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的注册比想象中简捷, 选址就在江初名下的写字楼里,一经成立,诸多通稿找上门来。

  江初没接下任何一个通告, 因为每个工作机会, 都像是池南暮的安排, 是一个个精美鲜亮,会将他笼罩的玻璃球。

  惟有金栀苑是他的藏身处。

  江初蜷在家中, 打开投屏, 一遍遍看照片影像,每看一次, 就有新的发现,根本狠不下心删除。

  刘哲问起, 他就找借口说自己在忙工作室,让自己看起来很忙碌, 实则蜷缩在沙发里, 无所事事。

  江初知道, 他该做些什么, 以缓解这种无力的状态, 可他提不起劲。

  好在, 回剧组之前,白冬槿及时找来金栀苑。

  白冬槿只在剧组里待了几天, 在察觉寻晋对江初的小心思后,立刻失了兴趣, 收拾行李打道回府。

  一回S市,白冬槿就接到池南暮的电话, 说江初已经失联很多天,希望自己去一趟金栀苑。

  “初初没有失联, 他一个小时前还在回我消息,”白冬槿顿了顿,随即嘲笑说,“啊......不会是只有你联系不上初初吧?”

  听筒里的池南暮失了语,沉默很久才说:“他上一次出门是在一周之前。”

  听池南暮这语气,像是两人闹了矛盾,白冬槿撇撇嘴,“知道了,我过会儿就去。”

  白冬槿本不以为意。

  然而一打开门,屋子里昏沉无比,充斥无人的颓靡气息,只有投屏上的光忽明忽暗,倾斜着照过来,白冬槿就知道,又出了问题。

  尽管白冬槿动静很轻,江初仍听见这响动,立刻关掉投屏,敏锐地坐起身。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江初穿着干净睡衣,头发干爽,形象倒是得体,貌似没什么异样。

  将半途买来的几份清炒菜放上桌,白冬槿眯眼盯着投屏,“我听池南暮说,你已经在家里躲了一周?”

  江初抿紧唇,没立刻作声,形似要隐瞒。

  白冬槿也不急,不疾不徐地问:“你上次就对我隐瞒池南暮失忆,这次又准备对我隐瞒什么?”

  江初闭口不语,缓慢坐下身,出神地看白冬槿打开包装盒,让热菜的香气飘散出来。

  滋啦——

  塑料盖盒被拆,滋啦作响,越来越大声,白冬槿撕包装的力度愈发大。

  在白冬槿耐心尽失之前,江初终于开口。

  “我发现他骗我,”江初靠坐到沙发上,“他失忆之前就在演戏,装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同我恋爱。”

  撕包装的动作停顿一瞬,很快如常,白冬槿并不惊讶。

  “是吗?”白冬槿又问,“除了这件事,还别的事让你难受?”

  “......没有,”江初皱了皱眉,“你早就知道?”

  白冬槿将盒盖丢进垃圾桶,撕了双筷子递给江初,表情非常平静。

  “初初,”白冬槿轻叹一声,“池南暮该是什么样的性格,众人皆知。连他爸死的那天,他都要上完课再回家。他失忆的这两年中,难道你从没有怀疑过,他原本的性格就是这样?”

  池南暮的本性众人皆知。

  只有他像个傻子,沉醉在虚假的泡影里,深信不疑,不愿清醒。

  或许在午夜时分,面对池南暮冰冷的背影时,他有过怀疑。

  可要他承认,他喜欢的池南暮只是个虚假泡影这件事,真的太痛苦了,痛苦到他难以承受。

  所以他选择逃避,不去细想,也不想听别人口中的池南暮是何种模样。

  “我不知道,”江初讷讷地说,“可能怀疑过,但是我不敢接受。”

  “可这是事实,你最终都是要接受的,”白冬槿说,“我不在乎你最后会不会复合,我只是不想你总是为了池南暮,而把自己弄得那么痛苦。”

  “我知道。”江初下意识答。

  “你不知道,”白冬槿打开投屏,“你要做个选择,要么往回看,要么向前走,而不是停滞不前,躲在家里不见人。”

  投屏打开,不出所料,幕布上是池南暮的照片。

  江初怔怔看向投屏。

  向前走意味着删掉回忆,去找寻新的人,往回看意味着和解,与现在的池南暮重修旧好。

  无论走哪一步,只是单纯想想而已,他都无法接受。

  他被卡在了半途,无法承受没有池南暮的世界,也无法甘心,就这样忘掉苦痛,轻易地重新开始。

  “我不知道,”江初思索不出答案,“我好像被卡住了。”

  “你可以慢慢想,”白冬槿拍拍江初的肩,“但你把自己关在家里,肯定得不到答案,至少去见见池南暮,理智一点,好好谈一谈。”

  “好。”

  -

  回剧组前,江初终于接了个典礼通告,跟着《深秋》的主演,走走红毯作宣传。

  江初现在没有代言,自己买了套古着西装,找人改了改尺寸,穿上后效果竟然不错。

  上过一层薄妆,出门之前,一个加急的包裹被物业送来,说是客人有急用,要江初及时签收。

  包裹打开,里头是一套定制的西服,版型端正,纹路熟悉,胸针,袖口,一看就是池南暮的风格。

  江初合上防尘布,将西装原封不动放回包裹中。

  只要池南暮想,很轻易就能知道他的行踪。

  这也意味着,他只要出门,无论什么通告,都会捕捉到池南暮的踪影。

  但江初很平静,因为他外出的目的,本就是和池南暮见面,至于见面后会发生什么,他控制不了,也不想控制,他只是不能再逃避了。

  江初没有开车出门,徒步外出。

  果不其然,池南暮的车停在金栀苑外,是那辆曾经接走他的白沙色宾利。

  车窗漆黑,从外面根本看不清里头,像是禁锢飞鸟的黑色笼子。

  车门打开,这一次,江初再没有扑进池南暮怀里,而是平静地坐到后座,系好安全带。

  木质香气愈发近。

  江初斜过视线,在池南暮碰上他手臂之前,无言地睨了一眼。

  池南暮停住动作,将距离保持在十厘之内,没碰着,又保持在亲昵的距离内。

  “你也要去走红毯?穿成这样?”江初睨着池南暮身上的皮衣问。

  “不是......”池南暮答,“我只是想送你过去。”

  江初点头,不再出声。

  他们之间再度恢复沉默。

  池南暮的头发该是补过色,雾灰色明显了一些,江初透过余光望过去,竟有些恍惚。

  假若现在,再知道真相后,再用言语或烟头刺伤池南暮,能不能让他好受?

  江初失神地想,虽然并不知道答案。

  他到达时,时间尚早。

  《深秋》的几个主演早在后场等着,包括寻晋,身边依旧热闹,助理和妆造还在做调整。

  “江先生。”寻晋看到江初,第一个打招呼。

  这声响引起旁人注意,其他几个演员也跟着打招呼,“江先生”一句相继而至。

  池南暮这段时间闹出的动静不小,旁人眼里的探寻意味很明显,江初淡笑颔首,以稍微冷淡的反应作回应。

  太久没在镁光灯下走,眼前闪烁的亮光像带着热度,灼烧眼睛,江初只能勉强应对,仍有些疲乏。

  快门声渐渐变模糊,在耳旁盘旋。

  江初勾着笑看镜头,机械地回答问题,无论周围的布置有多盛大,有关于热闹的温暖,都无法将他感染。

  进了内场,江初的位置在最前排。

  按照原计划,右边理应坐着寻晋,但座位上已经有人,顶着一头不得体的卷发,格格不入,却没人敢多说。

  位置上的介绍倒是显赫,《深秋》总投资商池南暮,名正言顺,无可挑剔。

  “池南暮,你很闲?”江初坐到指定位置上,倒是不生气,更多的是语塞。

  池南暮沉默顷刻,凑近低声说:“我现在只能用这种方式见到你,我只是想再多看你一会儿。”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任谁看了都觉得很亲昵。

  四周的视线隐秘地扫过来,是探寻,也是八卦与热闹。

  江初没再答话,似笑非笑,看向台上,平静地望着主持人开场颁奖。

  “年度最佳影响力男演员——江初。”

  忽然间,热闹被忽然引到他身上来。

  他一个退圈两年的人,只是来凑个热闹,本没有拿奖的资格。

  江初站起身,走过池南暮身边时,嘴角的笑意稍有凝滞,低声问:“你给我买的奖?”

  “不......”

  没等池南暮把话说完,江初走上台,接过主持人递来的奖杯和花束,视线没凝在镜头上。

  从台上望下去,江初看不清池南暮,也看不清观众的神色,但那些异样的眼光,仿佛能划过空气破来,粘在他身上。

  “谢谢。”江初微微颔首,本只打算说一句,说过了就准备下台。

  气氛有些尴尬。

  主持人挂不住面,不怀好意问:“我看今天池先生也来了,这好像是你们离婚后的第一次同框?”

  江初思索一瞬,终于想起主持人是谁。

  盛霖旗。

  盛家的小儿子。

  怪不得这样有恃无恐,也不知道是针对他,还是针对池南暮。

  “是。”江初大方笑着说。

  盛霖旗没想到江初能这么淡然,继续问:“离婚后还保持如此亲密的状态,两位是有复婚的打算?”

  一个不专业的典礼,一个野鸡水奖,一群看热闹的人,一切都糟糕极了,让江初无比难受。

  用言语刺伤池南暮,让池南暮疼,会不会让他好受?

  忽然间,面对台下的视线,这个问题又一次涌入脑海,占据江初的思绪。

  试试吧。

  “没有,”江初演出释怀的笑,视线定到池南暮身上,一字一句道,“我的爱人,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