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被炮火点燃的琼城, 充斥着纸醉金迷的味道。
彩色的电灯将斑驳的光线投落进护城河里,粼粼一片,又被河里的游鱼撞成碎影。
护城河上架着一座桥。
那是代表着琼城久远历史的象征, 据说已经屹立了几百年。
几经风雨,所以名为风雨桥。
沿着桥向北走,是琼城最热闹的一条街。摆摊的小贩,飘香的酒楼, 还有时不时能够听见咿咿呀呀戏腔的梨园。
北方的战火还没烧到这座南方的城, 纵使是在夜里,灯火依旧通明。
老一辈的人喜欢捧着一盏清茶, 慢悠悠地听着腔调悠长的戏。
年轻人更爱捧场一些新奇玩意儿。
比如新开的别人间舞厅。
大门口外放着一张黑白合照,漂亮姑娘们站成一排, 身上穿着剪裁合体的旗袍。
美目倩兮地望着镜头, 裙摆之下修长的腿若隐若现。
另一边则挂着个告示牌,每天都会有专人在上面写下今晚的节目单。
而走进舞厅内,映入眼帘的便是灯红酒绿,迷醉的氛围如清晨的雾, 一下子就模糊了人眼。
最中间有个大台子, 几个年轻姣好的女子正在婉转动听地唱着歌。
和戏曲不同,这音乐时静时动,配合着舞厅内流光溢彩的灯光,听得人沉沉痴醉。
这般从未感受过的新奇体验,果然不愧“别人间”之名。
让人疑心只有在天宫之中,才能够享受得到。
别人间开业的第一日,就被寄了个水泄不通。
见这行当如此赚钱, 很快就有人跟着学了起来。随着时间推移,琼城中陆陆续续地多出了好几个舞厅。
但不论其他舞厅如何发展, 别人间永远都是最受欢迎的那一个。
无他,只因这里拥有整个琼城最漂亮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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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然沉暮,别人间里的人却几乎挤满了厅堂。
有站得后面的,拼了命地伸长脖颈往前看,像一只只凫水的鸭子。
而能够坐在最靠近看台地方的人,都不是琼城里的普通角色,
不是富贾,就是军政。
他们坐姿随意地靠着沙发椅背,手里夹着西洋来的雪茄,时不时地望向台上的方向。
火星忽明忽暗,白色的烟飘舞着在空中绕出好几圈。
坐在最前面的几人中,有一个是赫赫有名的琼城商行会长。
但就是这样踩一脚琼城都得抖三抖的人物,今日却朝着另一人一脸谄媚地笑着,尽是卑躬屈膝的样子。
正中间主位的位置,坐着个年轻男人。
那是个大约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人。
他神色冷淡,一张本该是俊美的脸,因为过分肃然,而令人生出几分畏惧。
斑斓的光分明落在了他的身上,却又恍惚让人觉得和这热闹的红尘相距甚远。
这样的气质,绝不是琼城能够养出来的人物。
商行会长讨好地向男人说着说什么,头微抬,视线只敢落在男人身上的黑色大氅上。
柔软的皮毛之下,隐约透出锋利的弧度——
是军装。
看台上,主唱的位置迟迟空着。
男人挑了挑浓眉,面上显出一分不耐之色。
他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声色冷冷地道:“这便是祝先生口中一直夸赞的舞厅?”
仅仅只是一句话,就让商行会长禁不住汗毛炸立。
他额上不由冒出冷汗,赔着笑道:“少帅,息怒,息怒!”
“这别人间的听老板,可是千金难求一见的人物!您且再等等,一定不虚此行!”
男人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见他没有发怒的征兆,商行会长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天知道刚刚他紧张得心都快差点跳出了嗓子眼。
这面前年纪轻轻的青年,那可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
军阀宋氏的长公子,宋如作。
如今的局势瞬息万变,几大军阀盘踞一方虎视眈眈。
琼城,只能算是宋氏地盘里的其中之一。
这位宋公子,听说从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父亲上了战场。
宋家丝毫没有遮掩为儿子铺路的打算,宋如作十三四岁的时候,军衔便已经是上将参谋长。
后来又被送到了闻名遐迩的黄埔军校中学习。
正逢战争爆发,二十岁那年,宋如作凭借一场以少胜多的战役,反败为胜一战成名,跟着升为了少将。
一直到现在,他几乎已经接管了整个宋氏的权势。
不论是谁,见了宋如作,都得客客气气地唤一声“少帅”。
如果不是因为琼城的特殊地理位置,以及要为军队筹粮,琼城百姓们大概一辈子都见不到宋如作这样的人物。
商行会长心里战战兢兢地想,见不到才好呢。
这种几乎天天浴血的煞神,真怕一言不合就赏他一枪,坐在旁边实在太有压力了。
不过好在现在看来,宋如作不是个轻易动怒的性子。
宋如作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眉头轻轻蹙起。
他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地方,充斥着靡靡之音的温柔乡。
最容易消耗人的意志。
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何况他才刚来琼城,不宜驳了这些富商的面子。
所以商行会长提议邀他来别人间的时候,宋如作没有拒绝。
他目光转而落在依旧空荡的看台上,心中冷哼一声——
这舞厅的歌女,未免也太大牌了。
只是个取乐的伶人而已,真当自己是什么玩意儿了。
宋如作正想着,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铃响。
安静了一瞬后,后面传来人们难掩兴奋的窃窃私语声,“来了来了,听老板来了!”
大概是这些人的动静,让他对那传闻中的听老板起了几分兴趣。
宋如作略微抬眼,冷淡的眸光朝着声源的方向扫过去。
轻薄的红纱后隐隐透出一抹高挑的身影。
一只细白的脚先迈了出来。
宋如作注意到,那人的脚踝处系着根红绳,绳上挂着几颗小巧的是银铃铛。
随着女人的步伐,不紧不慢的铃声阵阵荡在人们的耳边。
他想,原来刚刚的铃声便是这么发出的。
再往上,便是一袭鲜艳的红色旗袍。
宋如作见过的女子里,其实鲜少会有人穿这般明艳的颜色——
很难压住。
他眸光向上,忽的顿了顿。
明亮灯光之下,是张艳若玫瑰的美人面。
浓艳,却又毫无半点的俗气。
她就站在最光亮的地方,站在众人的目光中央。
好像生来就本该如此。
女人没有多看底下的宾客一眼,握着话筒,红唇微张,柔媚的歌声随之悠悠飘出。
那些喧闹的动静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能听见这道婉转如莺啼的声音,幽幽落入耳侧。
宋如作望着高台之上的女人,难得愣了一下。
怪不得能让这么多有权有钱的男人们心甘情愿地等着,倒是……有些资本。
半曲还未了,忽然有人快步走了过来。
是宋如作的副官。
副官低下身,贴在他耳边低声说:“少帅,小姐那里好像出事了。”
看台之上,尤听漫不经心地低眸从他们身上扫过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