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完谢后,迪诺又开始止不住的道歉。

  “对不起,没能一直守在你身边……刚醒来的时候一定很不安吧?”

  迪诺扣着沢田纲吉的双肩稍稍退开一步,在看到青年脸上尚未消去的伤痕后,他神情晦涩地轻轻虚碰了一下那处,像是要将污渍抹去。

  “我没事的……不过你的终端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响没关系吗?”

  虽然不久前沢田纲吉确实还一度非常紧张,但一看到迪诺他的心就放回了肚子里,眼下也不想让对方太担心,顺势就转移了话题。

  迪诺皱眉看向持续震动的手环,显然不想将精力放在这个碍事的死物上,他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阴鸷,嘴里吐出不甚分明的厌烦自语:

  “哈……没完没了……”

  金发警探直接将终端转换成了静音模式,此时此刻在公安厅一直拨打无果的罗马利欧只好改为字斟句酌地发送简讯。

  [BOSS您突然那么不管不顾地离开应该是为了沢田大人的事吧?我知道您和担心他,可不管怎么说,在新闻发布会直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突然离开也确实不太合适……这边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记者们纷纷都要一个说法,网上的情况也有点失控,我们只能解释有突发紧急事件需要您亲自出马处理……如果您看到消息的话请尽快回来吧。]

  不得不出来主持大局的公安厅厅长禾生壤宗看了一眼台下角落里正焦急踱步的罗马利欧,她面无表情地捏着镜框把眼镜往上提了提,几句话很快就让嘈杂喧闹的会场重新肃静下来。

  外界的情况沢田纲吉无从得知,不然他一定不会让迪诺继续留下来陪着自己。

  迪诺以身体还需调养为由把沢田纲吉重新摁回了床上,并用屋内现有的仪器对他进行了简单的检查,期间不忘擦药、送水,准备便于消化的流质食物,好一阵忙前忙后,弄得沢田纲吉很难再找到机会开口。

  其实这些都可以交给家政机器人来做,用不着迪诺亲力亲为,可沢田纲吉发现,这个房间里好像没有可以联网或者拥有AI智能的电子产品,不过屋内的一切也已经足够保证最基本的医疗、生活所需。

  迪诺终于确定沢田纲吉已无大碍,他还想亲手喂粥,但在青年严正声明自己尚且四肢健全并未残废后,迪诺只能遗憾地支起了小桌板。

  沢田纲吉看着面前精心准备的热气腾腾的食物,拿起勺子打算开动,却又在迪诺目不转睛地凝视中,颇有压力地放下了瓢羹。

  迪诺立刻担忧地问道:

  “怎么了?是没胃口吗?”

  “唔……”

  沢田纲吉摇摇头又点点头,他就是不太习惯吃东西的时候被人这么全神贯注地盯着,哪怕对方是自己的发小;不得不说,从进门后,迪诺就没有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过,专注到了有些令人不舒服的地步,像是怕一个不留神就让他逃跑,这令沢田纲吉有一种如同犯人般被监视、看管的错觉。

  迪诺只是太放心不下他……

  沢田纲吉抿抿嘴,如此说服着自己,将心头的异样压下,因此错过了迪诺目光中明灭激荡的执拗与痴狂,它们正如狂风暴雨冲刷出某种畸形的满足和快慰。

  棕发青年想了又想,比起口腹之欲他决定还是先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啊?”

  迪诺闻言难掩心疼地自责道:

  “嗯,已经整整三天了。”

  ——才三天?!

  这可比沢田纲吉想象中的要少太多了,可如果他只沉睡了几天,记忆和外形之间又怎么会出现如此大的断带?

  难不成……他其实是失忆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沢田纲吉心口便猛地一沉,有些怅然若失,说不清是迷惘还是惶恐更多一点。

  在向迪诺求证了如今的日期后,青年不得不承认一个狗血的事实:

  “那个……我好像,失忆了……”

  大部分疑惑在这一刻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沢田纲吉简直是捶胸顿足,要知道他“昨晚”还在狂补国中作业啊!好消息是不用再赶功课了,可这一闭眼再一睁竟然都成人好几年了,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顺利找到工作,不过他这么废柴□□成是在家里蹲吧……

  沢田纲吉脑子有点乱,他努力消化这“一觉”睡出的十年鸿沟,天马行空脑补了一堆,好半天才想起来问自己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听到青年如此询问的迪诺却一反常态地沉默着,他垂头坐在床边,眉心微蹙,双手用力交叉,拇指来回按压,似是难以启齿,不知该从何说起,垂落的金发更是给其本就略显疲惫的面容更添了些许落寞和哀切。

  沢田纲吉莫名了片刻,醒来后就不怎么转得过弯的脑子终于注意到了违和之处;他刚才说自己失忆了的时候,迪诺一点儿也不惊讶,明明之前那么紧张他的状况,听到自己这么说后却没有丝毫要再将他的身体重新检查一遍的意图,就好像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会记不起很多事一样。

  上一个疑问还没解决就又冒出了新的问题,可与此同时,沢田纲吉发觉迪诺正被一种复杂而又沉重的情绪笼罩着,看起来心事重重,这会儿再贸然开口似乎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迪诺大概正在思考如何组织语言将一切描述得简单清晰好让沢田纲吉明了;沢田纲吉也就默默等着,他下意识地顺着迪诺的视线,朝好友从刚才起就一直无意识盯着的地方看去,而后大吃一惊。

  “你结婚了?!”

  只见迪诺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精致的银戒,圈在白皙修长的手指上泛着冷感,连带着迪诺的指节如同寒玉一般,无暇,却没有生气。

  沢田纲吉跟见了鬼似的,这一刻终于有了现在已经是“十年后”的实感,想想也是,迪诺现在应该已经27了,成家立业了很正常。

  原谅他对迪诺的印象还停留在“昨天”帮自己一起熬夜抄作业的时候,这跨越实在太大,对比实在太强烈,他根本没法不吃惊……也不知道嫂子长啥样。

  沢田纲吉重新看向迪诺,这才被对方比曾经更为英俊华丽的长相闪耀到,是真的长大成人了啊……沢田纲吉感慨又新奇,没忍住又多看了几眼,直到把迪诺看得有些脸红耳热。

  “其实……”迪诺咳嗽了一声,垂目看向一边半真半假地道,“还只是订婚。”

  但这也已经劲爆到足够让沢田纲吉傻掉了。

  “恭、恭喜哇……”

  谁能想到一觉醒来世界都变了呢,颇受冲击的棕发青年迷迷糊糊地送上祝贺,却见迪诺蓦地捧腹闷笑起来,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笑到难以停下,更是笑得沢田纲吉百思不得其解。

  他说了什么很奇怪的话吗?

  迪诺好不容易止住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精巧的小盒子,将其中小心保存的、与自己手上成对的那枚戒指取出,顶着某位“国中生”纳闷的视线,郑重其事地将之戴到了沢田纲吉的无名指上。

  “……?”

  “???”

  “——?!!”

  沢田纲吉目瞪口呆,他不可思议地看看手上的戒指又看看眼前的男人,用了许久才接收到迪诺这一简单举止所包含的巨大信息量。

  “我……呃……你……”

  原来人太过震惊时真的会说不出话,沢田纲吉磕磕巴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头脑风暴也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凌乱。

  老天爷,这十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啊?!他怎么会和自己亲如长兄的发小定、定……而且他们都是男的啊喂!!父母都同意了吗?!

  这已经大大超出了心理年龄只有14岁的沢田纲吉的认知范畴,过于震撼和荒诞的展开几乎让他找不着北,一时之间也无法接受两人关系的转变。

  看到青年一副石化的模样,迪诺没忍住又笑起来,他趁机亲了亲沢田纲吉的手背,暗昧又贪婪地摩挲着那被戒指套牢的指节。

  “之前因为治疗的需要,所以把你身上的物品暂时都先取掉了,不过放心,我全部有好好保管起来。”

  “关于记忆的事……也不用太担心,之后都会慢慢重新想起来的……我保证。”

  迪诺将额头靠在沢田纲吉的肩膀上,看向两人交叠在一起带有对戒的手,指骨不禁微微蜷缩,他勾进青年的指缝里,从指沟柔韧的连接处钻出,仿佛借此达成了某种隐秘的侵犯。

  迪诺的呼吸重了些,腕部青筋微鼓,仗着沢田纲吉看不见,脸上病态的痴迷与兴奋已完全不加掩饰,就像条不分场合地点每时每刻都能对主人发情的疯狗,在重新抬头的一瞬间,却又恢复如常。

  沢田纲吉被抓得手有些出汗,刚刚砸下来的重磅炸弹让他陷入了深深的尴尬和别扭中,纲吉想要把手抽回来,但又怕自己太大惊小怪伤了迪诺的心,而且他现在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合该稳重一点。

  总是过分在意他人感受且还有些好面子的“少年”,丝毫没察觉他正在迫使自己妥协、接受这从未料想过的“未来”。

  或许是因为从小认识一起长大,沢田纲吉对迪诺抱有天然的信任,即使心里惊诧也并未产生怀疑,接下来他便从迪诺口中得知了自己失忆的前因后果。

  “这是一种治疗方法,有点类似于某些草食动物的反刍,将令人感到痛苦的记忆倒嚼、咀碎,淡化其中的情感,分解当时的想法,以达到最终消化的目的,为此需要一个足够‘长’的缓冲带,去让人回避并慢慢吸收记忆中最难以承载的部分,当你的身心逐渐回归稳定,记忆自然而然就会慢慢回来。”

  迪诺目色微深,真假参半的话语向来最难分辨,沢田纲吉也没有多想,他很快接受了这个说辞,并将重点放在了另一方面:

  “……我是因为什么受了这么大刺激以至于这么崩溃啊?莫非……是一直找不到工作?”

  “未来”的就业压力令青年打了个哆嗦,迪诺闻言摇头失笑,极为简洁地同沢田纲吉概括了一下这几年的经历,说他很争气的考上了公安,还破获了几起大案。

  “这真的是我吗……”

  该不会是迪诺编出来安慰他的吧?

  怎么听怎么不信的沢田纲吉被夸得汗颜,并忍不住猜测自己是不是靠彭格列的关系走了后门。

  他这样常年不及格的废柴竟然能考上最难进的公职机关还得到了西比拉的认可,是他在做梦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沢田纲吉的余光不经意扫到无名指上的戒指,忽然又觉得,连这么离谱的事都掉到他头上了,好像也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了,这十年还真是天翻地覆啊……

  迪诺揉揉青年的头,肯定了一番又继续道:

  “……你当时的情况很糟,色相浑浊、犯罪指数飙升,只想着救人,已经完全听不进别人的话了,为了让你清醒过来也是为了阻止指数继续上升……我情急之下打了你。”

  在描述那日的场景时,迪诺几度要控制不住自己戾气,耳边好似有沼泽里的淤泥在咕咚冒泡,伴随着沢田纲吉撕心裂肺的“我可以救她!”以及“我原本可以救她!!”此类不断重复的呐喊,一下一下拉扯着他紧绷的神经。

  沢田纲吉反应过来,“这么说我脸上的伤是……”

  金发警探艰涩地点点头,他抬起手想要以手背再一次拂过青年的脸颊,却又沉沉收回,将发抖的手死死攥紧放到膝盖上,连问一句“还痛不痛”的勇气都没有,他没能保护好他。

  迪诺在后怕,差点失去沢田纲吉的巨大恐惧令他感到窒息,迪诺也在忏悔,当初因为一时心软和贪求而没有坚定地阻止沢田纲吉成为监视官;他尊重阿纲的选择,可每一回案件、每一次险境,都让他对“尊重阿纲的选择”这一决定感到动摇、悔恨,甚至是愤怒。

  他果然,从一开始就应该把这孩子……

  沢田纲吉见迪诺神色阴郁,牙关紧咬,臂肘发狠,不知在想些什么又在忍耐些什么,他将心比心估摸着迪诺可能还在为那不得已的一拳而自责,于是拉起发小的手,放到自己还有点肿的脸颊上,就着男人宽厚温暖的掌心,亲昵地蹭了蹭。

  “已经不疼了……”

  沢田纲吉轻轻地如是道,脑海中却倏然闪过什么,对这一幕感到似曾相识,他顿了顿,还没捕捉到清晰的画面,就被金发警探顺势再次抱住。

  迪诺已经无法再承受任何失去沢田纲吉的风险,他真的不想这么做的,可是,可是——

  “外面实在太危险了,所以……”

  迪诺听到自己暗哑的嗓音和躁动的呼吸,因为沢田纲吉一次次的包容和退让而早已变得欲壑难填的内心酸胀难耐,这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将长久以来不可言说的想法,以及那见不得光无法回头的计划,付诸行动。

  他吻上青年脆弱的耳尖,含糊的笑意里,是贪得无厌的赌徒最后的哀告。

  “阿纲哪里也不会去的,对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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