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时候, 漫山遍野的琼花同时盛开,远远望去,仿佛一场春日的雪。
琼城正因此而得名。
离得不太远的地方, 有座山,名唤琼山。
因为风景秀美,原本是琼城百姓和过往行人最爱去观景的地方。
但后来,世道混乱, 琼山上聚集了一帮落草为寇的山匪, 这里就成了他们的老窝。
久而久之,也就没什么人敢再接近琼山了。
向来没什么动静的琼山, 今日却格外的热闹。
山脚隐蔽处停了一架马车,看起来平平无奇。只有山寨里为数不多的人才知道, 那是首富苏家的马车。
苏老爷趁夜出城, 来到了琼山之上,就是为了看看山匪抓到的目标是否正确。
这可是关系到苏家能否再更上一层楼的大事。
他在几个心腹的搀扶下,顺着山路通过秘密地道来到了山寨大本营里。
见到苏老爷后,几个山匪首领立刻站起身, 点头哈腰地问好。
这些年里, 全靠苏老爷给他们遮掩,才能让他们过得如此逍遥自在。
苏老爷高傲地点点头,非常自觉地在主位上坐下。
等他坐定,其他人才敢跟着坐下。
“事情都办妥了吗?”苏老爷问。
山匪大当家立刻回答道:“咱们兄弟办事,您尽管放心!”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苏大哥咱们都打了多少年交道了,你还不相信我们大家伙的本事吗?”
“那小妮子带的护卫不多, 被咱哥几个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
苏老爷满意地点点头,谨慎地追问:“没有被发现什么异常吧?”
大当家拍着胸脯, 自信地大笑:“肯定没有!”
“那女人在哪里?”苏老爷又问。
“我们把她和她的丫鬟关在一起了,等会儿就带大哥您去看看。”
大当家舔了舔嘴唇,“真别说,这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不一样,长得细皮嫩肉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苏老爷狠狠瞪了一眼。
“闭嘴!”苏老爷沉着脸,严肃的目光扫视过在场众人,“你们都给我听好了,那可不是你们能够动的人!”
只是绑了宋如作妹妹,到时候还可以装装样子,为这群山匪遮掩一下。
但若是胆大包天地碰了他妹妹,宋如作肯定会像疯狗一样追着不放。
那时可不止这帮子草寇受罪,他苏家也得遭殃!
“你们要是实在忍不住,拿了钱进城里的花柳巷,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
“谁要是敢对宋小姐下手,”苏老爷恶狠狠地望着众人,“那就是把兄弟们往火坑里推!别说钱了,明日宋如作就得带人把这里轰成马蜂窝!”
合作多年,苏老爷太清楚这帮人都是什么德行,所以他板起脸,对着众人三令五申,不准他们动宋家小姐一根手指头。
大当家脸色难看地低着头。
他在山上作威作福这么多年,被手下兄弟们追着捧着。今天却被苏老爷像狗一样当众训斥,真是丢尽了面子!
可他不敢表露出半点心里的不满,对着苏老爷讨好地应声笑着。
“苏大哥您别生气,我刚刚就是酒喝多了,多说了几句胡话。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兄弟们都清楚得很!”
“大哥不是想去看看那被绑的丫头吗?跟我往这边来。”
大当家低着腰身,笑容谄媚地引苏老爷向着宋镜辞和她的丫鬟被关押的地方走去。
走了没多久,就在一间房前停了下来。
大当家走到窗边,伸出手将窗户纸捅破了个小洞,随后侧开身子对苏老爷示意。
苏老爷走上前,弯下腰,将眼睛对准了那个小洞,朝着房间里面看去。
房里点着好几盏煤油灯,照得亮堂堂的。
床边靠着两个年轻女孩,依偎地坐在一起。
她们的手脚都被绑了起来,用粗布堵住了嘴。
因为陌生的环境而瑟瑟发抖着,满眼惊惶之色。
丫鬟和小姐的区别很好辨认。
苏老爷作为商人,眼光毒辣,一眼便看出其中一个女孩穿着的,是价值不菲的织云锦。
他眯起眼仔细地看了看,那女孩留着长发,半张侧脸精致而苍白,像团让人想要捧在手心里小心呵护的云。
苏老爷见过宋家小姐的照片,当即大喜。
“是她!就是她!”
他直起身,难掩心中的激动,笑容满面地拍了拍大当家的肩头:“这事做得不错!明日我就派人将赏金送来。放心,等事成之后,咱们得到的只会更多!”
听见有钱拿,大当家刚才心底的不快立刻一扫而空,和苏老爷一路欢声笑语地离开。
苏老爷还得赶着回城,所以没在山寨里待上太久。
确认绑来的确实是宋家小姐以后,他便下了山回府。
临走之前,还不忘特意叮嘱山匪们好几道,千万不能碰宋小姐一根寒毛。
大当家带着底下的兄弟连连点头答应,等看着苏老爷一行人的背影走远了,这才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呸!”大当家大马金刀地重新回到主位上坐下,往地上狠狠唾了一口。
“不过就是个满身铜臭的奸商,在我这里耍什么威风!”
小弟们连忙讨好地给他拿着扇子扇着风,“大当家消消气,做成这一单,咱们又可以逍遥好一段时间了!”
这帮山匪霸据琼山多年,习惯了占山为王的滋味。
他们就像终日只能在深井里望天的青蛙,以为眼前看见的天地,便是整个世界。
宋如作的名头虽然响亮,但对于这群山匪来说,还是太过遥远,没有真正感受过宋家的势力有多强大。
所以,他们才敢答应下来和苏老爷的合作。
只是有一点很不爽。
以前绑来的女人,若是有点姿色的,都会被他们“享用”。
等他们玩腻了,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就卖到其他地方去。
这次绑来的宋小姐,是他们生平见过最漂亮的姑娘。
从车上把她拉下来的时候,男人们都不禁看呆了一瞬。
偏偏,不能动。
想到这里,大当家恼火地锤了一下桌子,嘴上骂骂咧咧的。
看他心情不好,懂事的小弟连忙提议:“兄弟们也辛苦一天了,大当家的,不如喝酒犒劳一下吧?”
旁边的人纷纷应声附和。
大当家想了想,大手一挥应下了。
小弟们连忙从地窖里搬出酒坛,山匪们围成一圈,因为做成了一笔大买卖,尽兴地喝着。
男人们喝酒划拳的声音,不断穿过房门,冲击着屋内两人的耳膜。
每次动静稍大一些,就会将主仆两人吓得抖一抖。
她们的嘴都被堵着,想求救也喊不出声。
更何况,在这山匪寨子里,求救又有什么用呢。
两人只能害怕得不停哭泣,相互靠在一起,仿佛这样就能够获得一点安全感。
哭起来时也是无声无息的,洇红了眼眶,泪水顺着颊边淌落,留下湿润的痕迹。
宋镜辞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可怕的噩梦。
她的亲生父母死亡的时候,她还太小,就被送到了宋家。
因为父母是为了救宋大帅才死的,宋大帅一家人都对她如视己出,特别疼爱。
在这几乎对女人处处限制的时代,他们甚至还送她出国留了学。
宋镜辞刚从国外学成归来,听说哥哥来到了琼城。
她想着离得不远,就让人送她去见琼城,满心欢喜地等着见到哥哥。
结果没想到半路上,就一群突然闯出来的山匪们袭击。
一片混乱。
后面的事她有些记得不太清,只知道等彻底清醒的时候,她已经和丫鬟小盈被绑到了这个陌生的房间里。
耳边是小盈细微的抽噎声,那是个比她还小一些的丫头。
宋镜辞也很害怕,虽然一直被宋家保护得很好,但她也并非全然对外界的事一无所知。
听说被山匪绑走的女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她努力地伸出身后被绑的手,够到小盈的指尖。
小盈呜咽着回握住她。
两人便用这样的方式,在这陌生而危险的环境中互相依靠取暖。
忽的。
门外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有人一脚将房门踹开。
浓烈的酒气瞬间钻进宋镜辞的鼻腔里,呛得她紧紧皱眉。
来的是个醉酒的高大男人。
借着煤油灯的光,宋镜辞看清了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淫邪光芒。
她吓得脸色苍白,可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是砧板上的鱼肉,眼睁睁地看着男人脚步沉重地向她们走来。
男人蹲下身,嘴角挂着抹不怀好意的笑。
他伸出手,粗糙的手指落在宋镜辞的脸颊边上。
稍微一个用力,便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红印。
手底下的脸颊柔嫩,男人痴迷地用指腹摩挲了下,醉醺醺地说:“千金小姐的滋味就是不一样。”
宋镜辞全身发抖。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毒蛇伸出蛇信舔舐了一口。
带着粘腻的恶心。
她恐惧地望着面前的醉汉,拼命想要挣扎着,可是怎么也挣不开。
她这点力气只引来了男人的嘲笑,“大小姐,你现在就是我们哥几个手里的小鸡崽,还是乖乖听我们的话吧,别白费力气了!”
男人眼中的恶意越来越重。
“妈的,”他小声骂了句,“不能碰,摸摸总行了吧。”
说着,他就准备伸出手去扒宋镜辞的衣服。
宋镜辞奋力摇着头。
极度恐惧下,她竟然爆发出了异于平常的力气,撞开了男人的桎梏。
毫无防备之下,男人被她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撞到床角。
他摸着脑袋骂了一声,愤怒地起身,伸手就将宋镜辞拎了过来,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手上用力,很快就将宋镜辞掐得脸色涨红,呼吸微弱。
灯光变成了恍惚的线,交织在宋镜辞的眼前。
令人作呕的酒气笼罩在身侧,她听见男人的骂声,还有小盈慌张又无助的哭泣。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她即将死去。
就这么死了的话,哥哥,还有父亲母亲,应该会很难过吧……
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人的喊声:“你小子磨蹭什么呢,叫你抓那个丫鬟出来,磨磨唧唧地干什么玩意!”
脖颈上的手松动了几分,男人眼中的怒火逐渐平息,被醉意冲昏的头脑跟着清醒了些。
他嘴上应着:“来了来了,这就来了!”
一边放开了宋镜辞,一边朝着小盈走去。
在高大的醉汉面前,小盈的挣扎和宋镜辞一样无力。
果真像是抓小鸡崽一般,轻而易举地便被拎了出去。
宋镜辞想阻拦,但她刚刚才命悬一线,此刻一丝一毫的力气也没有。
就那么躺在冰冷的地上,绝望地看着小盈被带出门。
“砰!”的重重一声,房门关上,隔绝了视线。
看见小盈,男人们兴奋而不怀好意的笑声几乎震天响。
小盈嘴上的粗布被人扯下,她发出哀声哭泣,拼命呼救。
然而,这样的举动只会让这帮人笑得更加开怀。
“反正姓苏的只说了不能动那个小姐,”大当家的嘟囔着,“又没说不让动丫鬟。”
“这大户人家的丫鬟,看起来养得也不错,白白嫩嫩的。”
“让她老这么挣扎着没意思,”大当家吩咐,“去灌她几口酒。”
那些得意的面孔,端着手里满满当当的酒碗,像是地狱里的恶鬼,狰狞着向小盈步步走来。
房间里,宋镜辞察觉到了他们的动静,竭力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可她的手和脚都被绑得牢牢实实,根本动弹不得。
救,
救命……
她想喊,但根本喊不出声,更不知道该向谁而喊。
听着外面小盈的尖叫声,宋镜辞仓皇的泪水盈满了眼眶。
谁来救救她们……
拜托……
忽的,外面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仿佛被什么东西瞬间抽走。
男人们的笑闹声,小盈的求救声,都归于了一片平静。
她没听见丝毫别的动静。
突如其来的平静,没让宋镜辞安心下来,反而更加的恐慌。
发生了什么?
小盈怎么样了?
宋镜辞努力地朝着门边一点点挪去,片刻后,她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同于山寨里的土匪们,这道脚步声轻巧而平缓。
宋镜辞顿时不敢再动,警惕地盯着房门的方向。
下一瞬,门被推开,有人迈了进来。
宋镜辞艰难地抬头去看,那是张很陌生的面孔。
半张脸都被帽檐挡着,看不清晰。
身上的穿着打扮,看起来也不像是山寨里的人。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人身上没有酒味。
来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随后轻声开口,嗓音清冽吐出几个字:“宋镜辞?”
宋镜辞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里迸出点点希望的光。
她连忙点头,看见那人一步步走到她跟前蹲下。
尤听伸出手,将宋镜辞口中的粗布团取下。
受惊不轻的女孩子慌忙问道:“你是来救我的吗?是不是我哥哥派你来的?”
尤听想了想,道:“算是吧。”
她从口袋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匕首,将宋镜辞身上的绳子根根切断。
将人从地上扶起后,她问:“还能走得动吗?”
宋镜辞扶着旁边的柜子,一点点地往外走,对尤听点了点头。
走出门的一刹那,她忽然生出几分更想哭的冲动。
将眼泪硬生生憋回去后,宋镜辞满怀期盼地看着尤听,问道:“你有救下我的丫鬟小盈吗?她,她怎么样了?”
尤听没有看她,而是指着另一个方向:“她在那里。”
宋镜辞顺着看过去,发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大堆人,其中一人正是刚刚闯进门的男人。
她吓得差点叫出声,连忙及时伸手捂住了嘴。
再仔细看,她看见了小盈。
小盈倒在地上,额头上的伤口汩汩流着血,一张小脸被鲜血染红,模糊了五官。
宋镜辞睁大了眼,连忙跑过去。
刚重获自由的双腿不听使唤,狠狠跌倒在了地上。
她像是没感受到疼痛,直直地望着地上的小盈,一点点地爬了过去。
年轻的小姑娘衣衫被扯得凌乱,她大睁着眼,脸上还残留着几分痛苦和惊惧的神色。
“小盈?”宋镜辞颤抖着伸出手,在女孩子鼻尖下试了试。
没有一点呼吸。
她不信,又去试了试心跳和脉搏。
没有。
全都没有。
小盈死了。
尤听走到她身边,似是也不忍去看小盈的模样,移开了目光。
她轻声叹息。
“她是个烈性的姑娘,我想阻止的时候,已经晚了。”
尤听赶来的时候,小盈已经被欺负了,她只来得及解决那些醉醺醺的山匪。
想回头去看小盈的时候,却听见“砰”的一声——
小盈自己撞了墙。
她抱着必死之心,撞得太狠,尤听赶过去,想救却已经救不下来。
血浸湿了地面,树上的琼花飘落,洁白的花瓣被染成刺目的红。
“救救……”小姑娘最后望着尤听,指着房间的方向,断断续续地说,“拜托你。”
“救救我们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