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 宋窈姿凝眸看着陌生的床帐,愣了愣神。
纱帘是清透的沉青色,丝丝光线从缝隙间垂落, 映在她的脸上。
宋窈姿掀开帘帐,唤了声:“莺儿?”
回应她的,却是另一道声音:“你醒了。”
声色甘冽,似珠落玉盘。
她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惊了惊:“殿下?”
那人起身, 从阴影处中走出,看着床上的她弯了弯眉:“腿可还疼?”
是尤听。
听到她的问话, 宋窈姿方才反应过来。
自己原本肿胀不堪的膝头,传来了丝丝凉意, 应是被人仔细地上过了药。
昏倒之前的记忆回归脑海, 她应道:“没什么大碍了,多谢殿下。”
宋窈姿有些担忧:“殿下是将我带回了端阳殿么?皇后娘娘那边……”
尤听唇边勾起嘲意的笑,“放心吧,母后忙着同丽妃娘娘相谈甚欢呢, 可没时间关注你的事。”
宋窈姿又看了一眼尤听, 犹疑地问出声:“殿下今日为何会恰好经过?”
难道也是被皇后叫去赏花宴的么?
但这场宴会是给二皇子相看的,按理说,皇后应该不会请诸位公主才是。
尤听道:“并非恰好。”
宋窈姿迷惑地眨了眨眼。
她随后缓缓开口:“听青粟说起宋小姐进宫这件事后,我才赶过去的。”
宋窈姿愣了愣。
“这么说,殿下是特意为了我……”
她的话音突然堵住,没再继续说下去。
莫名的,宋窈姿感受到了同那夜一般急促的心跳声。
她慌乱地别开视线, 脸色红了红。
尤听看着宋窈姿,转移话题问:“这般伤害自己, 值得吗?”
宋窈姿微微一笑:“当然值得。”
很奇怪,分明她和顺安公主算起来,也并没有见过几面。
可在面对顺安公主时,她便觉得莫名地放松下来。
好像能够在对方面前,肆意地说出心底的想法。
她仰起头,视线跟着抬高,落在对面人的下巴尖上。
很精巧的弧度。
再往上看去,是对浓艳的红唇。
唇瓣带着天然上弯的弧度,色泽呈现诱人的嫣红。
顺安公主同她年岁相仿,但以前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宋窈姿对她并不熟悉。
偶尔见过的几次,都只是远远地对上视线。
传言顺安公主的性子不好,所以宁景帝才会不喜她。
但宋窈姿只觉得,这位公主看起来似乎……很孤寂。
她见到尤听的时候,对方的身边似乎总是只有那个小婢女。
站在恢宏华丽的宫殿之中,却像身处万丈红尘之外。
宋窈姿想,那似乎是和她一样的人。
两人身份有差,后来再没有什么见面机会。
直到那夜的宫宴,那场意外……
宋窈姿垂下了头,脸颊微微发热。
好在有帘帐遮挡,才没让尤听看出什么不妥来。
尤听说:“母后那边的赏花宴应该快结束了,我送宋小姐出宫吧。”
“不必劳烦殿下,窈姿自己出宫就好。”
宋窈姿站起身,客气地颔首,“今日之事,多谢殿下。”
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人,经历过那样亲密的事情,此刻清醒状态下的相处便显得尴尬起来。
她只觉得坐立难安,目光都不知该落到什么地方去。
短暂的沉默后,宋窈姿抿了抿唇,道:“若是没有别的事,窈姿便先行告退了。”
尤听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从尤听身畔经过的时候,她忽然听见女人的声音淡淡地响起:“你对我,不必如此疏离。”
尤听声音微涩:“……日后,我们还得……”
后面的声音太小,宋窈姿没有听清,偏头疑惑地问:“什么?”
外头正好传来莺儿的呼唤:“小姐,小姐!”
尤听想解释的话语再度吞进了喉头,她轻声,意味深长地道:“没什么,再过几日宋小姐便懂了。”
屋门“吱呀”一声推开,宋窈姿和尤听从中缓步走出。
看见宋窈姿的身影,莺儿脸上露出几分急切的神色。
她连忙三两步跑到宋窈姿身旁,甚至顾不上和尤听见礼,开口飞快地道:“小姐,我们快些出宫吧!”
尤听问:“出什么事了吗?”
莺儿这时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尤听的端阳殿,连忙低身告罪:“奴婢给公主殿下请安,一时情急,请殿下见谅。”
尤听不以为然地抬起手,又问了一遍:“所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莺儿看了一眼宋窈姿,才难掩担忧地道:“回殿下的话,是……七皇子,想要见我们小姐。”
“奴婢宫中的小姐妹告诉奴婢,丽妃娘娘派来请小姐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宋窈姿眉心轻皱。
七皇子继承了母妃的嚣张跋扈,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而且横行霸道惯了,想要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总会想方设法地抢过来。
贺止戈是暗戳戳地抢,七皇子则是肆无忌惮,一切都摆在明面上。
听说,七皇子对宋窈姿一直很感兴趣……
以前宋窈姿在宫外,在太傅府七皇子或许有所顾忌,没敢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
但现在是在宫里,又有丽妃的帮助,这对母子的手段不容小觑。
尤听沉吟半晌,看向宋窈姿,道:“坐我的马车出宫吧。”
以七皇子的心性,除了丽妃派来的人外,说不定还会让人去宋家的马车边守着。
“殿下……”宋窈姿张了张唇,最后化成两个字,“多谢。”
尤听忽然弯唇轻笑,“我早说过了,你对我,无需如此客气。”
她唤了声:“青粟。”
“拿上我的令牌,送宋小姐她们出宫。”
“若是有人拦,”尤听想了下,“你就报贺止戈的名字。”
被她扯虎皮这种事,反正贺止戈乐意得很。
青粟应道:“知道了,殿下。”
她转而对着宋窈姿福了福身,“宋小姐,请随奴婢来。”
宋窈姿低眉向尤听告辞,“今日之情,窈姿牢记心中。它日殿下若有需要窈姿的时候,窈姿一定责无旁贷。”
尤听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片刻,倏忽弯起秾丽的眉眼。
墨色的长眸浓稠如海,映出宋窈姿的身影。
她低眸,在宋窈姿耳边轻声说:“还望届时,宋小姐不会对此时的话感到后悔。”
宋窈姿不解。
她正色道:“自幼阿翁便教导过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殿下尽管放心,窈姿定会依言所行。”
尤听笑了下,没有继续再说这个话题。
“宋小姐慢行。”
宋窈姿跟着青粟走出去一段距离后,她忽然驻足,回过头望去。
顺安公主还站在原地。
明亮的天光铺天盖地地落在那道修长鲜丽的身影上,她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色。
只记得那双深黑色的墨瞳,藏着无尽诱惑与危险一般。
莺儿问:“小姐,怎么了?”
宋窈姿收回了目光,慢慢摇头。
她只是觉得,刚刚尤听说那些话的语气,有些奇怪。
宋窈姿想了半晌,还是没能想出个所以然。
索性便彻底放下了这件事。
左右她觉得,殿下应该不会让她去做什么出格的事。
宋窈姿和莺儿的身影,才刚刚跟着青粟消失不久。
丽妃派来的人便到了端阳殿。
端阳殿荒凉,她们又没跟尤听打过交道。
一时之间,只敢站在殿门外,进退两难地犹豫着。
最终,还是领头的一等宫女敲了敲殿门。
过了一会儿,门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大门被人从内往外推开,宫女们纷纷惊讶地睁大了眼。
开门的人正是顺安公主本人。
乌发红唇,极为艳丽的长相,恍然若圣手画中所绘的牡丹花妖。
她们连忙俯身行礼,心里默默嘀咕着,这位顺安公主果然是继承了已逝姝妃的容貌,美得太过出众。
可惜不得陛下喜欢,端阳殿中都没多余的人伺候,这样的小事都得亲自动手。
尤听神色冷淡:“何事?”
一等宫女斟酌着开口道:“丽妃娘娘知道宋小姐进宫的消息,十分欣喜。听说宋小姐中了暑气,在公主的殿中休息,特命奴婢们来接宋小姐过去一聚。”
“原来如此。”
尤听微微勾唇:“可惜,你们来晚了,宋小姐醒后便已经离开了。”
宫女们面面相觑,没能完成丽妃交待的任务,回去定然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那位一等宫女硬着头皮问:“敢问殿下,宋小姐走了多长时间?”
尤听故作思考的样子,漫不经心地拖长了尾音:“啊……约莫一盏茶时间了吧。”
宫女皱了皱眉。
这么久,现在去追肯定是追不上了。
只能希望宋家马车那边,七皇子殿下或着丽妃娘娘有做好了安排。
“多谢公主告知,叨扰殿下了,”一等宫女领着身后几人向着尤听福身,犹豫地开口,“只是——”
她咬咬牙,道:“若是奴婢们就这样回去,定会被丽妃娘娘责罚。”
“还请公主能够同奴婢们一起去见娘娘,为婢子们美言几句。”
其实就是希望尤听自己去向丽妃说明清楚情况,这样丽妃的注意力便会都在尤听身上。
若是宫门那边没能拦住宋窈姿,她们这群手底下的人也能免于遭殃。
尤听眉眼间的笑淡了下来,挑眉问:“若是本宫不呢?”
那一等宫女低着头,道:“公主心善,定然不会让婢子们为难。”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皇后娘娘将宫中内务的事,交给了丽妃娘娘打理。最近的天气越来越热了,娘娘总念叨着,殿下乖顺,要给公主殿中多添些冰才是。”
这话里带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听话才有冰,那不听话呢?
尤听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宫女,笑了。
不愧是能在丽妃身边伺候的人物。
“好,本宫就跟你们走一趟。”
她倒不是怕了丽妃,主要是想去见见七皇子。
听见她答应,宫女们眼中闪过欣喜的光,连声谢道:“多谢殿□□恤!”
-
丽妃得宠,住的广袖殿豪华宏丽,比端阳殿不知大了多少倍。
尤听很少来这个地方。
一来,丽妃瞧不上她,自然不会请她来做客。
二来,她自己也不想多和丽妃打交道。
准确的说,这宫中的人,尤听一个都不想见。
还没进入殿中,尤听便听见了丽妃的声音:“可是把宋小姐请来了?”
那位一等宫女上前回道:“娘娘,宋小姐已经出宫去了。”
“废物!”丽妃怒斥,“那你带的谁过来!”
殿中伺候的宫女太监们纷纷跪成一片,尤听在其中犹如鹤立鸡群。
一等宫女颤声回道:“是顺安公主殿下。”
丽妃的声音哑了哑。
一道年轻的男音跟着响起:“顺安姐姐来了?”
应是七皇子贺廷。
丽妃眯着眼看过来,半晌,勾出个虚假的笑容:“原来是顺安来了。”
“快些进来,让本宫好好看看,长得是越发水灵了。”
尤听走入内殿,唤了一声:“丽妃娘娘。”
丽妃保养得极好,三十多岁的年龄,看起来依然清丽似邻家少女。
唇边挂着客气的笑,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尤听目光一转,看向丽妃旁边站着的少年。
少年继承了丽妃的容色,唇红齿白,笑起来两边还有尖尖的虎牙。
如果不是熟知他的本性,恐怕没人会将这少年,和任性恣睢的七皇子联系在一起。
对上自己的目光,贺廷露出了个甜甜的笑。
尤听想,大概男人都天生会伪装。
比如贺廷。
又比如贺止戈。
不像宋窈姿,看着纤弱柔软,实际上……也真的很软。
“顺安姐姐,”贺廷说,语气委屈,“你可好久没跟廷儿说过话了。”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七皇子和尤听的关系有多好。
尤听看着他,扯了扯嘴角:“今日这不是来了么。”
“那说好了,顺安姐姐,今日你可要待久一些,别等会儿我一眨眼的功夫,你又跑回端阳殿去了!”
贺廷神态状似天真,还对尤听眨了眨眼。
尤听只觉得这小子在装什么嫩,似笑非笑地应道:“七弟放心,我今日就是冲着你来的。”
两人视线撞上,眉眼都弯起相似的弧度。
但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彼此间的深瞳中,只有弥漫的冷雾。
“行了行了,”丽妃摆摆手,对着贺廷宠溺地一笑,“知道你和顺安的关系好,叙旧的话待会儿再说。”
她看向尤听,“顺安今日是为何而来?”
尤听道:“娘娘派人去端阳殿找宋小姐,但宋小姐已然出宫回府去了。娘娘的婢女,便让我走上一趟将事情解释清楚,不然,可能就会克扣端阳殿的物资。”
她望着丽妃,微微一笑:“娘娘觉得,顺安解释清楚了吗?”
贺廷“噗”地一声笑出来,乐不可支地道:“这宫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
“顺安姐姐贵为皇长女,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威胁她,我可第一个不依。”
丽妃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大好看,强笑着应道:“这群胆大妄为的狗奴才!来人,将刚刚出去的那几个宫女都杖责二十!”
“顺安,”又对尤听安抚地道,“莫要往心里去。”
尤听笑道:“娘娘多虑了。”
她神情淡淡,唇边的笑意漫不经心,丽妃看不出她心里真正的心思。
姝妃宠冠六宫的时代,丽妃也曾经历过。
在姝妃出现之前,丽妃最为得意的,便是自己的这一张脸。
结果姝妃一来,立马夺走了她所有的风头。
那张脸,她真是看一次呕一次。
偏偏尤听还和那女人长得实在是太像了,丽妃心里堵得慌。
她暗自腹诽,这帮宫人真是多事,好端端地将人从端阳殿里请出来作甚。
“廷儿一直都念叨着你,顺安,他难得进宫来一趟,你便陪他在宫里走一圈吧。”现在,丽妃只想赶紧将人赶走,眼不见为净。
说起这个,她又不由在心头嘀咕。
贺廷确实常常念叨着顺安。
她这儿子向来眼高于顶,一个不受宠的公主,不知道怎么就能入了廷儿的眼,还一口一个顺安姐姐。
这宫里那么多公主,可没见贺廷对旁人有什么好脸色。
哪怕是对皇后所生的七公主贺玉娇。
丽妃曾经将心头的疑惑,向贺廷问出了口。
彼时贺廷撑着下巴,懒洋洋地说:“因为她们都太无趣了。”
“不像顺安姐姐——”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自顾自地笑得不行。
眼神发亮,加重语气说:“特别有意思。”
虽然只是想打发走尤听,但丽妃说的话也是出自真心。
贺廷长大后,同样在宫外开辟了府邸居住。
他更喜欢在外面胡闹,不怎么喜欢入宫来。
丽妃很疼爱这个儿子,不管是什么要求,统统有求必应。
难得贺廷能寻到一个玩伴,丽妃便想着,要是顺安能够陪贺廷玩得开心,也是件好事。
当然。要是她亲眼看过贺廷是怎么和尤听相处的,恐怕就再也不会有这样荒谬的想法。
丽妃所言,正中尤听下怀。
她瞥了眼跃跃欲试的贺廷,慢慢地扬起红唇:“好。”
“许久不见,我也对七弟……”尤听缓缓开口,“甚是想念呢。”
向丽妃行礼后,她和贺廷一同退出殿外。
贺廷抬起手,拦住身后想要跟随的宫人们。
他神色不耐:“顺安姐姐都没带随从,你们也别跟着我。”
宫人们有些犹豫。
贺廷竖起眉头,半晌,又忽然笑得颇甜。
嘴中却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谁若是敢来,我就打断他的腿。”
“没关系的,我听闻短时间内断了腿,太医圣手都是可以接回来的。”
他露出思索的神情,“到时候我给你们找根狗腿接上去好不好?”
“还从来没有试过这种玩法呢,”贺廷面露兴奋,“你们想要跟着的就赶紧来跟!”
宫人们被他说的话吓得脸色惨白,抖如糠筛,自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贺廷失望地收回视线,对着尤听委屈地道:“顺安姐姐,他们都好没意思。”
尤听轻呵了声,语气嘲讽:“贺廷,你果然还是这样子,一点也没变过。”
“是啊,廷儿一直都是这样子。顺安姐姐想要我变成什么样呢?”贺廷眨了眨眼,笑着问,“贺止戈那样吗?”
不等尤听回答,他就自顾自地摇头:“那不行,他就是个伪君子,廷儿可看不上他。”
尤听笑了:“伪君子和真坏种,谁又比谁高贵。”
贺廷眼里充满了不悦,“顺安姐姐怎么说廷儿是坏种,廷儿会伤心的。”
“行了行了,”尤听忍无可忍,“多大的人了还一天天装可怜,”
“这里就你我二人,你要装给谁看?”
不知不觉,两人撇下宫人走了大半程,已然走到了人迹罕至的偏僻处。
贺廷笑容天真地说:“当然是装给顺安姐姐看了,只是姐姐从来都不知道心疼廷儿。”
话音未落,他已经伸出了手,一掌推出。
尤听早有准备,灵敏地侧身避过。
贺廷的招式一招比一招更快,也更狠。
在一拳轰出的同时,他袖口抖动,扔出了一条碧绿小蛇。
蛇虽小巧,却有剧毒。
尤听避开碧绿小蛇的同时,拉住了贺廷的手腕。
她一个用劲,将人拉到了自己面前,随后便是毫不犹豫的肘击。
贺廷吃痛地叫了一声。
尤听趁热打铁,三两下就将贺廷制住。
而那条蛇,也被尤听面无表情地捏住了三寸。
她拎着碧绿小蛇,在贺廷眼前晃了晃,嫌弃地道:“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只会这一套?”
贺廷满身青肿,脸上却露出了更满足的笑容。
他仰头看着尤听,“顺安姐姐果然还是那么有意思呢。”
又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这些年来,你都躲在端阳殿里,不和廷儿玩。”
他语气带着几分无辜似的天真,“廷儿都找不到机会杀顺安姐姐。”
尤听笑了声,踩在贺廷胸口的脚用力了几分。
贺廷猛烈地咳嗽起来。
“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多年前是如此,”尤听微微一笑,“现在仍然是如此。”
很多年前,她碰见了正在欺负贺止戈的贺廷。
贺廷那时候就已经展露出了点变态的本质,抓着蛇想要去咬贺止戈的伤口,还准备建造一个蛇窟,把贺止戈丢进去
然后就被尤听一脚踢开。
尤听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小变态眨巴着眼,冲他露出个甜甜的笑。
贺廷说:“因为好玩呀。”
他转了转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尤听,“顺安姐姐,你也想试试吗?”
尤听摸了摸小变态的脑袋,然后把人丢进了无人居住的冷宫里,锁上了大门。
从此以后,她和小变态就结下了梁子。
在宫里的每一天,贺廷都在想,今天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杀掉顺安姐姐呢。
三天两头就要跟着贺止戈,见到尤听便想办法偷袭。
可惜一次也没成功。
后来贺止戈出宫了,尤听基本上都不出门。
他找不到人玩,觉得甚是无趣,便也跟着出宫居住。
原剧情里,顺安公主后来还真是被这个小变态搞死的。
“顺安姐姐,”贺廷边咳边笑,“你把廷儿踩疼了。”
他嘴上说着疼,眼里兴奋的光芒却愈发明亮。
尤听无语。
不愧是小变态,长大了只会越来越变态。
她把蛇丢到贺廷身上。
小蛇是贺廷养的,自然不会伤他。闻到了主人的气息,刚刚受惊吓的小蛇便爬回了贺廷的袖袋中。
尤听居高临下地盯着贺廷。
“我警告你,不许对宋窈姿打主意。”
“不然,我不会再这么轻易放过你。”
贺廷眨了眨眼:“顺安姐姐很在意宋家小姐吗?”
尤听眯了眯眼,抬起脚,不留情面地重重踩在贺廷的胸骨上。
贺廷痛得呲牙咧嘴,委屈地望向尤听,控诉道:“顺安姐姐对廷儿太凶了。”
尤听:“闭嘴。”
她移开腿,“我说,你听。”
贺廷揉着心口,疼得瘪着嘴,但这次没再多说什么。
尤听低身蹲下,伸手扯住了贺廷的衣襟。
她将人拉在自己身前,眸光不再掩饰冰冷的杀意。
“宋窈姿,是我的人。你如果敢动她,贺廷,我一定会杀了你。”
听到这样的话,贺廷脸上不仅没有一丝害怕,反而还泛起了兴奋的潮红。
他问:“和从前的贺止戈一样吗?”
贺廷歪了歪头,像是回想起了从前的事,“我轻轻碰了碰他而已,你就狠狠打了我一顿。”
尤听嘴角扯了扯。
拿鞭子抽算是轻轻碰了碰?
她声音冷冽:“不一样。”
凝向贺廷的眸光里尽是幽冷,“我说过,我会杀了你。”
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戾气,贺廷分辨得出,此刻尤听说的是发自肺腑的真话。
如果他动宋窈姿,尤听真的会杀了他。
贺廷眼眸转了转,“好吧好吧。”
他冲着尤听笑了笑:“谁让廷儿最听顺安姐姐的话了。”
然后被尤听一巴掌推开。
尤听站起身,不再管坐地上的贺廷,径直离开。
贺廷坐在原地,好半天,胸口的疼痛才缓解开。
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襟上的脚印,抱怨地低声喃喃:“顺安姐姐真过分,把廷儿的衣服都踩脏了。”
不过——
他冲着尤听离开的方向,露出个灿烂的笑容,两边虎牙尖尖。
又能和顺安姐姐交手了,真有意思。
至于那个宋小姐,他只不过是听旁人提起什么凤凰女的名号,一时觉得新奇罢了,
比起宋窈姿,当然还是顺安姐姐更有趣了。
贺廷将碧绿小蛇从袖袋中拿了出来。
小蛇亲昵地用头蹭了蹭他的掌心,贺廷笑了笑,将小蛇放在地上。
随后,毫不留情地一脚踩了上去。
他唇边还挂着笑,眼里的情绪却十分冷漠。
“真没用啊。”
贺廷低声喃喃着:“看来下次入宫,得给顺安姐姐找到更好玩的宠物才行。”
……
……
贺廷打的什么主意,尤听不用猜都能知道。
小变态的注意力暂时又回到了自己身上,应该不会再去骚扰宋窈姿。
也不知道宁景帝是倒了什么血霉,生出来的儿子一个比一个不像正常人。
最正常的太子,死得最早。
尤听回忆着这些年来在宫中见到的诸位皇子,最后发现,稍微好一些的竟然只有皇后生下的二皇子贺长思。
贺长思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如果非要从他们中选一个当太子,尤听宁愿是贺长思。
可惜贺长思有个不怎么精明的母亲,太过强势,事无巨细都要插手,反而将儿子的性格养得有些软弱。
这样的人,若是入住东宫。
在和平年代,就算没什么政绩,应该也能成为一个仁君。
总比冷心冷血的贺止戈,以及小变态贺廷强得多。
尤听认真思考着。
她想从宫廷脱身,想避开类似和亲嫁人的命运,需要一点能够和宁景帝抗衡的筹码。
当今的局势,还有比东宫之位,更大的赌局吗?
让几个皇子相互猜疑相互争斗,最终将这把火烧到宁景帝面前。
浑水摸鱼之时,尤听方能明哲保身。
这一届的科举就快举行了,自古以来,科举中举的年轻举子们,都是皇子想要争取的人物。
不出意外,没有了贺止戈的干扰,宋窈姿亦会下场。
原剧情里,贺止戈在这次科举中成功让状元投靠了自己,获得了一大助力。
这次,尤听可不会再让贺止戈赢得这么轻松。
她回端阳殿的时候,青粟已经回来了。
“殿下,我将宋小姐送到了太傅府,亲眼看着她进门才回来的。”
尤听点头:“做得好。”
青粟嘿嘿笑了声,又疑惑地问:“殿下和宋小姐的关系什么时候这般要好了?”
尤听一顿:“什么?”
青粟解释道:“来宫里参加宫宴的贵女不少,以前殿下可从来没有关心过哪一家的小姐呢。”
听到宋窈姿进宫参加皇后的赏花宴,还被罚跪的事以后,她家殿下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性子,竟然立刻迈步出了端阳殿。
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晕过去的宋小姐带回了殿中。
为了帮宋窈姿避开七皇子,殿下还让宋小姐坐她的马车出宫。
这些事,从前的尤听必然不可能做。
尤听轻咳一声,含糊道:“也许,我与宋小姐投缘罢了。”
青粟似懂非懂,笑着问:“那殿下和宋小姐是朋友了吧?”
“朋友?”
尤听琢磨着这个词,犹豫地点头:“算是吧。”
青粟看不懂她的犹豫,不过她仍然觉得这是好事。
她们殿下这些年来一直待在端阳殿里,除了她,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特别是后来,三皇子除了宫之后。
她觉得殿下实在是太寂寞了,如今看到尤听身边有了朋友,青粟也为她感到高兴。
“太好了,”青粟欢呼一声,“宋小姐要是能多多进宫,陪殿下说话聊天就更好了。”
尤听瞥她一眼,“怎么,这些年来只有你陪我,你已经觉得厌烦了?”
青粟连忙摇头:“殿下,我怎么可能这么想!”
“我对殿下的忠心,犹如滔滔江水悠悠不绝……”
“够了,”尤听笑着拦住她,“我说笑的。”
“对了,”她问,“宋小姐回去的路上,有没有说些什么?”
青粟认真地想了想,“宋小姐说,很感谢殿下。”
尤听挑眉:“就这?”
青粟肯定地点点头,“就这。”
尤听轻嗤了声,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她忽然问:“还有几日到十五?”
青粟回应道:“三日。怎么了殿下,您是想要去赏月吗?”
赏月?
倒是个好主意。
尤听道:“明天拿我的帖子,送给太傅府。就跟宋小姐说,我邀她去瑶山赏月。”
瑶山是京城中有名的景点,风景秀丽,上面还有个很有名气的佛寺,据说里面的神佛很是灵验。
所以,吸引了京城中不少贵女夫人前去拜佛登山。
青粟歪了下头,似乎不解:“瑶山?为什么不请宋小姐进宫呢?”
瑶山风景秀丽,登高望远,山上有用来观景的亭子,确实是个赏月的好地方。
只是,殿下不是一向不喜欢出端阳殿吗,入宫不是更方便?
不让宋窈姿进宫,当然是不希望宋窈姿遇到贺廷或者贺止戈。
在宫外,那两人才会稍稍收敛一些。
“问这么多作甚,你何时变得这么啰嗦。”
尤听看向青粟,“只管去送帖子就是了。”
“记住,请宋小姐务必要答应。”
青粟挠了挠头,“知道了殿下,奴婢一定会将您的意思送达的。”
她又笑起来:“看来殿下和宋小姐果真是一见如故,殿下从前从不会邀人赏月的呢!”
一见如故……
尤听心里念叨着这几个字,心情微妙。
青粟傻乎乎的,没想到的事多了去。
比如她怎么都不会想到,这赏月,只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尤听缓缓闭上眼。
还不知道这次去瑶山,又该弄出什么样的情形。
她能看出宋窈姿对这事的态度,和对自己刻意的疏离。
宋窈姿希望只如做了一场绮梦般的,选择遗忘在脑后。
只是这世间之事,哪里是能轻易说得清楚的。
尤听轻声叹息。
她和宋窈姿的纠葛,从那夜开始,便注定要延续下去。
-
第二日,青粟便带着帖子到了太傅府拜见宋太傅。
宋窈姿是太傅的孙女,于情于理,都得先跟宋太傅打个招呼。
得知是顺安公主派过来的人,宋太傅颇为意外,不过也更加爽快地答应——
只要不是那几个皇子就好。
请帖被送到了宋窈姿的跟前,她诧异地抬头,“赏月?”
莺儿也奇怪,怎么去了一趟宫中,小姐和顺安公主的关系便亲近起来了。
她问道:“小姐,您要去吗?”
宋窈姿的视线落在帖子上。
蓦地想起那时尤听在她耳边说过的话——
“还望届时,宋小姐不会对此时的话感到后悔。”
她素来聪慧,隐约能够感知到这帖子背后的不寻常。
若是答应,仿佛有什么事情就将从此变得不一样了。
究竟去,还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