沢田纲吉打开盒子,有些麻木的看着里面的奶黄色点心,想起刚刚的遭遇,不禁气馁。

  黄色真的不是天秤座今天的不幸色吗?

  他叹息一声,还没招呼出口,白兰就已经很自觉地颠颠跑了过来,脖颈处看起来似乎还算宽松的黑环随之摇动。

  新任执行官大大方方地展露出身上标志着自己不同于常人的特殊装置,对周围持续的探究视线恍若未闻。

  早前但凡是来旁敲侧击询问的,沢田纲吉都努力地解释了那个装置的作用,务必从侧面让所有人都充分认识到白兰的特殊性和危险性,毕竟能得到颈动脉特别关照的潜在犯在全国上下可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白兰非但没阻止他这么做,反而时不时就会笑眯眯地凑到旁边添油加醋一番,似乎很为此骄傲。

  有同事听完后新奇地把青年拉到角落咂舌道:“听起来是条很难把控的狗,不过既然都通过上头的审核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但还是要小心别哪天被反咬一口都不知道。”

  “……他的犯罪指数是不是很高,趋近300的临界值”

  沢田纲吉听到这下意识就想反驳,岂止啊……那家伙的数值直接翻了近两倍,足够被西比拉判定枪毙一百回了。

  话到临头棕发监视官忽然想起了什么,慌忙转移了话题,直觉和理智告诉他,白兰不合常理的指数状况还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这人身上的秘密明显不少,只怕其中任何一个的真相都足以让人付出生命的代价。

  而且……白兰现在的犯罪指数确实不算高。

  从要前往训练所的前一天晚上开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终于可以经常外出而感到心情舒畅还是别的什么,总之白发囚犯的数值突然断崖式下跌,送到集训地时这家伙的指数已经降到了298左右,之后三个月的下降速度趋于和缓,直到变成现在的127后才维持不动。

  训练所的老师说照这么再待下去,白兰恐怕都可以“自愈”出院了。

  沢田纲吉可不认为白兰是什么会迷途知返、改过自新的存在,比起对方在一夜之间大彻大悟,使得心理状况切合普世健康标准,他更宁愿相信是西比拉出了故障。

  有那么一瞬间,青年的心头甚至冒出了一个及其荒谬的猜想——白兰可以操控自己的数值。

  但这怎么可能?

  沢田纲吉很快就忘记了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他的视线移到白发执行官黝黑的颈环上,发现白兰的衬衣扣子十分随性的解开了两颗,露出一截锁骨。

  白衬衫、棕马甲,衬得他肩宽腿长,不得不说很合适,可即使是如此严肃的正装,白兰依然能穿出一股吊儿郎当的味道。

  男子用手指勾着纯白的西装外套搭在一边肩上,另一只手毫不客气的去够盒里的甜点,他拿起一块格外软糯好揉捏的,趁着上面的椰蓉还没抖落多少一把塞进嘴里,动作却不显粗俗。

  或许是之前的喂饭经历,让白兰不知不觉养成了吃东西一定要瞧着沢田纲吉下饭的“恶习”,这会他也照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青年,等嘴里那阵粘牙感过了,白兰的粘人劲却升了上来。

  “好吃吗?”

  沢田纲吉客套地问道。

  白发潜在犯用指腹擦擦下唇,似笑非笑,明显不怀好意,“纲吉君要尝尝吗?”

  一阵恶寒催促着青年立即给出了否定的答案,白兰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颇为可惜。

  沢田纲吉更不想知道白兰打算让自己怎么尝尝了。

  大概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白发执行官又开始笑,笑得前仰后合,以至于流露出了些微本该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发自肺腑的真诚快乐。

  沢田纲吉又有了一种熟悉的、被捉弄了的无力感,“你……很高兴?”

  “嗯哼。”

  白兰难得乖乖答道,上扬的眉眼多了点孩子气。

  “毕竟只有这一份礼物是纯粹的为了我,只为了我。”

  青年竟然从他不着调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难掩的落寞和委屈,态度当即不可避免的软了软,可这莫名的愧疚感刚一冒头,沢田纲吉便陡生戒备。

  果不其然,他很快就听到了白兰遗憾地嘀咕,“怎么还是这么警惕……”

  男子很懂得恰到好处地利用外形、身份、环境等等条件搏得同情,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沢田纲吉深吸一口气,在白兰面前真是一刻都不能放松,稍一松懈就差点掉入网中。

  又由着他闹了一会,青年坐到电脑前开始处理今天的工作,却总是下意识打开珀罗普斯的社交账号,这位小慈善家的最后一条动态是三个月前的一张机场照。

  并配文案:危险并不在于假想的革命的祸害,而在于妨碍进步的墨守成规。

  沢田纲吉不禁自言自语道:

  “《安娜卡列尼娜》……”

  当时,沢田纲吉很快就找到了这句格言的出处,并挤出时间拜读了与之对应的厚厚名著。

  他一直不太擅长学习和阅读,那会纯粹是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和迷茫地驱使下,硬着头皮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塞进脑海里。

  他想理解、他想体会,到底是怎样的力量役使了这样一群人奋不顾身地奔向死亡,他想为那些疯狂找到一个确切的源头;之后理所当然的以失败告终。

  在文学方面没什么造诣的青年,只读出了一位个性解放的贵族妇女想要冲破世俗枷锁,大胆追求爱情,却以自杀收场的悲惨一生;更深层次的,什么关于新旧制度的交替;城市、物质文明快速倾轧发展下,对人性异化的反思;以及对当时矛盾而紧张的社会环境的真实反映等等,沢田纲吉拿出考试时做阅读理解的精神,才悟出点意思。

  高桥案的很多细节公安厅并未向外界披露,作为息息相关者,珀罗普斯的离去,以及这最后的动态,都为案件增添了不少众说纷纭的神秘色彩。

  各类分析、猜测应有尽有,只是都和真正的事实相差甚远。

  沢田纲吉沉默地翻动浏览着网页,就这么一会功夫,后台显示他又收到了不少消息,青年略感头疼,将所有通知提醒都勾了关闭,他已经很久没登陆个人账号了,现在的网络于他而言实在太过喧闹,即使那些留言、私信大多是关心、祝福,可善意有时候也会成为一种负担。

  再说……他实在受之有愧。

  沢田纲吉正想关掉页面,突然刷到了一个热度不低的短视频。

  兴许是单手持机拍摄的,镜头很抖,模糊混乱的画面里,大概可以看到一名容貌端正的男子正浑身发抖克制着怒气,他努力平复情绪,口中念念有词:

  “灰马上的骑士叫死亡,跟在他身后的是地狱……”

  视频传递出的情绪氛围令人不太舒服,沢田纲吉微微皱眉,有些奇怪这样的内容为什么会引起广泛关注。

  鼠标下拉,想去评论区收集一些信息为自己解答疑惑的青年偏偏发现这会网络不畅,留言半天刷不出来。

  他又将页面上翻,看着那之前缓冲好的视频发呆。

  隔壁的白兰突然长腿一蹬,椅子的小轮咕噜噜一滚,就这么越过隔板凑了过来,把下巴搭在监视官肩头,视线望向电脑屏幕,看得津津有味。

  沢田纲吉一句“别闹”不假思索就要出口,白兰却忽然闷闷道:“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啊?”

  沢田纲吉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视频画面边缘若隐若现的那位女性,醒目的粉金拼接发色十分上镜,即使瞧不清脸,也可以看出其身材性感惹火,她甚至还会不时捧起胸前的两团,挤出幽深的乳/沟,着实令人脸红。

  棕发监视官脸上“蹭”地着起一片火云,先前没注意,经白兰这么一提醒他才发现视频里的“亮点”,做贼心虚般慌忙叉掉了网页。

  白兰神情有些莫测,口吻却是揶揄的,“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监视官。”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沢田纲吉尴尬的解释并没有起什么作用,他索性生硬地转移话题,状似凶巴巴地唬道:“入职报告写好了?”

  白发执行官自讨没趣地咂咂嘴,移回自己的电脑前继续噼里啪啦地敲字。

  没过两分钟,片刻也闲不住的白兰便又想找青年寻开心了,他往椅背一靠,欣赏了一阵监视官懊恼的侧颜,正要开口,一道刺耳的警报却猝然落下。

  所有人都神情一肃,前后不过用了十几秒,当班组便已整装待发。

  虽然警报级别不高,但没有人掉以轻心,沢田纲吉他们用最快的速度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然后便被小巷里惊天动地的痛苦尖叫袭击了耳膜。

  棕发青年看了看地上捂着裆部不停求饶满脸鲜血的中年男子,又看了看衣着性感,不停踢踹,狠招尽出的女孩,一时有些分不清到底谁是受害者。

  毕竟从[西比拉]给出的检测数据看,有犯罪倾向、色相浑浊的无疑是女生脚下那个哀嚎连连的狼狈男人才对。

  案情其实已经很明显了,执行官乘坐的押运车还要有一阵子才能到,在闹出人命之前,纲吉和百叶赶忙上前将两人拉扯开来。

  周围太暗,等把人都弄出窄巷,沢田纲吉这才发现受害者竟是“熟人”,无它,那粉金发色实在太有辨识度。

  辣妹顶着浓妆,明艳的五官上满是厌恶和暴戾,她尤嫌不解气,一把挣开百叶不怎么牢靠的束缚,蹬着十来厘米的高跟鞋,又实实在在的往男人下面重踩了两脚,本就疼得哭爹喊娘的嫌疑人这下彻底昏死过去。

  沢田纲吉看得目瞪口呆、冷汗直冒,只感觉自己似乎都跟着痛了起来,一时甚至忘了阻止就这么傻傻站着。

  “怎么?觉得我下手重了?”

  辣妹喘着粗气嗤笑一声,恶狠狠瞪向棕发监视官的桃花眼仿佛在说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百叶咳嗽了一声,示意自己的搭档把犯罪嫌疑人铐起来等救护车,她则负责安抚受害人的情绪了解前因后果。

  沢田纲吉终于想起来自己的任务和职责,赶忙稳住心神,把犯人绑起来,并尽力维持现场秩序,疏散围观人群。

  “啊……他不是前段时间的那个……吗?”

  “迪诺的……”

  “……真的假的?”

  “拍下……传到……”

  断断续续的议论声不怎么分明地传进耳里,好似隔了一层塑料薄膜听不真切且缺乏真实感,棕发青年顿了顿,沉默地埋下头,拿着相机、手套和物证袋转身去拾取巷子里双方因肢体冲突掉落的物品。

  押运车姗姗来迟,白兰第一个跳下来,喟叹般呼吸着外面乱糟糟、闹哄哄的新鲜空气,他仿佛找到了什么感兴趣的食粮,紫罗兰色的双眸猫儿似的微微眯起。

  正不耐于描述遭遇的火辣女孩见状撩了一把卷发,不咸不淡地刺了一句

  “每次都等事情结束了才英雄般闪亮登场,真不知道有什么用。”

  百叶有些尴尬,白兰却恍若未闻,只一个劲地朝巷子里的监视官眨眼吹口哨,活像刚出狱的、不知悔改的地痞流氓。

  白兰每嘚瑟一下,沢田纲吉的眉头都要更皱一分,在辣妹连串蹦出的“这种家伙到底是怎么收入执行官编制的”、“公安厅原来是什么货色都可以进的地方吗”、“贪污受贿”、“潜规则”等种种质疑揣测中,棕发青年先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胳膊肘把自己的执行官拖到了无人的角落拎着耳朵教训了一番,然后才回到受害者面前,将其遗落的物品交还给她。

  其中有散落的学生证,刚才整理东西的时候沢田纲吉碰巧瞄到了其中的内容——

  濑崎大学·朝苍鸩

  青年不禁默默感慨,[是名校啊……]

  沢田纲吉认为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一番,以免白兰就这么被误解,他正儿八经地用终端出示了自己的执行官在训练所的培训记录、影像,以及各类审批文件、入职报告书等等,看得出手续十分齐全。

  “那名执行官虽然看起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但关于他的所有审核过程都是公平公正公开透明的,没有一处不合乎规定,他接受专业培训的时间甚至比其他执行官更长,成绩也更优异,如果小姐你还有疑问都可以去公安厅官网上搜索、彻查,我保证,没有任何舞弊、造假的地方。”

  沢田纲吉身后的白兰听得津津有味,就连前面的“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也照单全收,丝毫没有因才被青年训诫一顿而低落。

  大概是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有人选择当面理论,朝苍的声势不禁弱了几分。

  “这么较真干嘛……有病吧。”

  她一边暗自嘀咕一边打开自己的帆布包检查起来。

  “啊——!我的粉饼还有香水!都摔碎了!!这可是限量新款啊!!早知道刚才就再多踢两脚了,这种浑身酒臭味的恶心大叔怎么还不给我呛死在自己的呕吐物里啊混蛋!!”

  包内的惨状令朝仓越发暴躁,不停往外扑棱的粉状物和浓烈的香气有些呛人,沢田纲吉不动声色地离远了一些屏住了呼吸,要是没忍住当面打喷嚏那就太失礼了。

  然而他的行为却引发了新的问题。

  “怎么?看不起我这胭脂俗粉嫌我脏?”

  朝苍敏感地盯着棕发监视官,张牙舞爪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

  纲吉有些讶异,慌忙解释道:

  “怎么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够了!!”

  随着少女逃避般的怒喊一起冲来的,是她手中分量不轻的布包;一旁始终懒懒散散、兴致缺缺的白兰看到这终于微微挑眉,眼中盛满玩味的笑意。

  镜子、卷发棒、化妆品,书本、文具、防狼喷雾,各种瓶瓶罐罐,不分彼此一起招呼上来,沢田纲吉虽然下意识挡了一下,但还是被砸得有些狼狈。

  没能牢牢闭合的小巧眼影盒冲破阻碍,展开翻盖,以大地色为主色调的眼影粉打在洁白的衬衫上,留下了一片黄灿灿的污渍。

  百叶没能料到刚刚看起来还挺中气十足的少女会突然情绪崩溃,但她还是第一时间擒住朝苍正色道:

  “小姐,你情绪失控我可以理解,但这并不代表你就可以肆无忌惮的袭|警!”

  “哈?这就是你们对待受害者的态度吗?!我要投诉!投诉!!”

  沢田纲吉见状,连脸上蹭到的化妆品都顾不得擦,快步走到两人身前挡开了周围看热闹的窥视,他把还算整洁的西装外套披在了朝苍身上,将朝仓那有些被扯破的吊带衫悉数笼罩起来,少女先前的强势表现让他下意识忽略了对方微微颤抖的身躯和肌肤上因挣扎留下的种种伤痕,沢田纲吉不禁为自己的后知后觉而感到愧疚。

  “啧啧啧 ,真没素质。”

  “刚刚我可是看到了,穿得那么暴露,难怪会被——”

  “中年人借酒消愁招谁惹谁了要被她那么咒?”

  “说到底也要怪她自己吧?不往这么偏僻的地方走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我看她就是自愿的,心里指不定在怎么怪监视官坏她好事呢。”

  “公安厅也越来越不行了,再慢一点那人都可以完事了。”

  ……

  青年看了一眼越来越密集的围观人群,随即有些生硬地拔高音量,拙劣地遮盖着那些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没事前辈,我皮厚着呢,一点都不疼。”

  “我们还是回公安厅做笔录吧,正好我也换套衣服。”

  沢田纲吉将两位沉默下来的女士半推半哄地送上警车,在确认嫌疑人被送去的医院地址后,又去取了周边的监控录像,最后再确认了一遍小巷确保现场没有遗漏的物品,这才同身旁和白来一趟没什么区别的执行官们道:“回去吧。”

  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他才终于深吸一口气有些无所适从地低头扯了扯泛黄的衬衫,苦中作乐道:“好歹是我今天的幸运色……”

  依照命令往运送车行去的白兰忽然落后一步,就这么脱离集体,停在了巷口,他三两步走回来,停在青年面前捧起了他的脸庞。

  “你怎么……”

  沢田纲吉疑惑地顺势抬头看去,只见白兰幽深的视线微微一顿,紫罗兰色的瞳孔里闪过难以辨明的零星流光,青年只来得及从中捕捉到些微浅近的戏谑,在执行官左眸下方倒王冠图标的映衬下衍化为更鲜明夺人的色泽。

  白兰的左手拇指指腹不轻不重地划过沢田纲吉脸颊上沾染到的飞掠式的橙黄色口红痕迹,将那抹污秽揉碎成更模糊的蔓延记号,如同一片舒展的羽翼,这样一来,青年的右眼下方看起来就像是有了和他成对的特殊印记。

  白兰满意地凝视着沢田纲吉有着近似色调的剔透双眸,像是在欣赏一块被精心装点好的可口点心,收入囊中便随时可以拆吞入腹,等胃酸将它都溶解消化,再慢慢感受、细细回味。

  “啊——差点忘记说了。”

  白兰亲昵地与棕发监视官额头相抵,他笑得天真无邪,语意却恶劣嘲弄。

  “黄色并不是天秤座今天的幸运色,而是我的哟~”

  【作者有话说】

  承蒙不弃,感谢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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