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永生香>第72章 定局01

  回学校一周,程之逸已经慢慢适应了这里的节奏,以及那些算得上故友的同事们奇怪的眼神。这样的眼神自然是因为自己和时鸣那段轶事。

  可他并不在意。他和他们没有多少交集,有课的时候在学校上课,没课的时候程之逸回家备课。

  这天下课,他正在讲台上收拾好自己的课本准备回家。手机在讲桌上开始震动,他拿开盖在手机上的书,就看到屏幕显示着“鸣”。

  程之逸没有直接接起来,提着书走出教室,才给时鸣打了回去。

  打过去之后,对方并没有说话,程之逸试着问:“时警官?”

  时鸣压着笑意:“嗯,看来是没删我联系方式。”

  程之逸顿时听出了时鸣厚重的鼻音,随后从这句话又觉得这个人实在孩子气,他笑了笑:“没必要删。时警官是,生病了?”

  “嗯,过敏之后就这样。”

  显然,程之逸很不愿意想起那件事,他问:“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儿,就是想问问你回学校习惯吗?”

  程之逸一时间不太适应时鸣这种温柔哄人的语气:“习惯,谢谢。”

  “习惯就好,哦对了程老师,明天中午有空吗?”

  “明天白天满课。”

  “那晚上呢?”

  “后天有节公开课,我晚上需要备课。”

  程之逸连着拒绝两次,听筒那头传来了一阵沉默。他并不是故意婉拒,是真的有事,今年的课本是全新的教材,他研读起来有些吃力,备课就显得格外重要。学生临时更换老师,对程之逸的教学水平本身就带着抵触和质疑,再加上他一来,学校立刻开始疯传程之逸那段人尽皆知的“师生恋”,他在适应环境,环境却在抵触他。

  不过这些,程之逸都没有太放在心上,他唯一放在心上的是,盯着这座像总舵一样的地方,究查其中到底藏着怎样的秘辛。

  程之逸没有挂电话,一直等着时鸣开口。时鸣也一直耗着,等着对方先挂电话。

  程之逸已经走出了教学楼,终于叹了口气问:“是有事吗?有事可以来学校找我。”

  时鸣正走在路上,听到这句话停了下来:“真的?”

  “嗯,如果是工作上的事可以来。不过我的时间也不多。”

  “如果是,私事呢?”

  程之逸大概也没料到他这么直白,想了想回绝道:“时警官,我的时间真的有限。如果是私事,可以改天再谈。抱……”

  话音未落,程之逸被身后清脆的女声打断,他回头站罢,对方紧追上来,抱着礼盒直接递了过来。

  “程老师,”女生还气喘吁吁地缓气,断断续续地说,“老师,平时见你都是空手提着书来上课,现在冬天越来越冷了,您每天来上课的时候,指节都冻红了,我给您买了副手套,里面还有护手霜。”

  程之逸有些惊愕,时鸣在电话那头更是觉得“危险”。

  果然,下一秒程之逸直接和他说:“我现在有些事,先挂了。”

  这种熟悉的拒绝,时鸣瞬间回到了六年前,但不一样的是,现在的程之逸对他没有任何讨厌,像拒绝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这种无差别的对待,这种感觉像透气的纱布捂着他的口鼻,不会窒息,但就是令人难受。

  程之逸并没有收下来自学生的关爱,他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回家的路上都在想刚刚时鸣那句:“看来没删我联系方式。”

  他打开手机,从聊天列表里找到了“时鸣”,手指都飘在屏幕上,迟疑了一会儿才点开。

  记忆丢失了,但曾经在一起的痕迹感却越来越重。他随便点开一个聊天框,都是很日常的对话。

  “阿逸,今晚你去接一下晨晨,我在加班。”

  “程老师,我要下班回家了,想吃什么?我给你买食材,你给我做。”

  “宝贝儿,上次和刘局结的梁子太大了估计,又要把我往省厅调,还说我舍不得程专家的话,马副厅一并把人要过去。他怎么这么古董啊!”

  程之逸勾了勾嘴角,浮起温和的笑容,不知不觉间人已经走出了校门,时鸣和他撒娇的时候,和刚刚那通电话里的语气不一样。他知道对方也在克制,也在宽容曾经的爱人成了陌生人。

  他再往上翻,是文字消息居多。

  「今天手好些了吗?还疼不疼,我下班买只乌骨鸡,跟文玥姐特意讨教了一下怎么熬汤,回去给你补一补。」

  「阿逸,晨晨今天不是有意和你发脾气,他对亲近的人会表露一些小情绪,我已经教育过他了,你别放心上了。」

  程之逸也会看自己的回答,但失忆前后没有太大的差别,回答也很简短。但两个人交流的舒适感,他就算作为第三者审视,也会觉得惊讶,自己可以那么坦然地接受这个人的好。

  沿着校门的大路一直向西走,就是自己的新租的公寓,他一直低头看着手机。

  忽然耳畔飞啸而来一阵摩的声,声音越来越近,程之逸立刻回头,只见薄刃上反着银白光横掠而来。

  一瞬间,他条件反射的后退,却被身后的拉扯圈进怀里,眼前挡来一只手臂,硬生生地扛下这一袭。衣服破裂的声音在这无人的大道显得格外刺耳。

  肇事的摩托已经碾着飞尘扬长而去,程之逸站稳身形,抬头一看,眼前护着他说人就是刚刚电话里的人。

  对方穿着一身皮夹克,血已经从伤口里沁了出来。

  程之逸微微拧眉,沉声说:“走,去医院。”

  时鸣松开了搂在对方腰间的手,后退了几步,笑着摇头:“真没事,不用去医院,我先打个电话。”

  即使两个人刚才生死一线之后,时鸣和他说话的语气也带着轻哄。

  他拿出手机打给了严宋,这个时候眉宇间又多了凌厉,带着队长的威严:“宋,达山省警校这头,有人飞车伤人,现在刚从我身边经过,把附近各个路口的监控调出来,人不难抓,你和允琛负责,需要配合的可以给辖区派出所打电话,限期一天。”

  严宋自从知道王骁醒了之后,整个人处于无比亢奋的状态,得到这个命令,立刻和时鸣打包票:“头儿,半天就行!”

  时鸣疼得手还在微抖,他笑着回骂了一句才挂了电话。

  程之逸的脸上没挂着任何情绪,见时鸣望着自己笑,甚至掩饰着因为疼痛颤抖的双手。

  程之逸没给他时间隐藏,顺势抬手捏在了时鸣右臂的刀伤处。

  “嘶——”

  血顺着程之逸的指缝流了下来,对方温和地说:“疼吗?”说着,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时鸣额上的冷汗瞬间暴露了他的状态,后背被冷汗浸湿,他厚重的鼻音微弱地轻哼。

  程之逸依然握着不肯松手,他慢慢地说:“从我醒了之后,这已经是你第二次在我面前,拿你的命开玩笑。事不过三,你如果还打算寻死,我不介意帮你一把。”

  时鸣连眉心都在痛苦的颤抖,现在被程之逸握在手里的右臂已经开始麻木,他知道程之逸在愤怒什么,他忽然笑了起来。

  两个人对立在路边,血已经顺着程之逸的袖口流到自己的胳膊上,微凉刺挠的感觉让他痒得难受。

  时鸣终于止住了笑,眼里带着湿润:“事不过三,那就还有第三次。你本来,就比我的命重要。”

  程之逸看不懂他眼里的一闪而过的委屈,可就是这一个眼神,他的心没来由的一阵抽缩,慢慢松开了手。

  时鸣却觉得全身的力都泄在这一点,整个人眼前一黑朝前栽去。

  摔在程之逸的肩膀上时,对方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在隐藏眼神里的什么,程之逸不敢细想。

  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到了晚上。

  时鸣睁着眼睛,努力辨别所处的环境,卧室不大,陈设简洁又熟悉,当他闻到床上冷冷的清香时,勾着嘴角笑了笑。程之逸端着药箱进来,就看到正在发笑的人,他淡淡地说:“看来时警官还是不疼。”

  时鸣连忙躺回床上,捂着手臂叫了起来:“疼啊,怎么不疼?”

  程之逸忍了忍,坐在他身边替他换药:“坐起来,这样你抬手臂不舒服。”

  “坐不起来。”时鸣皱着眉委屈。

  程之逸没多想,伸出了手去扶,时鸣顺着这个姿势坐了起来,刚靠着床头,抬手便把人抱在身前。

  程之逸想挣脱开,时鸣却把人搂得更紧了,低声说:“让我就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这么熟悉的人,半个月前和自己还在一张床上肆意倾诉着相爱,现在居然连一个拥抱都需要恳求,时鸣苦涩地想。

  “阿逸,那个女学生送你手套,你收了吗?”

  “没有。”程之逸的姿势有些难受,回答完这个问题,就挣扎着坐直身子。

  时鸣有些惊喜,他问:“为什么?”

  “不想。”程之逸边说边替时鸣换药,伤口有些深,足见对方的力道,是做好了一击毙命的准备。

  时鸣此刻心安理得地枕靠着床头,回忆往昔:“是她的方法不正确,你一到冬天怕冷,可就是不爱多穿衣服,大学那会儿,我都是直接替你捂热双手,每天多带件厚外套,见你穿得单薄会给你披上。”

  “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没羞没臊的。”

  见程之逸终于和自己斗嘴,时鸣笑着说:“追人要什么羞臊啊!我那时候要是害羞了,六年后也就没我什么事了。说不定晚上抱着你睡的就是别人了,嘶,轻点轻点,哥,疼!”

  程之逸包好之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临走前才又说:“等一会儿粥熬好了,出来喝点。”

  时鸣挑了挑眉,他觉得这个人虽然忘记了自己,可很多细节都还带着隐晦的关心。

  “大不了,再追一次?”时鸣一个人自言自语着,顺手拿起程之逸床头柜的教材来翻。

  《刑事案件侦查学》其实是侦查学最中心的一门课程,它把其他课程教授的侦查措施,侦查讯问,侦查情报学这些分支全部综合运用,实操性很强。

  时鸣看着书封和自己当初的教材不一样,主编署的是苏建盛的名字,他当时的课本编纂者是齐坚,他到现在还对这个人印象深刻。齐坚算得上是国内最早研究公安学理论第一人,也是苏建盛的老师。

  他翻开随便看了看,就发现这些内容从当初的案例分析变成了理论研究。他看着那一个两个的名词解释,又开始头大,仿佛苏建盛的说教就在耳边。

  读书的时候,时鸣对这种说教近乎疯狂崇拜,可在一线岗位工作这么多年,他觉得这些的确华而不实。

  一边思考一边看书,都忘了吃饭这回事儿。程之逸舀出来的热粥都要凉了,时鸣还没出来。

  程之逸本来想拿去倒了,可等他端起来回到厨房,站在垃圾桶旁边后,又迟疑一会儿,转身拿到微波炉里热了热,重新端上餐桌等着时鸣。

  卧室里格外专注的人是被一通电话惊的打断思绪。时鸣拿过手机一看,是严宋。

  “头儿,人抓到了,我们看着,你回来审还是我们问?”

  “你们问,我算半个受害人,我尽量回避。”时鸣说完,才猛地想起喝粥的事,“不和你说了,我先挂了。”

  跑出卧室,程之逸已经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书,穿着睡衣一副居家闲适的样子:“粥,餐桌上,不喝自己倒了。”

  “喝,我喝。”时鸣坐着边喝边说,“人抓到了,只是明天可能需要你去补个报案材料。”

  “嗯。”

  “你,你要不还是回我那儿去住?”时鸣试探着问,“反正你的东西也都还在我家,主要是你这才来几天,就遇到这样的事,今天要是没我,你走路又低着头看手机,躲都躲不及。阿逸?”

  程之逸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时鸣以为自己这个提议“有戏”。

  等他的粥都喝完了,程之逸才道:“以后别跟着我,别打听我,M集团的案子你走的是你们警方办案的流程,我用的是我私人的办法。时警官,我们是殊途,但不同归。今天你替我挡伤,我从心底并没有多少感激,我这个人本来就没有太多人的感情。而且我相信,就算是之前的程之逸,看到你今天的举动也会生气。因为我从来不想连累任何人。”

  时鸣盯着空了的碗,没说话。

  “更何况,”程之逸的声音低了几分,“我身上的污秽太多了,不值得你喜欢。这次失忆,或许就是天意而已,我放过了你。”

  时鸣把勺子放回碗里,清脆的声音在此刻略显突兀,他站起身来,端起空碗要送回厨房。

  “这些话,我听了无数遍了。到底是不是天意,是我说了算,不是老天说了算。”时鸣说得很温柔,却带着不容置否的坚定。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程之逸从温华回来和自己走在一起,也依然是殊途且不同归。

  两人都没提晚上睡觉的问题,程之逸也没打算让时鸣半夜离开。等对方从厨房出来,他已经卷着自己的被子和枕头放在了沙发上。

  时鸣愣了。

  “你睡我卧室,晚上哪里不适记得喊我。”

  时鸣哭笑不得:“都是男人你怕什么,再说你身上还有哪里是我没看过的,做都做了多少回了,现在这样太矫情了。”他走过去,把程之逸的铺盖单手抱起来,“回房睡。”

  程之逸看着对方进屋的背影,坐在客厅等了等也还是回了卧室。

  一进门,就看到对方坐在床边,已经脱光了上衣,正背对着自己去看右臂的伤。

  程之逸的目光急速地收了回来,见时鸣没转身,又不自觉地滑上那紧致的后背,最后落在了后腰的伤疤上,心底某处角落开始不经意地塌陷。

  “都被你盯穿了,还没看够啊?”

  程之逸撇了撇嘴角,拉着被子直接侧身躺下。

  没有睡衣,时鸣只好这样光着上半身也躺进了被子里,那太过熟稔的香丝丝缕缕地挑逗着他的神经,他也侧过身子盯着对方的后背,侧颈还留着之前程之逸自己划破的疤痕,他看着那处白皙的肌肤,喉间越来越干涩。

  程之逸自然感受得到背后灼人的目光,他抬手直接关了灯。

  屋内陷入黑暗之后,两个人都松口气。程之逸听到身后的人呼吸韵律,才慢慢地转过身来。

  谁知对方并没有睡,眼睛依然直直地盯着自己。

  程之逸有些尴尬,时鸣却因为这个回头心底封锁的汹涌全部决堤。他几乎是担着伤口撕裂的疼,把人拉过来压制身下。

  时鸣没有从他身上离开,只是撑在两侧,右臂又在渗血,他的眼神涂满悲伤问身下的人:“想起来了吗?阿逸,我们之前每晚都是这样拥吻着入睡。”

  程之逸抬眸看着身上的人,抬手勾着时鸣脖子一把拉下,两人近在咫尺,呼吸交错着,他要时鸣看清他的眼神:“看清楚了,我到底是不是你的阿逸?他会不会用这种眼神去看你?”

  时鸣喷薄而出的委屈,愤怒都在对方这个冰冷带着仇恨的眼神里被搅碎,被撕烂,被嘲笑,一文不值。

  时鸣拿开了程之逸的手,从他身上起来,摔在一侧,望着天花板绝望地笑了好久,久到程之逸的心都在抽。

  是陌生的,这一刻时鸣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嗯,你不是他,对不起。”时鸣说完,坐起身来开始冷静地穿衣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直到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程之逸才泄力地放松了身体,慢慢地蜷缩起来。那种熟悉的冷又回来了,他把时鸣那一侧的被子也盖在身上,还是冷,冷得发抖。

  下午他翻到了手机里和“鲜花定制”的聊天记录,看到自己中秋节那天订过的1123朵香槟玫瑰。

  “1123?”程之逸低头默念,他看了看今天的日期,11月22日。看到这个数字,瞬间明白了时鸣明天约他的用意。

  11月23日是时鸣的生日。

  他留他在家里过夜,是想等着他睡着之后,和他说句“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