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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于左首的主事之人,轻轻推开侍奉在侧的舞姬,自酒案后起身,冲着长公子拱了拱手,笑道:

  “难得长公子赏光,末将是粗人,忧心寻常酒宴会怠慢了公子,这些歌舞伶人也不配侍奉公子,恰听闻楚王有一女容色倾城,因外嫁他人,未被送往咸阳,便想着请了过来,陪侍公子再合适不过了。”

  此人姓赵名戎,是李信的副将之一,为人颇为勇猛,冲锋陷阵时以不要命著称,肠子掉出来用手捂着还能斩杀敌军数人,凡是他领兵,士卒气势都空前高涨,十分适合冲锋战,也算是战功赫赫。

  他个性刚毅又不失圆滑,不知从哪里打探到,眼前这位瑟瑟颤颤的美人,曾与长公子有过一段感情,最终却抛弃了长公子,逃回楚国令嫁他人。

  而如今,被她辜负的男人高高在上地杀了回来,还有谁能比她更适合愉悦长公子呢?

  但凡是天下男人,都会恨不得好好搓磨一番,以泄心头怒火吧。

  他朝楚萸瞥了一眼,心中更是腾起阵阵喜悦。

  雪肌艳骨,婀娜丰腴,一双桃花眼里水波涟涟,只要被那楚楚可怜的目光扫一眼,怕是连圣贤大哲都要酥下去三分。

  果真是难得一见的殊色,和她一对比,身边这些妖娆浓艳的歌伎,瞬间暗淡无光,粗俗无味。

  在他毕生所遇的女子中,恐怕就只有故去的芈王后,能胜过一筹了吧。

  脑中不禁浮现二十年前,秦王大婚那日的惊鸿一瞥。

  美人如玉,身披红霞,至今思之,心口仍然悸动不已。

  他捋了捋茂密的胡须,对自己的这个谋划,深感满意。

  扶苏却只是淡淡一扬唇,长眸沉黑幽邃,看出不出情绪波动,目光从赵戎身上挪开,如网一般,慢慢压覆在楚萸那张血色尽失的雪白脸孔上。

  他将她的局促与恐惧尽收眼底,眼瞳深处掠过一抹寒意。

  “景氏,还不赶快过去服侍长公子?”赵戎胡子一横,揶揄似的催促道,“若是今日你伺候得当,我自是不会为难你,还会派人送你回家,若是你怠慢了长公子,怕是不仅不能回家,还要连累这几位美人陪你一同受责罚,你可不要不知好歹啊。”

  楚萸闻言,顿时面容煞白,周身滚过一阵寒意。

  她抖抖颤颤地抬起视线,与坐于上首的长公子遥遥对视上。

  她在他的双眸中,看见了一抹欣赏好戏似的嘲弄神色。

  他果然恨她。

  她仓皇地错开目光,一点点垂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脑中嗡嗡直响。

  他们明摆着是以捉弄她为乐,而她,为了不连累其他人,更为了能安然返家,不得不舍弃一切尊严,卑躬屈膝,任由他们颐指气使。

  即便事先已经做过心理建设,然而如今身处其中,却仍羞愤得浑身发抖,仿佛被当众剥光了衣服。

  “还愣着干什么?”赵戎压低声线,不虞地再次催促道。

  涣散的意识陡然回笼,她打了个长长的哆嗦,袖摆下的手指紧紧握起,宛如提线木偶一般,踉跄着往前迈开步子。

  她端起长袖,顶着几十道炙热的视线,眼皮低垂,慢慢走向坐于台阶之上的长公子。

  他正把玩着酒斛,偶尔抬一下眼,眉梢微挑地看着她一步步狼狈走来,步履艰难得宛如正行走于刀锋之上。

  楚萸的眼眶早已潮湿一片,她垂着脑袋往前走,有那么一刻仿佛感觉不到自己的灵魂了。

  脚下忽然不小心绊了一下,打了个趔趄,营帐内立刻响起洪亮的哄笑声。

  全身的血液都在向脸颊冲刷,她紧紧抿住红唇,泪珠直打转,抬脚踏上五级台阶,来到他身旁,压低身子,屈膝跪坐了下来。

  膝盖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硌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凉气丝丝绕绕而上,令她打起了细小的战栗。

  他身下是一块厚厚的兽毛长垫,若是她再往前跪一些,膝盖便可以搭个边,可那样的话,就不得不与他衣料相缠,呼吸相挨。

  明明已经有过那样肌骨相融、紧密交缠的夜晚,她却仍对他存有难以言说的生疏与畏惧,即便被他的呼吸沾染到,也会立刻慌乱不安起来。

  他久违的气息就萦绕在身畔,令她越发呼吸紧促,她始终勾着脑袋,眼睛盯住自己的袖口,柔嫩雪白的长颈弯成一道恭顺的弧度。

  熏香的气味和着淡淡的奶香,自领口缓缓飘溢而出,一点点攀上他的衣袍。

  有仆从暗处走过来,放了一壶酒在案上,又悄然退下。

  赵戎咳嗽了一声,不悦地再度开口道:“景氏,你呆坐着是何意?还不赶快为长公子斟酒——”

  楚萸一愣,猛醒般抬起白皙冰冷的手指,捧起案上的酒壶,先是不知所措了一下,而后身体前倾,哆哆嗦嗦往长公子手边的酒斛里,倒入淡琥珀色的酒浆。

  他的一只手搭在案上,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样子,指骨纤长,苍劲有力,楚萸难受地收回视线,将酒壶轻轻放在一旁。

  她双手端起酒斛,模仿着方才看见的舞女们的样子,颤抖着递到他面前。

  没敢凑到唇边,只停在肩膀附近。

  “长公子……”她红唇微张,柔软唤道,却不知道下句该说些什么。

  这是两年以来,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

  他并没有理睬她,连目光都懒得侧过来,仿佛极不在意,也丝毫不给情面。

  楚萸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不接,那她就不算伺候得当,那个大胡子便不会放她回家。

  珩儿还在家里发着烧,她怎么能不回去呢……

  她努力压下蓄满眼眶的泪水,声线凄楚又充满哀求:“长公子,您……您请用。”

  他仍然没有搭理她,仿佛她只是一只在他耳旁嗡嗡乱叫的小虫,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案上轻敲,另一只手依旧把玩那只楚国特产的琉璃酒斛,指尖在鸟兽的纹路上反复摩挲。

  无助与羞辱翻涌而上,楚萸垂下长长的睫毛,心想他怎么可以残忍至此。

  “景氏,若是长公子还不肯饮下,你可是要自罚三杯。”赵戎不怀好意地挤了挤眼睛道,跟旁边的副将对视一眼,显然别有用心。

  男人把女人灌醉,目的从来就只有一个。

  楚萸一下子慌了,珩儿还没有完全戒奶,她不能饮下太多的酒,何况她本就不胜酒力。

  “长、长公子……”她又唤道,声音几乎如同泣血,透着深深的绝望与无助,“您请用——”

  她大起胆子,将酒斛往他腮边送了送。

  他这回总算扭过了头,黑曜石般的眸子,带着冰冷的嘲讽,落在她局促的面颊上。

  楚萸被他的眼神刺了一下,手腕微抖,倒得太满的酒液轻轻晃动,洒了一些出来,顺着她手指滑入袖口。

  幸好只是波及自己,若是弄脏了长公子的衣袍,怕是会被责难。

  她又往前递了递,仰头卑微望向他的眸光中,漾起慌乱的水纹。

  她红唇瑟瑟,满是祈求地看着他,而他,根本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细细打量她,从发丝到手指,透着显而易见的把玩的意味。

  就仿佛她已经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可以肆意对待,随意耍弄,完全不必考虑她本人的心境。

  楚萸闭了闭眼,感到心脏一阵阵缩紧、抽搐,长时间高高举起的手臂也僵硬得发酸,几乎就要维持不住。

  他明知道她不胜酒力,却还如此冷漠,甚至是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的窘迫与绝望,当真是彻底将她当成了一个没有尊严的玩具。

  从前那些耳鬓厮磨的夜晚,仿佛全都不作数了,那些洒在花园中,秋千旁,旷野里的笑声与暧昧拉扯,如今倒更像是她精神崩溃下的臆想。

  眼泪终于还是滑了下来,清清浅浅的一条亮线,从眼角蜿蜒到下巴,被摇曳不定的烛光,映出碎玉般的光泽。

  “公主已嫁为人妇,竟还不知要如何取悦男人吗?”赵戎促狭地咧嘴笑道,拍了拍依偎在怀中的美人,“如此这般,也不会吗?”

  楚萸僵了一瞬,呆呆地望着那美人衣衫半褪,柔若无骨地攀附在他庞大的身躯中,柔夷纤纤,将一斛酒凑到他唇边,咯咯笑着助他喝下。

  他这是要她,也学着这样侍奉长公子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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