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你也不必回房了◎

  热气翻滚的厨房里,一片杂乱,小丫鬟们奔来跑去地更换着食物品类,结果每一样都没能让刚刚接受完诊治,右肩右臂缠满绷带的长公子张开贵口,勉强尝上哪怕一口。

  长公子食欲不振,什么都不肯吃,这可把长生急坏了,他在小厨房门口来回转悠,时不时地瞎指挥一通,余光忽然瞥见一抹湖蓝色的影子,在角落里束手束脚、扭扭捏捏的,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火。

  就是这丫头,陪长公子出去骑马,结果长公子身受重伤,她倒是毫发无损,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何事,他可得好好质问一番。

  他正要大步走过去兴师问罪,阿清忽然插在了两人中间。

  她举着只热气腾腾的托盘,正若有所思地从厨房迈步而出,目光一转,不经意掠过那道身影。

  然后她眼神猛地一亮,先长生一步,踱到了楚萸跟前。

  “楚公主,你帮忙把午饭给长公子送去吧。”她口气温和地说,眼睛却看透一切似的轻轻眨了眨,目光扫过她红嘟嘟的唇,“我们送他都不肯吃,手一扬就把我们打发走了,你去他兴许就吃了呢。”

  楚萸面红耳赤地连连摇摇头,身体往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

  她现在是最不能见他的。

  惊险紧张的情绪平复下去后,她与长公子在荒野里的种种,异常清晰地重现脑海,每一个细节,甚至彼此的每一声喘息,都栩栩如生、历历在目,让她内心慌乱又躁动,连弯个腰都觉得心跳砰砰,快要喘不过气似的。

  长公子抓了她的手,还吻了她,他的唇干燥而热烈,宛如刮过敦煌沙漠的风……

  其实,就在半个时辰前,她牵挂他伤势,害怕他因自己而半身不遂,特意去了他卧房查看。

  她小心翼翼摸进里屋,却见长公子赤#裸着上身,衣服褪到腰部以下,正在被侍医敷药、包扎。

  他面上神色泰然,看样子伤势不算太重,尚在可控范围内。

  楚萸悄悄松了一口气,继续向里张望,半个身子掩在分隔里外间的流苏帘幔之后。

  救他们于危难之中的那位高大男人,身形肃然,沉默地立于床榻旁,手习惯性地握着剑柄,见她进来,侧眸扫了一眼。

  楚萸恭谨地冲他垂眸颔首,模样很像在游戏厅撞见教导主任的中学生。

  也不怪她如此乖顺,直到被一群彪形大汉护送回府,找来医生,她才从医生对他的称呼中,得知他的身份。

  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内史蒙恬。

  她顿时心生敬意,顶礼膜拜般地偷偷注视了好一阵,心想还真是歪打正着,遇到了个最靠谱的。

  她的视线擦过蒙恬挺拔侧立的轮廓,缓缓落在靠床而坐、乖乖就医的扶苏身上,大饱了一番眼福。

  长公子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一对锁骨刀劈斧凿般深陷,背肌匀称,臂膀及胸口处肌肉线条饱胀,腰腹却精瘦,依稀可见块块随着呼吸蓬勃#起伏的规整腹肌。

  再往下——

  楚萸不敢看了,霍地移开眼睛,耳朵却已红成了鸡冠。

  扶苏察觉到了帘幕之外的凝视,目光淡淡扫来,恰好看见她落荒而逃的一角身影。

  他勾唇笑了笑,心想这一摔倒也值得。

  他不怪她,谁让他非要去抓她的手,还强吻她呢?

  吻到了那样甘美鲜嫩的唇,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

  他轻轻蜷起手掌,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她柔软的触感,令他的心也跟着软软的。

  “长公子。”待医生处理完毕,叮嘱过注意事项行礼离开后,蒙恬沉吟片刻,开口道,“有些话卑职或许不当讲,长公子这般年纪正是各方面活跃之时,但也请注意身体,切莫耽误正事。”

  扶苏顿感社死,无言以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他自然是明白他所言何意。

  芈瑶直到这会儿,嘴巴还微微肿着——他似乎啃咬得太用力了,而她却仿佛浑然不觉,就这么傻乎乎地杀到猎场,把碰巧在那儿演练的蒙恬领了过来……

  蒙恬虽然寡言,脑子却转得比谁都快,瞅一眼就明白了个大概,也猜出他们两人一马在荒野里,大约是干了些不可说的荒唐事,才导致他翻身落马,折损了自己的身体。

  然事情并非他脑补的那么香艳,扶苏也没法辩驳,只能目光躲闪着糊弄过去。

  蒙恬既是父王的近臣,也是自己的骑术老师。他从七岁起,就跟着他学骑马、射箭,虽然长大后出于各方面原因减少了接触,但毕竟有儿时的情分在,很多话也不那么忌讳。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蒙恬会不会将这事禀告给父王。

  他应该不会主动上报,但今日人多眼杂,保不准会有风声漏到父王耳旁,到时候他唤来蒙恬一问,蒙恬自然是知无不言,丝毫不会隐瞒。

  忠诚是蒙氏一组刻在骨子里的美好品质,祖孙三代俱是如此。

  一想到父王,扶苏就头疼,继而联想到齐国公主等一系列恼人的事。

  他不知道该如何拒绝齐国公主,他明显更想要芈瑶——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渴望,而非被政治与局势裹挟的情非得已。

  唯一两全的办法,就是如父王当初那般,两个都娶。但那样的话,芈瑶就只能是妾室,而她明确地告诉过他,不行。

  可就算没有齐国公主,他也未必能让芈瑶成为他的正妻。

  她若是成为他的妻,他将如何面对阿母的死,他将她的牺牲置于何地?

  种种矛盾一直纠缠着他,让他时不时觉得,继续招惹芈瑶是件不明智的事,可越是这么认为,他便越发想与她厮缠,宛若饮鸩止渴。

  想全部拥有她的心思,空前强烈。他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地抓住她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并非是想脱离泥潭,而是要拉她一起沉沦。

  他被这种矛盾情绪纠缠得快要疯了,因此愈加渴求她的气息、她的温度、她的笑容、她的一切……

  仿佛是个恶性循环。

  楚萸最终还是拗不过阿清的软磨硬泡,脑袋发飘地举着托盘来到长公子卧房。

  蒙恬和医生已经离去,长公子穿好了里衣,领口处露出一截绷带,正双目轻阖,半躺半靠在床头一只蒲团上。

  楚萸心跳比先前又快了几拍,咚咚咚简直如同擂鼓,她小心翼翼凑到他身旁,托盘往前一送,声音糯糯道:“长公子,您喝些粥吧……”

  扶苏听得真切,却故意无动于衷,连眼皮都没有掀开。

  楚萸一下子慌了,莫非是刚才通筋正骨太痛,长公子决定记仇了?

  她又把托盘往前送了送,试图让加了红枣的热粥自己勾引他。

  扶苏还是一动不动,就像真睡着了一般,只是他唇角含着的一抹好整以暇的淡笑,无声地出卖了他。

  楚萸有些急了,再加上托盘挺沉,举得胳膊发酸,她伸出手来,揪住他肩膀处的衣料,向外扯了扯。

  “长公子,我特意让他们在粥里加了红枣呢,特别甜,还能益气补血,您快吃点吧——”

  扶苏终于睁开了眼睛,他慢慢扭过头,目光沿着她皓白的手腕一寸寸攀升,最后停在她红扑扑的脸蛋上。

  “既然这样,我若是不吃,岂不是辜负了你的好意?”他像是有所动容地笑道,身体往后靠了靠。

  楚萸大喜,俯身欲将托盘置于他膝上,却被他以好手握住了手腕。

  “你这是做什么?”只见他笑得春风得意,眼睛朝自己不能动弹的右臂瞅了瞅,像在暗示什么,“医生让我这段时间不要频繁活动右侧身体,我也用不好左手,芈瑶,你来服侍我喝吧。”

  楚萸身形一顿,差点没站稳扑倒在他怀里,她嘟嘟囔囔地想要推脱,施加在手腕上的力道却不断收紧。

  力气不算大,并没有弄疼她的打算,但威胁意味十足。

  最后她只好讪讪地侧扭着身体坐下来,将托盘搁在自己大腿上,端起陶碗,用勺子舀了一口粥,送到他嘴边。

  然而,长公子却拒绝张口,他挑了挑乌黑浓密的剑眉,等待她自己领会。

  楚萸害他受伤,自然是有些心虚,她皱着小巧的鼻尖思考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这位公子哥,是嫌粥太烫口,不肯喝呢——

  她欲哭无泪,只好小口小口地在勺子上吹了吹。

  两人面对面而坐,几乎近在咫尺,她水蜜桃般清甜的吐息,伴随着粥的热气徐徐拂来,扶苏掩下一抹得意的笑,总算是肯张开嘴,一勺一勺地喝下去。

  楚萸小猫似的呼噜呼噜地吹,热气铺面而来,让她鼻尖和额头都窜出了细小的汗珠,鼻翼两侧的面颊上,也腾起两团潮红,很难不令人联想到些别的。

  虽然半碗粥都下了肚,他却感觉口中越来越干燥难耐。

  他虽然承认自己动手动脚有错在先,却也不打算轻易原谅她擅作主张的跳马行为,思考了数秒后,幼稚地决定对她略施惩戒。

  “芈瑶,”他缓缓开口,声音透着一股不详,“从今天开始,就由你来贴身服侍我吧,晚上你也不必回房了,直接宿在我这儿。”

  楚萸闻言差点打翻托盘,她惊慌失措地抬起眼睛,然而心里,在惶恐羞赧之余,竟不易察觉地滑过一丝期待……

  她咬了咬唇瓣,心想,这下可真是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