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还紧紧攫着长公子的腰带◎

  楚萸乖巧落座,小心翼翼抚平衣裙褶皱,一双眼睛略显不安地轻眨,两侧面颊上,微微泛起桃花的颜色。

  刚刚自己在外面,是不是叫得太大声了?

  也不知道头发还乱不乱?早知道车里是长公子,她何必跟那个瘦竹竿扭打呢,白白出了洋相。

  脑海里闪过齐国公主端庄大方的姿容,她肯定不会这样失态。

  即便后面有千军万马追赶,她想必也稳如泰山,有条不紊地跑路,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会从发髻中散落。

  当然,她并不希望她被追赶,安安稳稳就是福,在这乱世里,女人都是不容易的。

  车厢有些狭小,她必须坐得板板正正,后背紧贴厢板,才能避免在马车颠簸的时候,与端坐在对面的扶苏发生膝盖磕碰。

  扶苏被她谨小慎微的可爱样子逗得弯起唇角,手指在窗框上轻轻叩了两下,坐在外面的长生得到命令,立刻挥起马鞭,车子缓缓驶动。

  他让长生从早到晚跟踪了三天,基本上摸清了她的作息规律,知道她习惯在午后散步两到三刻钟,然后再回去午睡。

  与酒肆老板纠缠用了一刻钟,也就是说,他还可以心安理得占用她两刻钟的时间。

  见马车忽然驶动,楚萸吃了一惊,小麻雀那样慌乱地扑腾了一下翅膀。

  她一直以为是坐在车里简单交谈几句的。

  “不必担心,就在附近转转,总在一个地方停着,容易堵塞交通。”看出了她的慌张,扶苏扬唇解释道,“我不会突然把你拉到什么地方的,你放心。”

  与楚萸的紧绷相比,他显得游刃有余,身体后仰,双腿微分,俨然一副坐在自家长案后的放松模样。

  楚萸偷偷朝窗缝外瞥了一眼,路上行人寥寥,就算他们横在道上,大概也不会堵塞交通……

  她收回视线,却不知该把目光落在哪里,最后只好垂下眼皮,盯住自己交叠在膝盖上的两只白生生的小手看。

  她能感觉到他正在安静地注视着自己,他好像很喜欢这样静静地用视线将她笼罩,眼神里带着一股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到的执着劲儿。

  楚萸把眼皮垂得越发沉重,长睫轻颤,原本平展的手指逐渐两两勾缠,长袍下的两只脚尖也不安地抵在了一起。

  不知怎么的,一面对扶苏,她就莫名心跳加快,心绪凌乱,脑子里似有一团浆糊在不断翻滚,搞得她昏昏胀胀的,一不小心就容易大脑宕机。

  她将之归因于“名人效应”。

  见到渭阳君,她都没这样紧张,因为她以前不知道渭阳君是何人,他在历史上并不广为人知,而扶苏,名气十足,还是那位始皇大人的长子,光是名声就自带气场,她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显露出惶惶不安。

  当然,也有扶苏本人的缘故。

  他在那个初遇的雨夜,毫无遮掩地展露出腹黑狡猾的一面,让楚萸默默在心里将他归类到不好惹的标签下。

  但那真的就是他的全部吗?

  她忽然很想抬头,望一望那双长而乌黑的凤眸,却害怕与他的目光近距离相撞,只好老老实实继续维持乖巧状态,眼睛都快把手背盯出两个大洞了。

  车轮沉重地碾压着地面,每碾过一轮,就会产生细小的颠簸。

  两人离得实在太近,近到几乎呼吸相挨,气息交融,每次颠簸都会让不大适应这种交通工具的楚萸,喉咙深处窜出一声微小急促的喘息,听着就跟呻#吟似的。

  因为车厢太过狭小,又过于安静,她有些担心被扶苏察觉到,便越发紧张了,将嘴巴抿得紧紧的,只用鼻孔呼气,不一会儿,就憋出了两团红晕。

  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气氛一时间有些怪异。

  或者说,暧昧。

  “长公子,您……有何事要问我呀?”实在无法承受这份安静,楚萸起了话头,缓缓抬起眼睛。

  她的目光像春水,柔柔看过来的时候,让人联想到春花烂漫,绿柳拂墙。

  “不是什么大事。”扶苏迎着她波光潋滟的注视,微笑道,“只是想为那日的失礼,向你道个歉。”

  楚萸满头问号,那日是指哪日?

  是驯马那天吗?

  “我没能及时制止嬴濯的胡闹,让你陷入为难,作为长兄,这是我的失职。”

  “哦。”楚萸后知后觉地点了下头,她其实根本就没想那么多,而且他不也把兔子给她了嘛。

  至于那个什么嬴濯,她就当被狗咬了,更不会因为他的无礼而迁怒于扶苏。

  “公子多虑了。”她小心翼翼斟酌着措辞。

  “那只兔子,你养起来了?”

  “嗯。”说起兔子,楚萸放松了不少,一侧梨涡若隐若现,“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灰,它特别能吃,才过去没几天,就胖了一圈呢。长公子,您养过宠物吗?”

  她一紧张,就容易话多。

  扶苏笑着摇头:“我小的时候住在宫里,不允许养动物。”

  他没有说的是,阿母曾偷偷养过一只花猫,每次父王来过夜时,她都得鬼鬼祟祟把小猫交给侍女藏起来,但还是被发现了。

  宫规森严,不得违抗,但阿母的眼泪令父王更难以违抗,他大手一挥默许了这只小猫的存在,但没过几天,小猫就吃了有毒的蘑菇死了。

  自那之后,阿母再也不养宠物了。

  “哦。”楚萸遗憾地点了点头,试图想象扶苏公子小时候的样子,以及秦王宫森严凛冽的气氛。

  “楚宫里呢,也有这许多拘束吗?”扶苏反客为主,饶有兴趣似的问道。

  楚萸一时语塞,她哪知道楚宫是什么样子,只能含混地撒谎道:“我阿母……不大受重视,我也不怎么与其他宫人接触,只知道有人养了鹦鹉。”

  欣贵人的鹦鹉瞬间划过脑际,她于是脱口而出。

  扶苏笑笑,话中有话道:“在深宫里,鹦鹉大约是最不适合豢养的。”

  “许是深宫寂寞,她想寻一个能跟她说话的对象,毕竟父王不会眷顾每一位妃子。”楚萸垂眸辩驳道,脑中塞满了各种古装电视剧片段,信手拈来。

  扶苏没有言语,车内再度陷入沉默。

  “刚刚见你进酒肆了,去做什么?”这次是扶苏先开的口,声线磁沉,如秦筝震荡在空气中的余音。

  “我试着酿了一些桂花酒,想让老板帮忙转售,赚点小钱。”虽然有些难为情,但她还是实话实说了,“结果老板不答应,明明一口气喝光了我的酒……”

  声音最后显得委屈巴巴的。

  扶苏忍不住轻笑道:“就这么想赚钱吗?”

  “当然了。”楚萸终于理直气壮起来,黑黑的小鹿眼落在他白净的面孔上,带着点义愤填膺,“我在秦国一分钱都没有,只能靠渭阳君施舍,可我也不好意思次次厚着脸皮去,就想着能不能自己也赚点钱贴补家用。”

  “所以,你这是在指责我无情无义,取消婚约?”扶苏似笑非笑道。

  楚萸立刻闭紧嘴巴,不吭声了。

  怎么不是呢?她在心里默默吐槽,可这种话自然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何况她的理由也没那么充分,若是渣爹把她接走,就什么破事也没有了。

  当然这都是站在原主的角度考虑的,与她而言,还是秦国好,至少短时间内不会生灵涂炭,家毁国灭。

  “长公子有取消婚约的自由,怪就怪芈瑶命运多舛,不受父王喜爱,被弃之如敝履,不得不想办法自谋生路。”她假意低落,试图挤出两滴眼泪,“等到芈瑶攒够了钱,兴许有哪位好心人肯收留,给芈瑶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家,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说得真好,她自己都有点儿感动了。

  她抽抽鼻子,感到眼眶微微泛起了潮湿。

  偷偷抬眼瞥向扶苏,发现他也正在打量着她,眼底非但没有愧疚,反而掠过一道阴翳。

  “就这么急着想嫁人啊?”半晌,他扯了扯嘴角道,语气莫名生硬,目光从她脸上霍地移开,手指不耐烦般在窗框上轻敲。

  还没等楚萸想好应对的台词,马车突然紧急刹车,车厢剧烈晃动了一下,楚萸感到有一股巨力在她屁股上猛推了一把,让她直直地往前栽去。

  她的头不偏不倚撞上了扶苏的胸口,接着又是一波晃动,她本就向前倾斜着的身体一个重心不稳,竟沿着他肌肉紧实的上半身下滑,最后以一个不大雅观的姿势,趴伏在他的膝盖上。

  楚萸的脑袋登时红成了西红柿,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为了稳住身体,她下意识抓了根貌似很结实的条状物,等到身体跌落在地,不再东摇西晃时,她惊悚地发现,那竟然是长公子的腰带。

  她现在不仅下巴搭在人家的大腿上,一只手还紧紧扯着人家的腰带……

  楚萸整个呈呆愕状,大脑是一丁点儿也不肯转动了,她都能听见齿轮拒绝咬合的咔咔声。

  车子终于停住,长生愧疚地撩开车帘,探头进来,刚准备开口解释说有几骑士兵横冲直撞,就看见了狭窄的车厢里,楚国公主娇弱地瘫软在长公子膝下,乌黑的鬓发凌乱松散,小巧的下巴微仰,一只手还紧紧攫着长公子的腰带,腰带上的搭扣已然松开——

  长生连忙捂住眼睛,红着脸扭头而出,并十分贴心地将门帘仔细掩好。

  他惊魂未定地坐直身体,嘴角和眉梢同时爬上一抹喜悦。

  太好了,长公子终于也有开窍这一天了——

  他对着灿烂的太阳露出了更加灿烂的微笑,打算回去就托人在入宫的时候,跟林嬷嬷说一声,省得她整日担惊受怕,疑心长公子对女人不感兴趣……

  只是那楚国公主本是被退婚的,自然无法再明媒正娶,不过留着当个小妾应该不成问题,也不至于辜负王后的死。

  毕竟小妾,基本上连人都算不得,大名鼎鼎的平原君,不就因为一个农民的诬告,便斩下了爱妾的头颅么。

  一个孤苦无依的他国公主,若是能成为长公子的妾,也算是她的福分。

  至少以后衣食无忧,不必像浮萍般随波漂流、无依无靠。

  想起方才她踢自己的那一脚,长生愤愤然地闷哼了一声,心想若是有朝一日她进了府,他可得把这一脚之仇给报回来。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将马车四平八稳地驾驶好,万一再起颠簸,让那毛毛躁躁的小丫头伤到公子就不好办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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