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图尔朵吸了吸鼻子, 愣在当场。
她还保持着仰头的动作。
从这个角度来看,光线隐昧,其实根本看不清尤听目光中的情绪。
但小人鱼还是觉得, 仿佛沉进了对方幽绿的深海之中。
她刚刚还在想,也许人类都想父王说的那样,不可相交。
可在尤听说出来安慰她的那一刻,阿图尔朵忽然觉得有点感动。
她一直因为尤格里斯的话, 对斯蒂丽心怀一丝戒备。
哪怕后面相处过程中, 逐渐觉得对方不是那样的人后,这丝隐虑依旧悬在小人鱼的心头。
但现在, 斯蒂丽居然还能愿意跑来,想着安慰她。
小人鱼想, 斯蒂丽可真是个好人。
和尤格里斯不一样。
墙外传来库洛德忍无可忍的声音:“殿下, 您聊好了吗?我……我有点,撑不住了……”
尤听低下头去看,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库洛德圆圆的脑袋顶, 还有凸起的额头上冒出的滚滚汗珠。
她没有为难下属的习惯, 安抚地说:“马上就好。”
抬眸冲着小人鱼喊了一声,“阿图尔朵,你出来,我们在外面等你。”
说完,尤听就踩着库洛德的肩跳了下去。
小人鱼“哦哦”了声,等看着墙头的人影消失不见,她连忙催动魔法。
再次出现在秘苑的后门外, 她抖了抖身上的水珠,抬手向着尤听远远地使劲挥手。
小人鱼欢欢快快地跑过去, 在尤听面前站定。
“我们今天还能出去玩吗?”阿图尔朵问。
尤听失笑。
这小人鱼心可真大,才被尤格里斯利用了一回,又想着出去玩的事了。
她故意做出思考的样子,看着阿图尔朵眼巴巴的模样,最终还是忍不住轻笑一声:“可以。”
小人鱼欢呼了声:“好耶!”
尤听仔细地观察了下她的神色,挑眉问:“不难过了?”
小人鱼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阿图尔朵叹息一声,诚实地回答:“最开始是很难过的,我一直把尤格里斯当好朋友,可是,他竟然只是在骗我。”
她的声音跟着低沉下去:“在我们人鱼族,每种情感都是很重要的。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
家人是一辈子的家人,好朋友就是永远的好朋友,认准的恋人,亦是仅此一人。
所以小人鱼是真的想过,想和人类交一辈子的好朋友。
她甚至思考过,该怎么让人族可以在深海中呼吸,这样,她就可以带着尤格里斯去参观她们人鱼族的部落居所了。
可惜这一切的起源,是一个精心编制的谎言。
“所以知道他没把我当朋友的时候,我确实很伤心。”
“不过父王跟我说过,我们人鱼的脑容量不大,只需要用来记一些珍贵的记忆就好啦。”
尤听若有所思。
原来脑子不好是天生的。
怪不得这条小人鱼都没问过她,她是怎么知道阿图尔朵是人鱼这件事……
“本来是打算来安慰一下阿图尔朵小姐的,但是看来我今天是白走一趟了。”
尤听故作遗憾地说,转身准备离开。
阿图尔朵连忙拉住她,“没白走没白走,我还是有一点点难过的。”
她看着尤听,满眼渴望地说:“需要你带我去玩才行。”
尤听笑着问:“你需要我?”
“嗯嗯!”
小人鱼浑然不觉危险的降临,大声重复:“我需要你!”
“对了,”她从怀里掏出件东西,递到尤听的面前,“这个送给你。”
手心摊开,躺在掌心中的东西慢慢显出了身形——是一枚晶莹剔透,泛着浅浅蓝光的鳞片。
那是再出色的工匠也难以做出来的艺术品,透着天然而华丽的美。
尤听刹那间反应过来,柳眉凝起,“这是你的鳞片?”
她唇边常常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此刻全然收了起来,只剩下冷冽的漠然。
阿图尔朵从没见过她这幅模样,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尤听的声音微冷:“我不是说过了吗,别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她知道人鱼族想要取下一块鳞片,所要经历的疼痛,不亚于硬生生剜下一块肉。
所以,尤听才会一早就准备了那包假鳞片交给阿图尔朵。
还再三叮咛小人鱼,生怕她一时心软又被尤格里斯哄骗做了蠢事。
阿图尔朵心虚地低下头,手指不安地搅动着。
“可是,这是我现在身上最宝贵的东西啦。”
她声音细细小小,透着点倔犟,“我想要送礼物给你,这是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东西。”
尤听一顿,“怎么想着要送给我送礼物?”
小人鱼抬起头,清澈的碧蓝双眸映出她的倒影。
她将两眼弯成月牙,仍然是一派地天真无邪:“因为你帮了我呀,父王教过我们,要学会感恩。”
只有对人鱼族来说,极其重要的朋友,才会互相交换鳞片。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眨眨眼,大方承认,“我就是想送给你。”
对方真切坦荡,尤听找不出其他话来辩驳。
她伸手郑重地接过,将那枚鳞片小心地用手帕包起来保存好。
尤听问:“疼吗?”
阿图尔朵烟头摇摇头,“不疼的。”
看了眼等在一边的马车,她眼珠子转了转,又说:“其实还是有一点点疼的,如果你带我去玩,就没事了。”
尤听喉头一动,唇角轻扬起,向着小人鱼伸出了手。
“来吧。”她语气似是无奈至极,看向阿图尔朵的眼中却盈满了洌滟的笑意。
小人鱼并没有多犹豫,雀跃地将手放进尤听的手中。
指根相贴。
人族的手很暖,陌生的温热感包裹住小人鱼的指尖手背。
她下意识地回握紧,小声嘟囔着:“原来牵你们人族的手是这种感觉。”
尤听问:“什么感觉?”
阿图尔朵支吾了半天,说不出具体的所以然,只能给出十分朴实无华的评价:“就是……挺舒服的。”
尤听睨她一眼,语气低低地开口:“我想,以后还会有更舒服的。”
小人鱼憧憬地追问:“是什么是什么?”
尤听微微一笑:“不告诉你。”
……
……
在尤听带着小人鱼快快乐乐地去郊游的时候,尤格里斯正在实验鳞片的效用。
他取其中一枚,用了很少的一部分研磨成粉末,让其中一个下属将之吞服下去。
片刻后,尤格里斯问:“什么感觉?”
下属动了动脖子,“殿下,我觉得精力充沛极了,仿佛全身都有用不完的力气!”
尤格里斯心头一喜,让人找到一个骁勇善战的勇士,和这个下属对战。
果不其然,下属看起来毫不费力,就将比自己壮好几倍的勇士挑翻在地。
看来传说并没有错。
“有了这东西,”尤格里斯握紧手里的几枚鳞片,眼中再不掩饰蓬勃的野心,“我一定能够实现我的抱负!”
尤格里斯说:“传令下去,我要亲自带人去边境,打败哈图鲁的军队!”
谁也没想到,被夺权的王子殿下,会选择领了这块最难啃的骨头。
等到众人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尤格里斯已经带着自己的军队,向着边境出发而去。
尤格里斯一向受人爱戴,送行的人不少。
尤听和库洛德挤在人群之中,遥遥看着尤格里斯雄心壮志的身影。
库洛德问:“殿下,尤格里斯王子去打仗,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我们是不是应该回蒙切尔王国了?”
尤听说:“不必。”
“放心吧,”她声音慵懒,“这场仗打不了多久,尤格里斯就会灰溜溜地回来了。”
“现在走就太可惜了,不如留下来好好欣赏一下,到时候王子殿下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虽然不知道他们殿下为什么会如此言之凿凿,但库洛德无条件地信任着尤听所说的每一句话。
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尤听描绘的场景,库洛德肯定地点点头,嘿嘿一笑:“殿下说得在理。”
他最喜欢看热闹了,尤其是尤格里斯的热闹。
库洛德又问:“那尤格里斯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们该做些什么呢?”
尤听想了想,笑着说:“养鱼。”
库洛德:“啊?”
-
秘苑对于小人鱼来说,周遭的侍卫骑士都形如摆设,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最开始她对秘苑很感兴趣,因为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而精美的地方。
但尤格里斯不准她到处乱跑,再大的地方也有走完的一天。
而且也不准旁人和阿图尔朵见面,她开始觉得待在秘苑里很无聊起来。
一向都会趁着尤格里斯不在的时候,溜出来去找尤听带她去玩。
更别说是现在,每每想到尤格里斯都是在骗她,除了伤心,小人鱼心里更多的是愤怒。
好歹,她也是人鱼族的小公主呢!
在深海里,所有人都宠着她,让着她,巴不得跟她交好。
没想到来了大陆上。会受这样的气!
恨屋及乌,连带着这间属于尤格里斯的秘苑,阿图尔朵也看着生气起来。
于是当天夜里,尤听正睡得半梦半醒间,忽然听见房里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她睡眠浅,一下子就被吵醒,猛地睁开了眼。
毕竟是在异国他乡,为免尤格里斯或者其他人会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尤听心底时刻都保持着警惕。
她慢慢地从被子中伸出手,一边仔细听着房间里的动静,一边悄无声息地摸到枕头底下的匕首。
那是她特地让库洛德给她防身用的。
手指紧紧地握着匕首的手柄,这才带来了一丝安全感。
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尤听屏住呼吸,冷静地思考着如果真的有人要对她下手,等会最佳的逃跑路线是什么。
手指一点点地收紧,随时准备给予不速之客重重一击。
“哗啦啦!”帘子被人大喇喇地推开,月光跟着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
尤听的动作顿了顿。
有这么明目张胆来搞刺杀的吗?
她心思电转,在看见来人的下一秒后,恍然大悟地轻轻叹了口气。
映入眼帘的是张傻乐的小脸,对上她的视线后,还愈发开心地眨巴着眼:“你醒啦!”
尤听面无表情地将匕首放回原处,从床上半撑起身子,望着阿图尔朵。
困惑不解地问:“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小人鱼凑到她的床边,委屈巴巴地说:“我没有睡觉的地方了。”
尤听:“嗯?”
阿图尔朵瘪着嘴解释道:“我不想住在秘苑。”
尤听懂了,又觉得好笑:“所以你就大半夜不睡觉,跑过来找我?”
“不是跑来的,”小人鱼一本正经地纠正,“是游过来的。”
尤听:“……”
怪不得头发看起来都还是湿的。
那头顶挂着的是什么玩意,水草吗?
她好气又好笑,问阿图尔朵:“没有被别人看见吧?”
“当然没有!”
阿图尔朵满脸骄傲,“我的速度可快了!库洛德都没看见呢!”
尤听问:“库洛德呢?”
小人鱼仔细回想了下,回答道:“好像在外面睡觉。”
她揉了揉耳朵,嫌弃地说:“呼噜打得可响了。”
尤听明白了,怪不得库洛德没看见。
她和善一笑,“明天就扣他的钱。”
“啊?”阿图尔朵小声说,“不太好吧?”
尤听说:“扣的钱用来给你买吃的。”
小人鱼:“那真是太棒了!”
虽然脑容量不大,但是变脸是真快。
尤听无奈地笑了下,掀起被子从床上起身。
她拿了条干净的棉巾,走到桌边,冲着小人鱼招招手,“过来。”
阿图尔朵听话地走过去,还很自觉地搬了张椅子坐下。
她仰头看尤听:“做什么做什么,是要和我玩吗?”
尤听屈指在她上毫不客气地敲了一下,“你的脑子里,除了想着去玩,还能装着什么事?”
“挺多的呀。”阿图尔朵委屈地辩解。
“我的脑子里还装着我父王,我姐姐,我哥哥,隔壁的莉莉姐姐,阿兰德哥哥……”
她掰着手指头一个个地数到最后,忽然抬起头,笑盈盈地看着尤听。
“还有你。”
尤听动作略停,忽又勾起红唇,倾了倾身和阿图尔朵对视。
她故意含笑问:“怎么,阿图尔朵小姐现在不觉得我是个居心叵测,恶毒心肠的坏女人了吗?”
阿图尔朵睁大了眼,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最开始是这么想的?”
又猛地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捂住了嘴。
尤听懒得跟她计较。
就这条蠢鱼那点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猜都不需要猜。
小人鱼干笑了几声,“我现在可没有这种想法啦,我觉得你是好人,特别好特别好的人!”
尤听只是意味不明地呵笑了声。
她直起身,手里拿着棉巾,一点点地给小人鱼擦干湿润的头发。
察觉到尤听的意图以后,阿图尔朵忙说:“没关系的,我习惯了。”
尤听却并没有停下。
只是稍用了一份力按了按她的肩头,“坐好。”
小人鱼顿时坐得直挺挺的。
白色的棉巾捧着金色的发丝,间歇从光洁的手心中穿过。
本就在夜里,四周寂寂,所有的声音都显得幽微下来。
小人鱼不说话,尤听也没有说话,氛围忽然变得宁静起来。
阿图尔朵乖乖坐在椅子上,任由尤听在身后帮她擦着头发。
说来也奇怪,分明是第一次有人为她做这种事情,她却没什么抗拒的心态。
反而还有点享受。
手指间歇地擦过她的头皮,力道很轻,像是水流中调皮的游鱼。
周围的一切动静都被放大了一般,小人鱼能听见外面传来的风声,叶片飒飒声,还有虫鸣声。
偶尔有雀鸟被惊起,扑棱着翅膀飞远。
棉巾和头发摩擦的声响,贴着耳畔而响。
小人鱼有些莫名地想着,其实这感觉……好像比一起出去去玩,还要让人高兴一点。
如果……
“呼噜噜——!”隔着一道门,忽然响起的声响将这美好的氛围瞬间打破。
小人鱼面无表情地想,如果库洛德的鼾声没有那么响就好了。
“好了。”尤听细致地将小人鱼的头发擦干后,把棉巾给丢到一旁。
“可以休息了。”
尤听环顾四周,“让我想想,你今晚在哪里休息。”
行宫中当然还有其他房间,但库洛德就守在外面,尤听不想吵醒他。
阿图尔朵“啊”了声,看着尤听问:“我不能和你一起睡嘛?”
这问题倒是让尤听愣了一下,她反应过来后,似笑非笑地挑起眉梢:“想和我睡?”
她微笑:“想的还挺美。”
小人鱼悄悄地往着床那边看去,小小声说:“可是那个床看起来好大,好软的诶。”
尤听气笑了。
敢情这条小人鱼,是冲着她的床来的。
一时之间,她也找不出别的床铺被子,只好答应:“行。”
听见她答应,阿图尔朵立刻眼睛亮亮地说:“你放心,我可干净啦!”
然后小小地欢呼了一声,直接跳上了床。
阿图尔朵丝毫没有客气地裹进了被窝里,露出小半个脑袋,“斯蒂丽,你真是太好啦!”
尤听摇摇头,跟着重新躺在了床上。
怪不得原剧情里会被尤格里斯骗得那么惨,这笨鱼,一张床就能收买了。
好在这张床确实很宽敞,容纳她们两个人绰绰有余。
阿图尔朵缩在最里面靠墙的位置,尤听睡在边上,两人之间空出来好长一段距离,宛如隔着楚河汉界。
小人鱼拍了拍被子,发出声响吸引尤听的注意。
见尤听循声看过来,她笑得眉眼弯弯:“斯蒂丽斯蒂丽!”
尤听“嗯”了声,“怎么了?”
阿图尔朵问:“你是不是睡不着?”
尤听说:“不,我睡得着。”
“我就知道,你肯定也睡不着,”小人鱼嘿嘿傻乐,“那你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好不好?”
尤听:“不好。”
小人鱼转过身来面对着尤听,两眼亮晶晶地说:“你要讲什么故事呀,我已经准备好啦!”
尤听:“……”
她有点后悔,现在再把这条蠢鱼扔出去不知道行不行。
……
……
比利王国靠北的边境,有一片茂盛的原始森林。
穿过这片森林,就是哈图鲁王国的领地。
宛若天然的保护伞,将哈图鲁人遮挡在其中。
比利人畏寒,天生要比哈图鲁人瘦弱些,更是难以应对森林中随时可能出现的沼气毒蛇野兽。
所以,这也是虽然哈图鲁王国人少,却一直能在比利王国的进攻下依旧□□的原因之一。
尤格里斯这次带着人来,就是想要彻底攻破这片森林,直接向着哈图鲁王国发起进攻。
他的野心不小,并不只是想要像他那几个无能的哥哥一样,弄些小打小闹。
他要成为统一整片大陆的大帝,而哈图鲁,则是将奠定他美好未来的第一块基石!
负责守卫边境的统帅,是在比利王国很受人尊敬的希比尔将军。
一开始得知尤格里斯将要率军来的消息,希比尔还挺开心。
这些年来,尤格里斯这位年轻的王子殿下在全国都颇有号召力。
希比尔觉得尤格里斯的位置到来,能够鼓舞士气——毕竟之前才刚刚让哈图鲁人扬长而去,现在不论是边境的百姓,还是军队中的将士们,都很受打击。
所以,希比尔郑重其事地带领着大军,亲自迎接尤格里斯和他的队伍。
和传闻中的一样,这位王子殿下很是年轻。笑容温和,为人处事彬彬有礼。
但希比尔总觉得,在尤格里斯的眼睛里隐藏着灼灼燃烧的火焰。
果不其然,晚宴上,尤格里斯向希比尔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在得知尤格里斯竟然想要直接带人穿过森林攻打哈图鲁以后,希比尔惊得差点合不拢下巴。
这样的激进态度,可和传闻里王子温文尔雅的行事作风不同!
不过也是,王子殿下到底只是个年轻人,总是会冲动些的。
希比尔委婉地提出建议:“殿下,我觉得这样并不妥当。您可能是第一次来这里,不太了解那片森林对我们来说有多么的危险。”
这些年来,希比尔不是没有想过派人穿过森林探查哈图鲁的情况,但都无疾而终。
甚至,派出去的这些人全都消失不见了踪影,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久而久之,那片森林也被边境的人称之为“鬼林”。
充满了阴森恐怖的气息。
希比尔将这些事情都一一说了,希望能够打消王子殿下这可笑而幼稚的念头。
但显然,尤格里斯不可能会听他的。
他千里迢迢来边境,就是为了打一场令所有人都震惊的胜仗。
让他那个平庸的父王,那几个没用的废物兄弟都好好看看,谁才是真正能够主宰比利王国的王!
加上有人鱼鳞片在手,尤格里斯简直信心爆棚,现在听着希比尔这些语重心长地劝导,只觉得啰嗦不已。
他冷笑一声:“将军这是不相信我?”
希比尔连忙说不敢,面露难色:“只是担心殿下的安危……”
“将军放心,”尤格里斯仰起头,“我一定会赢!”
他瞥了眼希比尔,“如果将军觉得害怕的话,可以在这里观看就好。”
希比尔顿时觉得头疼不止,哪有大臣坐镇看着王子冲锋陷阵的事。
尤格里斯这么说,分明是在逼他早点听他的话,按照他的指示去做。
可是希比尔身为统帅,哪里能眼睁睁地看着手底下的士兵,跟着尤格里斯白白受罪。
他长叹一声,“既然殿下心里已经有了决断,想来我是拦不住殿下的。”
尤格里斯微微一笑:“没错。”
希比尔只好应下。
晚宴结束以后,转头他就让人给比利国王送去了一封信。
希比尔的亲兵问:“将军,真的要和王子殿下胡闹吗?”
是的,在这些经常和哈图鲁人打交道的军士们眼中,尤格里斯所说的事情,就是在胡闹而已。
希比尔苦笑着摇头:“他是王子,更是王储,我能怎么办?”
“只是一直都传说这位王子殿下英明神武,怎么现在看来,竟然是如此的……”
“算了,不说这些,”希比尔正色道,“王子殿下是铁了心想要带兵进入鬼林,既然如此,那我们唯有确保他的安全万无一失。”
亲兵们纷纷应下。
第二天,尤格里斯借着巡察的借口,在军营的饮用水中悄悄投入研磨后的鳞片粉末。
一切就绪后,尤格里斯威风凛凛地站在最前面,带领身后的军士们冲进了鬼林,“出发!”
他试过鳞片粉末的效用,尽管只是一点点,也能让人短时间内获得无穷的潜力。
有了这东西的帮助,尤格里斯坚信自己能够率军攻破哈图鲁。
区区一片森林,怎么能够抵挡得住他胜利的步伐!
-
几个小时后。
之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军队,三五成群灰头土脸地从鬼林中出来。
他们脸色青白,脚步虚浮,眼神浑浑噩噩的,像是还没清醒过来的样子。
如同都一起做了场噩梦一般。
最先出来的是希比尔和他的亲兵,刚出鬼林就支撑不住地瘫坐在地上。
他们坐在原地好一会儿以后,脸色才逐渐恢复了正常。
希比尔最先恢复了神智,皱紧眉,摇了摇还有点晕的头。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连忙问旁边的人:“王子殿下呢?有没有看见王子殿下!”
亲兵们逐渐回过神来,纷纷茫然地摇着头:“没有啊将军,王子殿下不是和您走在一起的吗?”
进入鬼林后,尤格里斯确实是和希比尔一起走的。
作为最有经验又忠心耿耿的老将,希比尔自然是要在旁边保护好尤格里斯的安全。
但尤格里斯觉得这样,就不能显出他的大发神威。
在进入鬼林深一点的区域后,他找机会和希比尔一行人拉开了距离。
而当时的希比尔他们,似乎已经被森林中的雾气所影响,根本分辨不出视线前方有什么,更是难以看清尤格里斯去了哪里。
亲兵们说:“将军,我怎么觉得,这次鬼林更加奇怪了。”
他们以前只敢进入鬼林一小段距离探查,随后就迅速离开。
一路上遇到过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但多是毒虫毒蛇什么的。
这次硬着头皮跟着尤格里斯走得深了些,本来都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
结果竟然毫无损伤地回来了,就是头脑昏沉,完全记不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别再想这些事了!”希比尔神情凝重地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找到王子殿下!”
眼看着人一个接一个地出来,却始终没有看见尤格里斯的身影。
希比尔急得在原地来回踱步,人是在他的属地出的事,他肯定难辞其咎!
就在希比尔按捺不住,想要带人再次进入鬼林去找尤格里斯的时候,尤格里斯终于出现了!
不过——
希比尔等人想要围上去的动作顿了顿,脸上的神情尽是惊愕。
都是身经百战的军士,此刻却难掩愕然地大睁着双眼,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尤格里斯和所有人一样,神色灰败,脚步踉跄,看起来迷迷糊糊的。
但有一点不一样,尤格里斯的身上衣服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了,□□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还是希比尔最先反应过来,连忙随手拿起一件衣服跑过去给尤格里斯披上。
他脸色不太好看地急切喊着:“殿下!殿下!”
声声呼唤,才将尤格里斯的神智喊了回来。
尤格里斯睁开眼,世界在短暂的灰白之后,慢慢恢复原来的颜色。
他看见了那些神色奇怪的军士们,也看见了旁边脸色怪异的希比尔。
记忆还停留在他带着人冲进鬼林的场景,后面仿佛出现了断层,不太清晰。
“我这是怎么了?”尤格里斯皱着眉,揉了揉额心。
希比尔尴尬地咳嗽几声:“殿下,先别说这些了,先回军营再说吧。”
他委婉地说:“这里风大,您继续待下去,可能会生病的。”
尤格里斯疑惑:“什么?”
恰好有一阵风吹过,他感受到了一股凉意。
等等。
好像有哪里不对。
尤格里斯猛地低下头,全身像是被谁按下了暂停键,顿在当场。
这是……什么情况!
理智重新回笼,却又给他带来更大的冲击,尤格里斯堪称瞬间石化。
希比尔别开视线,低声说:“殿下还是快些走吧,再晚一些……可能道路边的人就多了。”
尤格里斯僵硬地在希比尔的遮掩下,重新回到了军营里。
直到换上了希比尔派人送来的新衣服,他都仍然像是还没回过神来。
或者说,不愿意面对现实。
他,堂堂一国王储,未来将成为统领整片大陆的大帝之人。
今天都做了什么蠢事?
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这是何等的耻辱,何等的可笑!
羞耻感和愤怒一直从尤格里斯的心头,烧向五脏六腑,烧得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呈现出浓重的红色,宛如煮熟后的虾子。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尤格里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从进入鬼林开始,到逐渐失去神智。
似乎是因为森林里忽然起了一阵浓白的雾,诡异得很。
尤格里斯紧紧握着拳头,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这该是多么可笑的事情,他连哈图鲁人的面都还没见到,就已经被弄得如此狼狈!
尤格里斯猛地站起身:“不行!我还要再试一次!”
他说干就干,找到希比尔说明自己想要再进一次鬼林的想法。
这一次,希比尔却没有一如既往地放低姿态,皮笑肉不笑地回答:“殿下,我觉得您还是适合回到王都处理政务,国王陛下一定很需要您去分忧。”
“这边境的战事,不适合您。”
语气说得客气,话里话外的意思却相当不客气。
尤格里斯听出了其中的淡淡讥讽,他怒目而视:“希比尔!”
希比尔低下头,毫不退让地说:“我只是实话实说。”
“我已经传信向国王陛下禀报了这里的事情,我相信,国王陛下也是同样的意思。”
尤格里斯脸色更加阴沉。
大约是听见了两人的争执,周围的亲兵们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
四面八方的视线,让尤格里斯忽然想起了走出鬼林时候的丢人场景。
他捏紧拳头,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桌子上。
尤格里斯咬牙切齿:“好,好得很!”
他转身,怒气冲冲地摔门离开。
侍从问尤格里斯:“殿下,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尤格里斯目光沉沉,仍然还没有放弃:“去鬼林!”
但姜还是老的辣,希比尔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派人收拾行李,将尤格里斯和他的随从们“押”回了王都。
尤格里斯走的时候有多意气风发,回来的时候就有落魄狼狈。
也不知道是谁将消息传了出来,像风一样,迅速地从边境吹到了王都。
于是尤格里斯和随从回王都的这一天,街头巷尾都挤满了乌泱泱的人。
大家惊奇地小声议论着王子殿下这些天来的传闻,壮着胆子悄悄用八卦的目光打量着尤格里斯。
“王子殿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真的打了败仗吗?”
“嘘,这仗根本就没打起来。听说殿下连敌人的面都还没碰到,就被脱光了衣服丢了出来。”
窃窃私语传进尤格里斯的耳中,吵得他烦不胜烦,只想赶紧离开。
他怕继续待下去,会忍不住心底的躁郁,让人把这些说闲话的人统统都杀了!
偏偏天不遂人愿。
前方的路被人拦住。
尤格里斯抬头,对上女人明艳的笑容。
尤听眯起碧色长眸,嗓音轻慢地开口:“哟。”
“殿下好像换了身新衣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