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山林安静祥和, 点点流萤辨不清方向地盘旋其中。
树叶声沙沙,苍绿堆叠层积在头顶,从叶片的缝隙间落下斑驳的光。
皎月初升, 隐约能够看见古寺向外斜飞的檐角。
莺儿站在宋窈姿身旁,向着那边探了探头:“小姐。”
她犹豫地问:“咱们真的要跟顺安公主进寺庙……额,拜佛吗?”
“既然已经来了,不可能现在再说不行。”
宋窈姿目光落在前方的纤长人影上, 她低声:“我也很想知道, 究竟这赏月背后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她举步,跟随在尤听和青粟身后不远处, 一同走进了寺院的正门。
有正在扫地的小沙弥,好奇地看着几人:“几位檀越, 天色已晚, 你们是来上香的吗?”
青粟走上前,笑着道:“小师父,还请为我们准备几间厢房。”
她露出宫中令牌,“我们殿下想在寺中稍作歇整, 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
这寺庙的盛名远扬, 以前也来过几次皇族之人。
宫里的令牌他们自然认得,小沙弥神色肃然了几分,点头应道:“几位且稍等,我去通告师兄一声。”
没多久,他就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小沙弥露出憨厚的笑:“我已经禀报过师兄他们了,几位檀越请跟我来。”
他领着尤听几人,到了给香客们准备的厢房。
房间不大, 但干净整洁,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木香味。
桌上有笔墨纸砚, 以及几卷经书,供香客们抄写。
送到了地方后,小沙弥念了个句佛号,便告辞离开。
尤听开口道:“青粟,你下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伺候。”
公主都这么说了,宋窈姿自然也出声让莺儿退下。
青粟将满脸惴惴的莺儿拉走,顺手将房门也给关上。
莺儿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一步三回头的样子。
青粟见状,忍不住失笑道:“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小姐是进了什么龙潭虎穴了呢。”
莺儿尴尬地干笑几声:“姐姐见谅,只是我家小姐体弱,我实在忧心罢了。”
“放心吧,”青粟满不在乎地说,“我家殿下一定会好好地照顾你家小姐的。”
莺儿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唇,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只是在心里暗自嘀咕,顺安公主……真的会照顾人吗?
-
房间里。
只有两个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尤听率先在桌前坐下,伸手试了试桌上的茶壶,犹是温热的。
她伸手,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对面的位置。
“宋小姐,请。”
宋窈姿没有多犹豫,坐过去坐在了尤听的对面。
她望着面前的茶杯,烟雾袅袅升起。
对面人美艳的眉眼融进其中,变得影影绰绰。
半晌,她开口问:“殿下,今日相约,真的只是为了赏月吗?”
尤听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偏过头看向了开了一扇的窗。
有微凉的风从外面吹进来,将桌上的烛焰吹得微微晃动。
十五的月亮已接近圆满,像是寒玉所铸就的圆盘,散发着幽幽的清辉。
从尤听的角度,恰好能看见月亮的全部,恍惚如同落在枝头。
她唇角轻提,说的却是全然不相关的回答:“今夜的月色很美。”
宋窈姿默然。
尤听忽又转过了头,与她的目光径直对上。
“宋小姐,”尤听唤道,“这次科举你可会参加?”
宋窈姿应道:“自然。”
当朝女子可以应试为官的政策,实施的时间算不上太长。
迄今为止,还没有出现过女子能够位列前茅的情况。
也是因此,朝中一直有一股声音,认为女子终究无用,想要让宁景帝废除这个政策。
君心难测,谁知道哪一天,宁景帝会不会真的听从。
宋窈姿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要在这次的考试中取得好名次,扬眉吐气。
她身上背负的不仅是太傅府,还有全京城甚至全天下女子的期望。
如果连一直富有才名的宋窈姿,都名落孙山。
恐怕这项政策,真有可能被取缔。
尤听举起茶杯,郑重其事地碰到身前:“宋小姐。”
“今日一别,短时间内我们应该是见不到面了。”
她微微笑道:“这杯敬你,祝你马到功成。”
宋窈姿同样端起茶杯,放在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她唇角上扬时,两颊边跟着浮现出浅浅的梨涡。
宋窈姿说:“多谢殿下。”
茶杯碰到桌面,发出的声音轻微。但在眼下寂静的当中,这声响便莫名地扰人心乱。
时间慢慢过去,尤听望着对面的姑娘,手指略紧了紧。
她已然能够感受到体内传来的异样感觉,也许要不了多久,相思缠就要发作了。
长痛不如短痛,尤听抿了抿唇,正色唤道:“宋小姐。”
宋窈姿微微仰头,“嗯?”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头脑似乎变得昏沉了一分。
“之前我们两人所中的那种药,名叫相思缠。”
“这药,更像是一种毒,在找到解药之前,并非经历一次便能解除……”
尤听将药性娓娓道来,对上宋窈姿倏忽睁大的双眼,她喉咙发干:“……现在的情况便是这样。”
“原来如此。”宋窈姿失神地自言自语。
怪不得顺安公主会突然让人送来赏月的帖子。
分明是再平实不过的语句,却像无形巨锤,字字句句都砸在宋窈姿的心头。
砸得她茫然发懵。
这是什么意思?
她以为,上次便是一切事情之间的终了。
可现在尤听却告诉她,那仅仅只是个开始。
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再遭遇一次相同的事情。
那,那她成了什么……
宋窈姿小脸发白,袖下的手指不由蜷缩成一团。
看着她难看的脸色,尤听知道这事对宋窈姿的打击定然不小。
她想了想,安抚地开口:“宋小姐放心,除了你我,不会有人知道。”
再次响起的声音,将宋窈姿迷茫的神思拉回来了一些。
她不禁将目光投向对面的女人。
女人坐姿端直,虽然穿的简单,却依然难掩瑰色。
略深的骨相,衬得每一颦一笑,都添上了诱人的妩媚。
很明艳的长相,让人想起灿烂朝阳下沾着露珠的娇花。
可宋窈姿知道,顺安公主并非园里那些需要人精心照顾的娇弱花朵。
那双墨瞳幽沉如海,平静得不起半点波澜。
宋窈姿忽然便有些好奇:“殿下,为何能如此平静?”
世道总对女子严苛,更别提是这样隐秘的事情。
就像她此刻,哪怕从小就接受太傅严苛的教育。
还是忍不住会慌乱,不知所措,以及一丝不知因何而起的害怕。
可顺安公主好像对此事十分坦然,甚至还有心情来安慰自己。
“或许……”尤听想了想,“因为这件事的对象是你。”
宋窈姿一愣:“什么?”
尤听斟酌了下用词,接着说:“我并不厌恶和宋小姐相处。”
她眸光平和,语气亦是云淡风轻。
分明在说着亲昵隐晦的私事,却半点不会让人感到猥狎。
宋窈姿将长睫垂下,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好半晌,她才开口:“事已至此,只好顺其自然。”
“只是要劳烦殿下……”宋窈姿话音一顿。
本来是几句客套话,但放在此事上,仿佛沾染了些别样的风月气息。
她脸色微红,不再说话。
月亮一点点地爬上,外面的夜幕呈现纯净的深蓝色。
宋窈姿放在膝头的手蜷缩了下。
有丝丝缕缕的痒意爬上心头,如同隔靴搔痒一般,轻一下重一下,总落不到实处。
在凉爽的清风中,体温却在向上攀升。
她不自觉地舔了舔唇瓣。
这感觉,和那个夜晚如出一辙。
宋窈姿知道,刚刚尤听说的话所言非虚。
眸光不由地向着尤听的方向晃了过去,不想那人正好也抬起了眸。
视线相对。
隔着一张桌子,月色下无形的目光撞在一起,掺杂着彼此都看不懂的情热。
相思缠发作得毫无预兆,像是烈火浇油。
轰然将理智的原野烧毁。
宋窈姿呼吸略急了些,原本那张总是病弱苍白的脸,漫上淡淡的红晕。
不知怎么想的,她轻声唤道:“殿下……”
话音出口,宋窈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叫尤听。
可在当下的情况,她就是,那么突然地想要唤唤面前的人。
头脑发沉,四肢的力气都被抽走一般,让她如坠云端。
好在尤听及时起身,走到宋窈姿身边,将人稳稳地接住。
也许是宋窈姿的身体虚弱,她对相思缠的反应格外强烈。
尤听尚还能保持着几分理智,宋窈姿的眸光已经渐渐不清醒起来。
她无力地伏在尤听的怀中,气息和心跳都乱成一团。
仰起头来时,清眸里便跟着盈上了水汽。
晃荡着房中的点点烛光。
柔弱又可怜的,像只引颈就戮的天鹅。
分不清是想要向面前的人求救,还是祈求……能带着她坠向更深的深渊。
尤听从喉中溢出声微不可闻的轻叹,“宋小姐。”
她说:“失礼了。”
下一瞬,她伸手抚住宋窈姿的后脑。
尤听低头下,唇落在了宋窈姿的唇瓣上。
窗户没关,风将两人的长发吹得微乱。
凉意穿过发梢的缝隙,又从间歇分离的齿缝间掠过。
宋窈姿不自觉地闭上了眼。
属于另一人的气息,强势地侵占了自己周身所有的空气。
带着些微窒息似的感觉,她急促的呼吸,和微弱的呜咽,都被吞进了悱恻的吻中。
脑子变得越发晕沉。
她一只手拉着尤听的衣襟,另一只手向后撑着桌子,才能勉强保持着平衡。
尤听的另一只手扣住了宋窈姿的腰身。
裙裳轻薄,根本遮不住什么。
指腹贴着肌肤,热度轻而易举地穿过布料,从相触的地方蔓延至身体的每一寸。
这个吻持续了许久。
等到结束的时候,不知是因为相思缠,还是因为刚刚短暂的缺氧,宋窈姿彻底软倒在了尤听的怀中。
而当她艰难地找回一丝清醒后,才发现自己已然被跌跌撞撞带着倒在了床榻上。
被子绵软,倒下时并没有什么通感。
头顶的玉钗被人拿下,宋窈姿的乌黑长发瞬时散落。
鼻边是清淡的檀木香,她眸光不太清明地眯了眯眼。
视线中,是女人一张艳丽的面容。
眸光如钩,将她带进那沉沉的墨色深海之中。
碍事的衣裙不知何时已经松开,层层叠叠地堆积在脚踏边上,仿若含羞绽放的花苞。
疏漏的月光映在光洁的肌肤上,随后被人用温热的指覆上。
绞缠的吻连绵不绝,宋窈姿不禁仰长了脖颈。
长睫不断地轻轻抖动着,她难以承受般地吐出几声无意义的音节。
浓黑的云被风卷着,将月亮遮住了些许。
月光朦胧下来,视线也跟着昏暗。
屋外的虫鸣声切切,一直有清爽的微风,从没关的窗口传送到房里。
但房中的两人已经无瑕顾及。
冰凉的风衬得指腹的热度更甚。
系带松松散散地挂在肩头,两侧的帘帐垂落,将春色半遮半掩于其中。
尤听勾着宋窈姿亲吻。
比起上一次,这次她显然更加驾轻就熟。
唇瓣擦过每一寸柔嫩的肌肤,轻易地激起宋窈姿的身体轻颤。
沿着修长的曲线,抵住了敏锐的地方。
尤听低头看去。
宋窈姿闭着双眼,秀气的眉轻轻蹙起。
她容色总带着几分病弱的白,透着处事不惊的云淡风轻。
京城中的纨绔子弟闲得没事做,最喜欢对美人们评头论足
他们给宋窈姿起了个别称——京城白雪。
便是说她像枝头清莹洁白的雪,只敢远观而不可亵玩。
但现在,宋窈姿发髻已然微乱。
被染红的薄唇不自觉地微微张开,柔舌在其中若隐若现。
那不染尘埃的白雪终究落在自己的掌心。
被温度一点点地融化,只留下纯净的水泽。
天边的月色被云层遮掩,尤听低声说:“……宋小姐。”
“这时节的桃子最是甜美,太傅府可有派人采购一些?”
这问题实在突兀,宋窈姿晕晕乎乎地问:“什么?”
擦过细嫩的软肉,尤听气息略重了一分。
含糊不清的低笑落在宋窈姿的耳边。
她听见尤听说:“我的意思是,桃子鲜美,宋小姐该尝尝才是。”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她骤然重了力道。
宋窈姿没忍住地轻叫了出声。
很短促的一声,音调发颤,听得她自己都不禁羞红了脸。
于是尤听的动作便也跟着开始变得轻缓,床头的经卷被不小心碰落,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
六七月的时节,蜜桃已然成熟得透了,沉甸甸地坠在枝头。
果皮轻薄,轻而易举地便能被人剥离,露出其中藏着的红软果肉。
汁液流淌过手背,在玉色的肌肤上留下几道黏稠的水痕。
桃香萦绕蔓延在房中,与檀木香混合成特殊的气味。
微微的甜。
宋窈姿难堪地咬紧了下唇。
头脑早就成了空茫茫的一片,只剩下潜意识告诉自己,不敢松开,更不能松开。
宛若闪着粼粼波光的鸩酒。
明知有毒,却依然引人想要一饮而尽。
比上一次更叫人难以自拔。
浑厚而古朴的钟声忽然响起,一声又一声地荡在耳畔。
宋窈姿这时才终于想起,两人正身处什么样的地方。
书卷悬在桌角,半坠不坠的样子。
风将远处的声音带来,又把近处的热息吹散。
那卷书终于支撑不住,半摊开,被吹得哗哗作响。
她侧过头时,恰好能看见纸页上书满密密麻麻的符文。
宋窈姿出神地想,现在的自己可真陌生。
相思缠的药性隐约消退了些,她却依然本能地抓紧了跟前人的袖口。
往日里恪守的礼法规矩,都成了消融的白雪。只剩下无色无相的织网,将她的思绪笼络其中,往那深渊更深处而去。
宋窈姿闭上眼,终究任由自己彻底往下坠去。
……
……
屋外。
莺儿和青粟正百无聊赖地蹲在井边,随手抓了几根野草编起了草编。
主子让她们退下,就说明有事情不想让她们知道。
所以两人自觉地退到了稍远一些的地方,听不见房中是什么动静。
莺儿不时地望向房间的方向,小声说:“都过了一个时辰了,殿下和小姐怎么还没有出来?”
青粟不知道,但不妨碍她张口就来:“急什么,我家殿下和你家小姐一见如故,知音懂不懂?俞伯牙钟子期听过没?知音之间,肯定是有很多话要说的嘛!”
莺儿的小脸皱成一团。
她不敢反驳青粟,只能在心里疑惑地想,她们家小姐和顺安公主是知音吗?
听起来怎么这般不靠谱……
莺儿想了半天,站起身来:“要不我们还是去提醒一下吧?这时间也不早了,小姐从来没有这么晚回府过。”
万一太傅问起来,她该怎么说
青粟头都没抬,手上编织的动作飞快。
她笑了声:“行啊,那你去敲门,你敢你就去。”
莺儿往前走了两步,又垂头丧气地回到原地,再次蹲下:“我……我不敢。”
青粟早有所料,抬手拍了拍莺儿的肩头:“主子做事,咱们等着就好。”
话是这么说,但莺儿心里还是觉得不安。
她和小姐从小一起长大,小姐做什么事都带着她。
在此之前,小姐从来不会避开她的。
顺安公主的名声不好,莺儿实在担心自家小姐会受欺负。
而此刻的宋小姐,也确实人“欺负”得厉害了些。
她身上的衣裳被人重新扣好,坐靠在床边,竭力平复着过于急切的心跳。
那双眼里犹带着未散的水雾,唇瓣像是摸了口脂,鲜红得过分。
空气里的味道还未完全散去,尤听将床榻重新整理了下。
一切恢复如常,但冥冥之中,又有什么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
等到觉得恢复了几分力气后,宋窈姿这才站起身来。
她刚刚往前走了几步,脚底便发软地踉跄了下。
尤听伸出手,将人稳稳扶住。
似乎自己在殿下面前,总是这般不小心。
宋窈姿不好意思地挣了挣,却没能挣脱。
她诧异地偏过头,对上尤听的目光。
尤听神情未变:“我送你回马车。”
“我……”宋窈姿声音细细小小,“我有莺儿就好了。”
尤听眉眼微弯,轻声问:“宋小姐确定,你那侍女不会察觉到什么吗?”
宋窈姿沉默了下。
莺儿和她一起长大,是个机敏的丫头。
她对莺儿向来不会保留什么,她们之间太熟悉了。
所以宋窈姿并不能确定,三番两次的谎言,会不会被莺儿看穿。
她不出声,便是默许了尤听的行径。
两人刚要走出门,宋窈姿忽然听见尤听出声道:“等一下。”
她疑惑地站在原地。
“头发乱了。”尤听低声说。
尤听侧身面对着她,抬起手,将宋窈姿发髻间松散的玉钗重新插好。
手指掠过乱发,将之妥帖地打理好。
她做这些的时候,两人间的距离再次被拉得近了一些。
让人不禁再次想起刚刚不久前的亲密。
宋窈姿抬起眼,就能看见尤听认真的神色。
姿态严谨,像是那些跪拜的香客,在虔诚地拜着心中的信仰。
她不由出了出神。
比起那些脸红心跳的抚慰,莫名的,宋窈姿觉得此刻,这般寻常的行为,反而显出了一丝温馨来。
“好了。”尤听收回手。
她对宋窈姿弯了弯唇,美艳的面孔经餍足后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蛊意。
“走吧。”
宋窈姿愣愣地“哦”了声,任由尤听半扶着走出了门外。
房门打开,那边的青粟和莺儿瞬间丢掉了手里的草编,拍拍裙摆小跑了过来。
“小姐!你终于出来了!”莺儿惊喜地道。
再待下去,她恐怕真的会忍不住去敲门。
莺儿仔细地观察着宋窈姿,见她似乎没有受伤,才将心放了回去。
宋窈姿的气色似乎还红润了些。
目光落在宋窈姿和尤听相贴的手臂上,这姿态透出自然而然的亲昵。
而且自家小姐的脸上,也看不见什么抗拒的神情。
莺儿疑惑地心想,难道小姐和顺安公主还真是一见如故的知音?
她想上前:“小姐,奴婢扶着您吧。”
被青粟飞来一个白眼:“没看见我们殿下都没松手吗?你急什么。”
尤听微微笑道:“我还有些话未和宋小姐说完,你们跟在身后就好。”
她同宋窈姿走在前面,青粟和莺儿落后几步跟着。
青粟得意地小声说:“看到了吧,我都说了我家殿下和你家小姐是好朋友啦!”
莺儿满脸困惑。
小姐究竟是什么时候和顺安公主走这般近的?
难道是上次入宫,顺安公主将自家小姐带去端阳殿休息那次吗?
不过几次见面下来,莺儿觉得,传说中的顺安公主,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
一点公主架子都没有。
自家小姐都不在乎,她一个婢女担心什么。
想通以后,莺儿释然地笑了笑:“青粟姐姐说得对。”
青粟高兴地仰了仰下巴,说:“我家殿下从来没有和哪家小姐关系这么好过,你们小姐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莺儿喃喃道:“我家小姐……好像也未曾和人这般亲近过。”
宋窈姿为人处事,知事懂礼,是京城中大家闺秀的标杆。
她似乎和谁的关系都不错,但又似乎没有一个真正的好友。
哪怕是和自幼相识的几位小姐,最亲密的举动,大约就是一起画画下棋。
像这样手贴着手的,除了顺安公主,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青粟点头,更加确信:“这就叫知音!”
莺儿似懂非懂地跟着点了下头。
尤听一直送宋窈姿到了马车处,才松开了手。
温热的感温骤然消失,宋窈姿一时之间竟然生出一丝怅然若失的感觉。
一直看到人坐上了马车,尤听才打算离开。
忽地,轻柔的女音隔着帘子响起:“殿下。”
宋窈姿咬了咬唇,“……下次,我们该如何见面?”
对她而言,能够说出这么一句话,已经算是实属不易。
尤听挑了挑眉。
她道:“宋小姐不必忧心,我总会来找你的。”
帘帐隔住了视线,车里车外的人影都变得模糊起来。
宋窈姿唇瓣微张,但半晌,还是什么也没说。
她看着那道身影慢慢走远,亦跟着垂下了长睫。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要听见什么样的回答。
手指握紧又松开,反复几次后,宋窈姿终于开口,唤外面的莺儿:“走吧,回府。”
看着宋窈姿的马车先行离开瑶山后,尤听才对青粟道:“我们也回宫。”
赶在宫门落匙前,尤听重又回到了端阳殿。
短短一天,做了不少事。
纵使是她也觉得有些疲倦。
尤听挥挥手,吩咐青粟备水。
端阳殿里一共就没几个人,看着青粟跑去烧水的身影,尤听默默地想,以后得想办法给青粟加点工资。
她脱下外衫,打算换身轻便的亵衣再去沐浴。
指尖忽地顿了一下。
尤听将摸索到的东西拿起来一看,是个浅蓝色的荷包,绣着精致的兰草,隐约透着并不陌生的香味。
这不是她的东西。
失主是谁呼之欲出。
尤听回想了想,应该是那时收拾床榻的时候,不小心也一起装了回来。
指腹摩挲过柔软的布料,她望着那刺绣看了半天,最终将荷包装进了个带锁的小匣子里。
等下次见到宋窈姿的时候,再还给她吧。
-
这一晚,尤听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难得觉得神清气爽。
如果不是听见贺止戈进宫的消息,她的好心情应该能一直持续下去。
贺止戈这回入宫,是奉了宁景帝的诏。
不止贺止戈,他还叫了贺长思和贺廷。
青粟将打听得来的消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几位皇子都齐聚在御书房呢,听说三皇子和七皇子差点又打起来了。”
贺止戈和贺廷,打起来那太正常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俩从小就是死对头。
要不是尤听出手相救,小时候的贺止戈差点被贺廷整死。
贺止戈这人睚眦必报,如果他有个记仇的小本本,贺廷肯定排在第一位。
对他俩的事,尤听一点都不感兴趣。
希望他们最好打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这样谁都没力气再来烦她。
青粟神神秘秘地低声问:“殿下。您说,圣上叫了几位皇子,这么大的动静,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啊?”
尤听支着下颔,应道:“大概,是因为科举的事吧。”
除了主考官,宁景帝还设置了两位副监考官的职位。
这副考官职位,一直都是皇族子弟之中。
前几届科举,几位皇子年纪尚轻,是由宗室的族叔亲王担任。
这次也不例外,但皇子们羽翼渐丰。
宁景帝应该是打算从贺止戈几个中选一个去担任副考官。
这个位置,相当于近水楼台先得月。
皇子们想要发展自己的势力,定然都会想方设法地争取。
青粟“哇”了声,不由好奇地问:“那殿下觉得,圣上会选择哪一位呢?”
尤听回忆了一下原剧情。
没记错的话,当时贺止戈已经订下了和宋窈姿的婚约。
有宋家的帮助,宁景帝最终也选了他。
这次,贺止戈什么也没有,还真不好说。
尤听道:“不急,科举在即,今天一定会选出来人选,且等到时候再看。”
青粟压不住心底的好奇心,跑去和相熟的宫中小姐妹打探消息。
大约接近晚膳的时间,她蹦蹦跳跳地跑回端阳殿。
“殿下殿下,”青粟兴奋地说,“定下啦!”
尤听抬眸,饶有兴趣地问:“谁?”
青粟回道:“是二皇子殿下。”
贺长思啊。
有点出乎意料。
尤听若有所思地想着,这位二皇子性子温和,向来不争不抢的。
到了如今这个地位,全靠后面的皇后推波助澜,硬生生将他扶上去。
没想到贺止戈和贺廷鹬蚌相争,倒是让他渔翁得利。
青粟脸色怪异地又补上一句:“……据说,是因为三皇子和七皇子御前失仪。”
尤听颇感兴趣地看过来,“细说。”
这样的大好机会,以贺止戈的心性,怎么会放过?
他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的位置,竟然会犯御前失仪这样不该有的错误。
实在是匪夷所思。
该不会,贺廷对他下毒了吧?
-
被传唤入宫的时候,贺止戈早有准备成竹在胸。
就算知道被叫来的人不止他一个,贺止戈也毫不在意。
这副考官的职位,他势在必得。
还没到御书房,路上,贺止戈就撞见了贺廷。
贺廷一直不喜欢有人跟在屁股后面服侍,所以是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
手里拿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野草,逗弄着路上的蚂蚁。
他在贺止戈的必经之地,正好堵在了路中间。
贺止戈神色不耐,看向贺廷的目光浮动着森森杀机:“滚开。”
贺廷像是才发现贺止戈一般,悠悠抬起头来。
他嘴角咧开个大大的笑,“是三皇兄啊!”
贺止戈眯了眯眼。
年纪越长,这贺廷真是越会伪装。
从前的时候,贺廷可从来不会叫他皇兄。
他用各种方法折磨着自己,顶着张稚嫩的脸吐出恶毒的话语。
那时候,贺廷都是称呼他贱种。
若不是不能轻易动手,贺止戈真想现在就将这表里不一的少年碎尸万段。
贺止戈口气冷硬:“贺廷,父皇让我们去御书房,你别耽误时间。”
贺廷“哦”了声,拍拍手站起身来。
他大摇大摆地和贺止戈并肩而行,“三皇兄进宫来,都不去端阳殿看看顺安姐姐吗?”
提起那个名字,贺止戈眼神一黯。
他冷声:“别叫得那么亲密,皇姐最讨厌你。”
贺廷哈哈大笑起来,乐不可支:“顺安姐姐讨厌我?才不对,前几日顺安姐姐才说过,可是很想廷儿的呢。”
贺止戈额角一跳。
贺廷瞥着他的脸色,慢吞吞地又道:“这可不是我胡说,当时好多宫人都听见了。”
“顺安姐姐还说,就是为了特意见廷儿才来的。”
明明知道贺廷都在胡扯,贺止戈还是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他咬牙切齿:“闭嘴!”
贺廷才不听,在他的嘴里,他和尤听简直成了姐弟情深。
一直到了御书房,贺廷才收敛了下来。
贺长思比他俩早到,对两人露出温和的微笑。
但面对潜在的竞争对手,两人显然都没将贺长思的友善放在心上。
见人来齐了,宁景帝便说明了唤他们前来的来意。
果然是为了科举考官一事。
宁景帝考校他们,故意问了几个问题出来,让几人潜心回答。
贺止戈前面都表现得极好,甚至看见了宁景帝眼中透露出的满意之色。
就在他志得意满时,耳边忽然冷不丁地响起贺廷的声音。
少年嗓音甜蜜,却如冰冷的毒蛇:“我知道你喜欢顺安姐姐。”
贺止戈猛地转过了头看他。
贺廷对着他笑,用嘴型无声地吐出几个字:“不要脸的贱种。”
秘密被人突然揭开,贺止戈只觉得一把火直接烧到了心头。
他双眼发红,盯着贺廷的目光像淬了毒。
贺廷半点不怕,疯狂在他的雷区上蹦跶。
笑嘻嘻地又低声说:“顺安姐姐最讨厌的是你。”
“对亲姊姊动心的腌臜东西。”
贺止戈突然想起了那天,尤听跟她说,他们的道路已尽的场景。
极致的痛苦再次翻涌,理智湮灭殆尽。
他失控地抬起手。和贺廷扭打成一团。
最后,这差事便落在了啥都没干的贺长思身上。
尤听还在听青粟说着贺止戈突然和贺廷打架的事,忽然接到了太监传来的皇帝口谕——
请她也到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