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谢澄安，还单手抵着下巴，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搁在往常，这绝对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头还在牢房的门里卡着，谢澄安想跑也跑不了，他强忍着没有扇陆青，这一出手，就不好用闹鬼糊弄了。
这间牢房比昨天的那间干净，窗户都比昨天那间大，床上还有整洁的被褥和枕头。
这么好的条件，他真的要卡在这里过夜？眼皮都开始打架了。
困意越浓，脑袋转的就越慢，越容易说出正确的回答，所以他们经常在晚上审问犯人。
陆青出直球：“是萧明允在保护你，对吧？”
谢澄安：“嗯，他是大庆的祖宗。”笑死，他就算是睡着了，也绝对不会被别人套了话。
陆青被逗笑了，他说：“以前是我看不透，现在才知道萧明允天赋异禀，就算不在你身边，他也可以护你性命。”
谢澄安：“少杀人，多积德，你也能庇佑你想庇佑的人。”
陆青：“你们能与神秘人交手，必定有着能与他抗衡的力量，告诉我，替身咒怎么解？”
萧明允早就告诉过赵升，让他关注降头师这个群体，虽然他们没有查到核心，但是也搜集到了一些边缘消息。
十二座寺庙里的住持，都曾做过降头师，他们又以崇福寺的住持慧灵大师为尊，那就说明.慧灵大师，也不只是普通的僧人。
天雷在崇福寺将下，从那以后，所谓的慧灵大师和十二座寺庙里的住持，就都不见了踪影，说明天雷劈的就是他。
陆青见过很多穷凶极恶，却逍遥自在的人，既然苍天有灵，那么为什么不劈他们？
除非那位大师，跟他们理解范围内的人，不是同一个概念，他们暂时称其为神秘人。
陆青并不知道，天雷降下的那天，萧明允也在崇福寺，更不知道他和慧灵大师打了一架。
那只是他的猜测，所以“能和神秘人交手”这一句，他是想从谢澄安嘴里诈出一些消息。
在临安府，永安王确实想要谢澄安的命，在沧州，他也想要。
但是他却叮嘱陆青，一定要把谢澄安引出去以后再动手。
对于永安王的命令，他们在执行之外，只能适当的质疑，从来没有属下敢刨根问底。
所以陆青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谢澄安不离开房间，他就伤害不到谢澄安。
直到他看见夜七捏着碎瓷片，狠狠地扎向了谢澄安的脖子，结果谢澄安毫发无损，夜七的胳膊却像是重伤似的。
钱府的客房，昨天晚上的牢房，或者是谢澄安本身，有着能够抵挡伤害，甚至是可以将其反弹的东西，怪不得在暗室里，谢澄安说不需要他的保护。
沧州以后，永安王就再也没有提起过谢澄安了，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或许更加强大了。
强大到以陆青的能力，根本伤不到谢澄安分毫，所以永安王不想产生不必要的折损。
昨天晚上的闹鬼，也蹊跷得很，谢澄安分明是在跟什么人对话。
他一定懂得一些，寻常人想象不到的功夫、咒术、妖术、或者随便叫什么吧，所以他想让谢澄安，把解开替身咒的方法告诉他。
谢澄安：“雷是从天上劈下来的，他是被天罚的，我可没有办法对付他，替身咒又是什么？”
谢澄安在意识领域说：“球儿，能帮我把头拽出来吗？脖子好酸啊。”
小黑球：“我刚才观察了一下，做牢门用的木头特别的坚硬，一点弹性都没有，想把你的头拽出来，要么把木头撞断，要么把你的头挤扁。”
谢澄安：“那为什么出得去，却进不来？”
小黑球：“这，很难讲，好在木头不正，越往上，空隙就越大，但是你的身高够不着，最好是踩个凳子，或者叫别人把你抱上去。”
谢澄安：“不要搞事情，想点别的办法。”
陆青：“谢澄安！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谢澄安：“不好意思啊，刚才睡着了。”他嘴上说着不好意思，笑容里却一点歉意都没有。
陆青：“告诉我怎么解，我就帮你把头拽出来，让你去睡觉。”
谢澄安：“哎呀，脖子好酸，头好胀啊，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鸡怎么杀来着，从脚开始？”
陆青：“割喉。”
谢澄安：“哦~，替身咒啊，先朝东磕三个响头，再朝西磕四个响头，然后再朝南鞠个躬。”
陆青站起来就走，他是真的生气了，他想砍人，可是这个人还砍不得，打不得，气得陆青青筋暴起，肺疼肝也疼。
谢澄安是目前，最有可能知道替身咒解法的人，陆青硬生生地站住，调解了一下情绪。
他一转身，看见谢澄安探着个脑袋，正在贱兮兮地笑着看他。
陆青磨了磨后槽牙，他直接隔着牢房的门，两只手掐着腰，就把谢澄安举了起来。
举到恰当的位置，谢澄安：“嘿，”的一声，终于把他的脑袋解救了出来。
陆青直接放开了手，谢澄安就咚的一声摔了下去，哎呦喂，他的屁股，这声谢谢，他怎么就是不想说呢？
陆青面无表情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谢澄安：“我真的不知道替身咒是什么。”
这个人的情绪好稳定啊，除了偶尔被他气的冷笑，和为了骗他出去，说萧明允被困溶洞的时候，蹩脚的着急以外，就没有过别的表情。
陆青：“萧二公子并非完全没有上过战场，十一岁那年，他和永安王一起支援大将军。”
“那是一场非常艰难的战役，就在胜利的前夕，萧二公子身受重伤，几乎殒命。”
“是永安王找到了一位神医，恳求他出山，这才救了萧二公子的性命。”
“神医给出的条件，是让永安王做他的替身，他受到的所有的伤，都会转嫁给永安王。”
“也就是说，永安王会替他受伤，严重的话，会替他去死，永安王答应了，所以萧二公子活了下来，从那以后，大将军再也不肯让他上战场。”
那位神医好像没有受过什么伤，赵升一直健健康康。
可是在沧州的河台县，谢澄安在船上给赵升包扎伤口的时候。
陆青却发现赵升的左肩上，有一块时间不久的烧伤，据他所知，赵升并没有经历过火灾。
那块莫名其妙就出现的伤疤，一定是那个人转嫁给赵升的。
前不久，陆青在偶然间发现，赵升左肩上的那块伤疤，竟然蔓延到了整个后背。
替身咒再不解除，赵升可能在某一天，莫名其妙地就死了。
永安王府只发生过一次火灾，就是皇帝六十大寿之前的那次。
陆青记得，赵升当时只是伤到了肩膀，他还带着伤参加祭祖了，那么满背的伤疤，只有可能又是那位神医转嫁的。
谢澄安让小黑球给他输送了一点精神力，很多事情都不对劲，他得好好地跟陆青掰扯掰扯。
谢澄安：“在沧州的时候，永安王让你把我引出去，还说只要我在房间里面，你就伤不到我？”
陆青：“嗯。”
谢澄安：“可是这件事情，只有我和萧明允，还有修真界的那位通缉犯，也就是消失的慧灵大师，三个人知道。”
想跟陆青核实一些信息，谢澄安就有必要给他讲解一下，欧阳星华的来历。
他的目的，他做了哪些事情，寺庙，各地的灾害，皇帝寿辰当天突然狂风大作，全都对上了。
虽然很离奇，但是陆青找不到谢澄安话里的逻辑破绽，倒是谢澄安问他的问题，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陆青没有时间看话本，但是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了，他经常听人讲，他很快就理解了欧阳星华，一个强大又自私冷血的修士。
萧明允和谢澄安在机缘巧合之下，习得了一些符术，能与之抗衡一二，但关键还是得靠天道，来惩凶除恶。
为了保护谢澄安，所以萧明允才给房间施了符术，可是赵升怎么会知道？
陆青坐在牢房的外面，谢澄安坐在牢房的里面，他还有很多疑问。
谢澄安：“你参加过那场战役？”
陆青：“没有，只是听说过。”
谢澄安：“听谁说的？”
陆青：“战场上的情况，自然是口口相传，但是永安王不想让萧二公子有心理压力，所以他请神医的事，除了我，谁都不知道。”
谢澄安：“是他只告诉了你？还是你跟着他一起去请的神医？”
陆青：……
陆青：“我没有跟殿下一起去，是殿下告诉我的。”
谢澄安追问到：“神医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怎么救的人？”
陆青只顾着感叹，赵升对萧明允用情至深了，又恨萧明允喜新厌旧，哪里顾得了这么多？
像他们这种给人做侍卫的，向来都是主子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他们不能猜测，不能议论，不能打听，不能乱说。
小黑球同情这两个苦恼的人类，它说：“赵升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军营，他在骗你。”
“皇子的行踪，是被密切关注着的，更何况当时正在打仗，随便找个人问一下就能知道，他从来没有找过什么神医，他口中的神医根本就不存在。”
“萧明允只是有些擦伤而已，还神医呢，军医都没瞧，而且，萧明允就是为了救他才受的伤，他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误会萧明允对他有意思。”
“总是在他自己的脑子里，把自己和萧明允往一块凑，越凑越觉得他们天下第一般配。”
谢澄安大喘着粗气，白眼绊在天上下不来了，他用右手的食指点着右边的膝盖，都快点出残影了。
陆青有点不可思议：“它会说话？”
谢·有气就撒·澄安：“你又不聋！这回总该听清楚了吧，是你家永安王一厢情愿！”
“把明允对朋友都会有的那种关心，擅自理解成了喜欢！明允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陆青双手抱着脑袋，闭着眼睛，他确实需要缓一缓，不论是赵升骗他的事，还是一只奶豹子会说人话这件事。
谢澄安和陆青心中的疑问，小黑球全都知道，为了节省他们问来问去的时间，他干脆主动帮他们挑明了。
小黑球：“赵升为了救萧明允，而去找过一位神医这件事，这么多年呢，他从未跟你提过。”
“是在河台县，你发现他左肩上有烧伤，问他怎么回事的时候，他才现场编了这个故事，让那块莫名其妙就出现的烧伤，变得合理。”
谢澄安：“那就说明它出现的不合理。”
不论是自己不小心，还是下人不小心，烧伤了肩膀，永安王都没有必要隐瞒。
之所以隐瞒，是因为这些年，陆青一直跟在他身边，他受过什么伤，陆青一清二楚。
所以他不得不给那块莫名其妙就出现的烧伤，编一个匪夷所思，却又十分合理的缘由。
谢澄安：“还强化了自己的深情人设，真恶心！这个责任，差点就要我家明允来背了！”
谢澄安白了陆青一眼，陆青接收到的信息有点多，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和谢澄安拌嘴。
小黑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好像对他的听众产生了一丝怜悯似的。
小黑球：“永安王府的那场火，是赵升放的，他也是故意烧伤左肩的，以后再有人发现那块伤疤，就好解释了。”
谢澄安只是觉得，赵升八成是有什么大病，陆青却不能相信，为了掩盖那块伤疤的存在，永安王竟然会放火烧自己，府里的那么多人都不顾了吗？
更加令人不解的是，既然费尽心思的遮掩了，那就说明，赵升本人，是知道那块疤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上的。
究竟是什么原因，谁都不能说，连他最器重的手下也不行？陆青的心里有一些失落。
小黑球：“赵升背上的伤疤，虽然你是前不久才发现的，但是在赵嵩六十岁生辰当天，那块伤疤就已经存在了。”
谢澄安：“肩上的伤疤是什么时候有的？”
小黑球想了想，说：“欧阳星华抢、和萧明允第一次交手以后，就有了。”
“和我交手的那次，赵升的身上也多了一块伤疤，咦，听起来不像是巧合啊，我之前怎么没有注意到呢？”
大受震撼却又很快冷静下来的陆青，还是问了出来：“所以，永安王就是欧阳星华吗？”
他想以大庆和人命为祭，实现自己的飞升，所以谁都不能说。
小黑球：“当时为了飞升，欧阳星华召回了他所有的分.身，可是赵升正在祠堂祭祖，这么看来，他不是欧阳星华。”
“他是在救援的时候，伤情复发，才晕过去的，醒过来以后，就满背都是伤疤了。”
“奇怪啊，欧阳星华被雷劈，和赵升身上长伤疤，这两件事情到底有什么联系？赵升和欧阳星华认识吗？”
谢澄安：“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陆青：“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欧阳星华给永安王施的替身咒？”
谢澄安：“欧阳星华被天雷劈成了粉末，只剩下一缕残魂了，如果真的有替身咒，那为什么不是永安王变成了粉末？”
三个人全都陷入了沉思，解题的关键，好像在于赵升自己。
拥护的人骗他，瞒他，陆青还是有些失落的，但是在他的心里，永安王一直是愿意为了百姓，而赴汤蹈火的明君。
兖州的饥荒，临安府的天花，包括再早之前的种种，都是证明。
只要永安王不是视人命为草芥的欧阳星华，那么不管他骗他的原因是什么，陆青都可以接受，他还是会辅佐他。
有些疑问，不一定非要在当下解答，陆青调整了一下情绪，打算继续追查昌平王的余党。
谢澄安：“诶！你可别直接去问人家啊。”
宁愿让自己真的被烧一回，也要掩盖原来的伤疤，多狠吶，赵升如果知道他们起疑了，指不定要怎么搞他们呢。
陆青：……
他又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