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初声音冷漠, 眼中的恨意夹杂着难过,只看了池南暮的面容一眼,似是无法承受, 很快偏过头。

  周围的视线刺过来, 池南暮蓦然清醒, 立刻收起这失神模样。

  他打扰到旁人的工作。

  他打乱了别人既定的日程计划。

  混乱造成的焦虑感骤起,和不受控的心动心跳搅在一起, 让池南暮无比难受。

  “抱歉。”

  池南暮又一次道歉, 垂下视线,立时转身, 疾步往林意所在的方向走,撤到镜头外。

  见池南暮面色稍愠, 林意在心里偷偷骂爹。

  不过是离婚而已,池南暮该不会这么小气, 要封杀前夫, 不准人家在圈里混。

  “池总。”林意站起身, 先伸出手, 笑得虚假。

  池南暮顿了顿, 最终仍是抬手, 同林意握手。

  “林导,刚才我扰乱了拍摄进度, 实在抱歉。作为补偿,剧组在山庄拍摄所需的所有费用, 请允许我来承担。”为了压制疯狂的心跳,池南暮压低声音。

  不是要让他换掉江初?

  而是要赔礼道歉?

  林意眉梢一挑, 虚假的笑容添了几分真心,假意推辞, “池总,这怎么好意思?”

  “请务必让我承担。”池南暮又一次道。

  分明是赔礼,池南暮却说得跟命令似的,表情别扭。

  这是什么情况?

  脑子里拐过几个弯,视线斜移,偷瞄江初。

  林意抽了抽嘴角,憋住八卦的心思,大笑着说:“既然池总坚持,那我就不推辞了,感谢感谢。”

  池南暮颔首,顺着边缘走,不再入镜,回到来时的地方。

  “给剧组的工作人员,每人送一份冰鲜的当季果汁。”池南暮朝金志宏吩咐。

  “好的,池总。”

  两人终于撞见,也没有发生矛盾冲突,金志宏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一行人原路返回,绕路往别处走,去看下一处布景。

  等池南暮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林间,再看不见,江初勉强紧绷着的力才散开。

  不是他的爱人,却长着同样面容。

  有那么一瞬间,江初还沉浸在角色里,偏执地想,他如果在幻想里拔剑,杀死如今的池南暮,那他的爱人是不是就会回来?

  但幻想只是幻想,江初没有发疯,而是接受现实,冷淡对之。

  “江初,”林意远远招手,“过来一下。”

  “来了。”江初回神。

  “最后这里,表情再收一点,记住你是谷主,不会为胜负乱情。”林意指着监视屏说。

  “好。”江初点头,立时复刻当时的动作,表情做了些细微改变,先试一次给林意看。

  从前拍戏时,江初就很听导演的话,也极有灵性,只一句提点就能做好。

  所以江初要重新拍戏时,多数导演都回了话,给他发来角色小传,虽不是主角,但都是一些动人心魂的生动角色。

  林意心情大好,笑着说:“好!再来一次,争取今天完美结束。”

  这个角色戏不多,又正好在S市取景,江初连转轴,三天就能杀青。

  有了赔礼,无需为租赁山庄的成本考虑,林意的要求更加精细,让武替拍几遍,又让男主再上场重拍,直到满意为止。

  江初结束最后一场戏,早已超过预计的时间,再找化妆老师卸妆,整理好时已近黄昏。

  “江老师,这是你的酸梅汁,少糖少冰的。”化妆师收好假发,将酸梅汁递给江初。

  “谢谢。”江初接过果汁,视线轻轻一扫。

  杯子上写着“芷琇山庄欢迎您的光临”,字迹和池南暮的挺像,但有些细小变化,不细看分辨不出。

  江初挑挑眉,没喝,拿着酸梅汁,跟幕后的工作人员逐个说道别,为了不吵着林意,发一条道别的微信就自己走了。

  确认要开始工作,江初就搬回金栀苑,没再赖在白冬槿家里。

  江初没有找新的经纪人,也没有找助理,头一次独自签合同,什么事都自己来,连来剧组都自己开车,颇有成就感。

  想要从零开始也不难,反正他又不争什么,让粉丝能看见他的角色就好了。

  江初独自走过竹林,到小路上,顺着斜阳照过的方向走。

  手里的酸梅汁开始化冰,水滴落到虎口,形成浅浅水洼,江初只好换一只手拿,甩掉手上的水。

  停车场离竹林不远,路程十多分钟。

  黄昏降低视野能见度,江初走得慢,等快走到车边时,才发现他车旁停着池南暮的那辆AMG。

  车窗开着,不符合池南暮一贯的要求。

  车里的人听见动静,循声望过来,眼里的情绪复杂而陌生。

  江初淡淡扫一眼,没作声,先绕到角落的垃圾桶边,将酸梅汁掷进桶里,再折返。

  池南暮已经下车,靠在车边,等江初走回来时,低低说了句:“抱歉,今天打扰到你拍摄。”

  “没关系。”江初淡淡地回一句,直接开门上车。

  引擎发动时,池南暮还站在车边,欲言又止,挡着行车起步的路。

  江初抿紧唇,没说话,只打了左转向灯。

  灯闪几下,发出嗒嗒的声响,池南暮却不动,没有意会他的暗示。

  耐心到达极限。

  江初关掉转向灯,侧头看向窗外,索性说:“池先生,我现在疯了。虽然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但我一看见你,就总觉得你是将他‘抹杀’的凶手,所以我也想把你杀了。”

  江初半阖着眼,唇角上勾,活像个电影里的杀人凶手,特意在行刑之前向猎物发出提醒。

  “所以从今以后,你尽量离我远一点,少出现在我眼前,不然我总有一天会发疯杀了你,知道吗?”江初眯眼笑着说。

  四目相交,两人在无声中对视。

  半侧夕阳洒下来,两人相对的那面被光照亮,而身后都照不到光,只有暗色的影。

  沉寂片刻,池南暮主动退后一步,让开了路。

  江初收回视线,踩下油门,轰的一声冲出去,掀起一阵尾气风,轿车开出了超跑的架势。

  而池南暮站在原地,看着渐渐远去的车影,不仅心口处疼,脑子也像要炸开了似的疼。

  江初的警告听着凶狠,表情也可怖,但池南暮并不觉得可怕,反而有种莫名的心痛感。

  心跳不对劲,情绪不对劲。

  哪里都不对劲。

  池南暮自己都说不清,他为什么要打乱日程计划,等在这里,分明会烦躁焦虑,却还是要等。

  只是为了见江初?

  可见到之后,他又什么都问不出口?

  江初的那袭白衣有什么问题?

  池南暮靠在车门上,思绪极乱,沉默地思考,直到天幕变暗许久才上车。

  为了掩饰,池南暮先让金志宏找了人,送祝婉均回去。

  他荒废几小时的时间,却什么答案都没有得到,但池南暮的焦虑已经减轻,因为他隐约猜得到,答案应该藏在家里。

  “池总,现在回公司,还是......?”司机问。

  “回我的住处。”

  到住处时,早已超过入睡的时间点。

  池南暮没有换掉西装,而是翻箱倒柜,企图找到遇见江初之前的日程计划。

  祝婉均手里保存的日程计划三年一消。

  池南暮耗费心力,恢复过发给祝婉均的记录,表面上无异,却总觉得那些日程里缺了点东西。

  书桌抽屉,茶几储物箱,池南暮不停翻找,找不到任何一台陌生的平板。

  如果不在这些显眼的地方,那就是在......

  池南暮豁然开朗,顾不上身上西装的褶皱,回到客厅,踱步向最中央的钢琴走。

  从前在老宅,幼时做过的日程计划都被他藏在钢琴里,因为池正和会检查他的房间,却不会管这台摆设用的钢琴。

  销毁做过的计划会让他焦躁,但如果被池正和发现,池北晖又要受惩罚。

  后来老宅翻修,他将这台钢琴要来,放在自己家里,尽管再不用藏任何东西进去。

  站到钢琴边,池南暮放轻呼吸,缓慢打开顶盖。

  一本本纸质的日程本藏在钢弦之间,积了灰,纸张发黄。

  池南暮将日程本全部取出,放到琴盖上,拍掉上面的灰尘。

  十年前他的日程就不再用手写,而这些本子上的字迹,也确实是他自己的。

  日程从七年前开始,到三年前为止,记录了他结束工作后的日程。而每天入睡前的那一小段时间,都只有短短一句法语,仿佛是为了故意掩饰。

  ——想江初。

  每一天都写了这句话,没有一天空缺。

  池南暮一页页翻,越翻越快,大脑像是要从里开始溃烂,再爆开,抽搐着发疼。

  看到最后,池南暮丢开纸,静静坐在钢琴凳上,双目失神。

  崩溃沉默无声。

  如果夜色有声音,那现在一定是在嘶吼,向他咆哮,无情嘲笑他的傲慢。

  不知坐了多久,池南暮合上日程本,将无序拜访的本子收整好,又一次放回钢琴中。

  零星细碎的记忆画面开始连成线。

  焦躁,心灼,什么都不受控。

  池南暮从茶几抽屉里拿了药,吞下几颗缓解焦虑的地.西泮,坐在沙发上,打开投屏。

  池南暮在收藏夹里翻找,凭直觉选,一部部掠过,跳到《枫林晚》时,指尖自动停下,再不选了。

  封面上的江初,与今日白天时相差无几,都是一身白衣,只是神态灵动,更年轻一点。

  他所有的异样都来源于这里?

  点下播放的一刻,耳边又响起鸟鸣与风声,幻听再度侵袭,但池南暮懒得管了。

  □□的药效开始发作,渐渐起效。

  池南暮听着耳旁混乱的声音,凝视投屏里的江初,在视线模糊中昏睡,逆着时间线,在梦里寻找他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