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珀孤身行走在长长的走廊上, 白色的长毛猫猫无声地踩着地上那暗色的地毯,好似淌过了血流的暗河。
银色的发丝擦过牢笼般的墙壁,白色的面具下,是流动着数据的眼眸, 正在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即便没有两侧的壁灯, 银珀仍旧能够看清楚所有。
银珀确定自己并没有从黄铜镜中的回忆里出去, 他仍旧徘徊在七年前的海洋之声号上,被缚在斯皮雷亚死亡的那夜, 无法离开。
他的听觉与视觉已经用至极限范围, 但仍旧没有给他带回任何, 其他玩家或者仅仅是活物的信息。
显然,此时此刻,这条船上有且只有他一个“人”了。
但银珀没有任何紧张, 又或许说在最初的设定中, 他就根本不存在那样的情绪。
他所有情绪的来源, 都是纪铎, 这会纪铎不在, 那么他就是最纯粹的人形机械。
银珀继续向前走着,他不需要休息, 不需要停留,即使眼前这条黑暗的走廊再漫长, 对他而言也并不是什么问题。
他只是有些——想纪铎了。
他想要快些回到哥哥的身边去,而不是自己一个人在镜中的回忆里游荡。
就这样,银珀再次搜索起周遭所有的信息, 墙壁上的每一寸图画, 走廊中的每一丝声音……
终于,银珀捕捉到了那最为细微的波动, 像是轻薄的虫翅落到了纤细的蛛丝上,但在被他察觉到的那瞬起,这极轻极轻的声音,就被他牢牢地锁定了方向。
银珀没有半分犹豫,立刻向着那方向走去,而随着他的靠近,所能听到的声音也越发清晰了。
“嗒、嗒、嗒——”
是钟表秒针规律的前行声,就在一墙之隔的对面。可是银珀眼前的走廊墙壁,却没有任何缝隙,连壁纸上的花纹都是那样完美又密集的勾连在一起,像是张网般,等待着他撞上去。
但银珀却完全不在乎,他被纪铎改造过的左手骨骼迅速变为勾爪,深入到墙体中攀爬而上,另一只手则是划出了锋利的长匕首,在攀至墙壁顶端的那刻,蛮横地洞穿进去,然后借助身体向下的冲力,霎时间灰尘飞扬噪声刺耳,银珀就这样在走廊的墙壁上,生生豁开了道贯穿上下的裂痕。
他落地的刹那立刻翻身避到一边,警惕地观察着有没有东西从那缝隙中钻出,幸运的是缝隙之后只有一片黑暗,并没有别的东西。
银珀确定安全后,才又靠近了那被自己豁出来的裂痕,钟表走动的声音就是从那里面传来的,他双手的皮肤都褪去,彻底变化为了利爪,扒住了裂缝的两侧。
华丽的白色面具下,银珀的脸上没有任何吃力的神情,只剩下完完全全机械式的淡漠,就那样轻易地将裂痕拉扯成了容人通过的宽窄,然后敏捷地侧身钻了进去。
墙壁之后,是一间并不算小的房间,顶部挂着已经损坏的大灯,尽头则是一扇闭合的玻璃窗,窗外是夜幕下波涛翻涌的大海。
银珀向着房间里走去,钟表的走动声也越发清晰,就在前方的地面上。
他的双眼穿透黑暗,打量着那声音的来源——那是一只巨大的表盘,几乎占据了房间地面所有的空间。
而在表盘之上,三根陈旧生锈的指针,只有秒针正在缓慢而有规律地围绕中心运动着,其余两根像是锈住了,一动不动。
但——这表盘上的数字,却并不完整,只有左上角的“10”、“11”、“12”,且在这三个刻度之间,散布排列着五个并不容易察觉的小孔。
不,并不是五个。
银珀敏锐地注意到,在时针的指针上,还有一个小孔。
而这六个小孔之中,却有两个插上了木棍制成的简易小人。银珀像真正的猫儿般,极轻地踩到了表盘上,靠近那木棍小人看去。
第一只小人被插在从“10”数起的第二个孔洞里,它的身上披着块黑布,就像是——银珀歪歪头,确定它应该是指代的魔术师。
而第二只小人,被插在了数字“12”的正下方,那里并排着两个空洞,其中一个是空的。
银珀对着“12”下面的小人辨认了一会,才确定它应该指代的是R老板。
这是什么意思呢?
银珀确实并不太擅长思考,他可以调动自己储存的所有信息,但只能按照已有的路径去计算。
银珀又在表盘上搜索了半天,成功找到了另外的四只并没有插入孔洞的小人,分别指代:女演员、驯兽师、厨师与助手。
面具上的猫耳尖尖随着他歪头晃晃,银珀手里捧着那些木棍小人,坐到了仍在移动的秒针上,随着秒针围绕表盘转了一圈又一圈,银色的发梢像是发呆的猫尾巴般,耸拉着反复扫过那三个数字。
是需要将其余的木棍小人,都插入到空着的孔洞里吗?不过这该怎么对应呢?
银珀坐了一会后,决定不管怎样,先随便试试看,他将手里的木棍小人捧起来,一一看过去,最终选择了代表驯兽师的那只,插到了第一个孔洞里。
就在木棍小人放入的瞬间,匀速移动的秒针,似乎卡顿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与它一起恢复的,还有看似锈住了的时针与分针。
它们在秒针的牵动下,缓缓地向着孔洞的方向滑动着。
房间里安静极了,窗外的海浪声却越来越大,溅起的水花都已经拍打到玻璃上,好似一个个无形的亡魂,被关在外面。
正当银珀想要试着,插入第二只木棍小人时,表盘上的时针,终于缓慢地经过了驯兽师。
木棍制成的小人,笨拙地活动着手脚,它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终变成了真人那般身形,可身后的木头狮子却一动不动。
银珀警惕地站在表盘指针上,与那木头人保持着距离,时刻准备着直接下手劈了他。
而驯兽师却并没有管身后的狮子,而是又从身上抖落了什么碎屑,掉在表盘上的瞬间,就变成了一只只玻璃药瓶。
银珀这下更是疑惑了,不由得探着身子想要看清那药瓶里的东西,可就在他探过去的瞬间,那简陋的木棍人却突然向他抬起头,根本没有五官的脸上,裂开了一道像是讥笑的口子。
猫猫下意识一退,然后就看到所有的药瓶中,都爬出了密密麻麻的白色、好似药片似的小虫,转眼间就已经爬满了大半表盘,眼看着就要爬到银珀脚下。
银珀虽然并不害怕,但对这些爬动着的虫子,绝对没有半点喜欢,更不想被它们碰到。
于是立刻转身靠近墙边,手中伸出利爪,攀着墙壁就上去。可那些小虫却像是能够感知他的方向般,也沿着那面墙,铺天盖地地也爬了上去。
银珀余光扫视着身后,但没有半刻停留,墙壁在他的利爪下不断落下灰粉,他如一道银光般迅速地从顶部爬到了坏掉的吊灯上,然后双腿紧勾住那里,身体倒挂而下,眼看着手中的匕首就要削掉驯兽师的头。
可就在这时,表盘上被密密麻麻白色小虫覆盖的时针,已经缓慢地走到了魔术师的木棍人那里。
不到手指大小的魔术师瞬间膨胀到了真人大小,而他手中原本细长的魔术手杖,却忽然变成了某种教廷中惩罚的刑杖,向着倒挂在半空中的银珀挥去。
银珀立刻放弃了袭击驯兽师,向着吊灯退去,可魔术师的刑杖却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电光火石之间,机械臂划出的刀刃与刑杖正面相击,伴随着刺耳的割裂声,一直温暖有力的手,及时握住了人偶纤细的腰身,将他整个拉回到了吊灯上,撞入了那片结实宽阔的胸膛中——
“哥哥!”黑暗中,银珀流着数据的眼眸弯弯,双手的利爪顿时退去,无比欢悦地搂住了身前人脖颈,将自己完全纳入到对方的怀抱中。
纪铎收回了削掉了半根刑杖的机械臂,牢牢地扣住了银珀的身体,低头嗅着人偶微微凌乱的银发,指腹蹭过他光滑的额头与侧脸,然后直到吻到了那微凉的瓷唇,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