臆想......?

  那个偏爱他的池南暮,是他臆想出来的人?

  那个爱吃罗勒意面,总缠着他做,爱骑机车,总要载着他去海边的池南暮,是他臆想出来的人?

  江初觉得荒谬,想要反驳,却又被池南暮冰冷的眼神,刺得无力开口。

  他不答话,池南暮就冷漠地等着他说,像是辩手辩论,理性占据高地,绝不让步。

  “你以前喜欢的......”想了许久,江初也只能甩出这样一句话,毫无说服力。

  池南暮似是烦了,揉揉眉心,懒得争辩,“我现在不喜欢了,这样可以吗?”

  现在不喜欢了。

  池南暮说的分明是罗勒意面,江初却总觉得,池南暮是在说他。

  ——那我呢?

  江初不敢问出口,怕真的得到一个否认答案。

  “可以。”

  江初抿紧唇,垂下视线,静静将意面拿回,放到自己面前。

  晚餐正式开始。

  池南暮用餐时是无声的,不会发出一点动静。

  餐刀划动三下,一块牛尾肉被分成等大的三块,直到肉全被分成适合入口的大小。

  江初卷起意面,送入口,仅一口就失了食欲和兴趣。

  两人在无声中细嚼慢咽,不交流,位置离得又远,根本不像是一对伴侣。

  不多时,池南暮喝过小半碗汤,就不再吃了。

  “明日下午要回一趟老宅。”池南暮淡漠地提醒。

  “我记得。”江初答道。

  对话结束,池南暮起身离开餐桌,往二楼的书房走,继续工作。

  就算是在家中,池南暮也是挺拔的,身上的衬衫没有一丝褶皱,肩背部布料紧绷,隐隐现出背上饱满的肌肉线条。

  而衬衫到了腰处,又有些宽松,肩宽腰窄,腰线朦胧。

  池南暮车祸后分明骨瘦如柴,却凭着高强度的复健计划,一年之内恢复如常,现在甚至比车祸前还要更健壮,根本不像个差点死去的人。

  江初看着那渐远的背影,指尖在桌上轻敲。

  嗒——嗒——

  敲击木桌的频率很有序,每次都相隔半秒,正好和池南暮的脚步声重合,直到背影消失在视野中。

  这个场面重复了上百次,几乎每日如此。

  有序,规律。

  如今的池南暮似是把秩序刻进了骨头里,每分每秒,每时每刻,都要和既定日程相重合。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

  才会让池南暮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面目全非,冷漠至极。

  江初想不明白。

  寂寞让人容易疲倦。

  江初深呼吸一口气,缓解疲乏,这才准备将餐盘收走。

  “江先生,我来吧。”

  然而姜聆先行一步,偷瞥江初的表情,有些担忧,“您是不是身体难受?要请医生来吗?”

  江初的脸色实在苍白,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

  “我没事,”江初摇头,淡笑着说,“麻烦你了,姜姨。”

  姜聆是家里唯一的佣人。

  池南暮喜静,痊愈后就将原先的护工佣人遣散,只留下懂分寸且话少的姜聆。

  江初曾经怀疑,如果池南暮再无情一些,他是不是也会和那些护工一样,跟着被遣散?

  但江初现在懂了,如今的池南暮不会这样做,不是因为喜欢他,而是因为池南暮不允许自己的人生出现差池,无论是事业还是婚姻。

  江初自嘲地勾起唇角,站起身,独身进入幽暗的放映室。

  投屏上仍在播放他和池南暮的照片,五秒一张,每张都是他们亲昵地紧靠着。

  照片播完,又开始播视频。

  “来,看镜头,池总别这么严肃,快笑一笑嘛。”

  视频里池南暮紧紧搂着江初,虽然不苟言笑,表情严肃,但眼里确是有温度和爱意,满心满眼都是江初。

  而他刚下戏,穿着古装戏服,一袭白衣,剧组里的人见池南暮来探班,就起哄着要给他们拍照。

  然而拍摄的人按错键,录了好长一段视频,只拍到几张模糊的截图。

  江初暂停视频,借着暗光看视频里的自己。

  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照片里那人意气风发,翩翩年少,和现在的他没有半分相似。

  其实哪止池南暮面部全非?

  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过得日夜颠倒,萎靡不振,不愿出门,就只愿意待在这小小的放映室里,独自沉浸在过去。

  被光鲜的东西灼了眼,自惭形秽,江初索性关掉投屏,蜷着身子,独坐在黑暗里。

  月亮升到高空,冰冷的月光汪洋,照得晚风发凉。

  嗡嗡——

  手机震动两声,江初拿起来一看,才惊觉快到午夜。

  【白冬槿:给你看个好东西。】

  顶端横幅提醒白冬槿又发了张图,江初不用点开,都能猜到那必是哪个半裸的帅哥,还得有八块腹肌。

  【白冬槿:店里刚招的大帅哥,请问江客官什么时候来享受?今晚来我夜店喝酒,即可享受免单福利![]】

  二十五岁了还不正经。

  江初摇摇头,懒得点开大图,走出放映室,只回了条【睡了,晚安。】

  卧室在三楼。

  路过二楼时,江初特意放轻脚步,瞄了眼书房缝隙的灯光,并未作停留。

  室外的温度彻底降下来,冷空气凝结,雨丝落在草坪上,形成催眠的白噪音。

  江初独自躺在双人床上,望着天花板,怎么都睡不着。

  手机不停震动,八成是白冬槿打来的电话,大有江初不接,就要一直打到接通为止的架势。

  江初叹口气,掀开毯子坐起身,接通电话。

  听筒里很吵,电子乐震耳欲聋。

  江初拿远手机,皱着眉问:“什么事?”

  “干嘛这么凶?”白冬槿冷哼一声,娇气地抱怨,“你看过我给你发的消息了吗?”

  “看过,”江初烦闷,冷冷地说,“我要睡了,晚安。”

  “等等,不准挂电话!”白冬槿委屈地说,“你干嘛对我这么冷漠?凶死了!”

  冷漠?

  江初一怔,回忆刚才的语气,后知后觉他确实是太冷淡了。

  就像......池南暮那般。

  “抱歉。”江初抓抓头发,语气柔和了些。

  “倒也不用道歉,算了,”白冬槿叹口气,提醒说,“我的店今天开业,我白天给你发过消息,问你什么时候来,你为什么不回复我?”

  白天......?

  江初后知后觉,他这一整天都待在放映室里,耽于过去的照片影像,根本没和外界联系,更忘了今天要出门去见白冬槿。

  他又荒废一天,沉溺在回忆里,什么都没有做。

  “明天......”

  话说到一半,江初想起明天要回老宅,改口说:“我后天过去。”

  “不行,你现在就来,”白冬槿不乐意,“天天闷在家里,不工作也不出来玩,结个婚跟坐牢一样。”

  凌晨已至,月光没入乌云,窗外早就黑灯瞎火。

  江初想说时间太晚了。

  白冬槿却先打岔道:“你先过来,离开时再让池南暮来接你,就这样,待会儿见。”

  怕被江初拒绝,白冬槿立刻挂断电话,还发了条【再放我鸽子就绝交!】的幼稚消息。

  身体乏力,心也无力。

  江初本不想动,但却忽然好奇一件事情。

  如果他真的在外面喝醉了,池南暮会不会去接他?

  如果他执意要在夜半出门,池南暮会不会有一点担忧,甚至阻止?

  想到这,江初翻下床,去衣帽间换了身夹克和皮裤,故意在里头穿件紧身内搭,显出腰臀部的曲线。

  换上招摇的衣装。

  江初走到二楼,盯着书房门缝隙的光,敲响了门。

  笃笃笃——

  五秒之后,一声“请进”及时出现。

  江初一把推开门,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顷刻之后,池南暮缓慢抬眸,视线从投屏移到江初身上。

  书房的灯极亮。

  光照之下,池南暮鼻梁上的眼镜淬着冷光,视线依旧冷漠,对江初的衣装并不在意。

  四目相对。

  池南暮眼里只有淡漠。

  答案不言而喻,江初却还不死心,要亲眼看池南暮的反应。

  “稍等。”

  池南暮暂时退出会议,关掉投屏上的画面,朝江初问:“什么事?”

  “我要去冬槿新开的夜店。”江初收紧手指,语气冷硬,仿佛这样就能扳回一城,显得不那样卑微。

  闻言,池南暮终于有少许变化,微蹙眉头,瞄一眼时间。

  “现在?”池南暮问。

  江初垂眸盯着地板,“对,现在。”

  江初打定主意,只要池南暮能说一句关心的话,哪怕只是一句“时间太晚了”,他就留在家里,回卧室去。

  然而片刻之后,池南暮收回视线,继续看向投屏,对伴侣要半夜出门的行为不甚在意,漠然视之。

  “嗯,注意安全。”池南暮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