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姜琛宴从盒子里掏出一块冰敷袋，转向迟玄幺：“幺幺，手给我。”
迟玄幺还没睡醒，打着哈欠把手伸了出去，被那冷冰冰的东西一碰，一下子惊醒，本能地瑟缩了下。
“疼吗？”姜琛宴还以为自己弄疼他了，手上一顿，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放缓了动作，“我轻点儿。”
迟玄幺一手撑着脑袋看着他，见他拿着冰袋蜻蜓点水一般在自己手臂那片淤青上轻轻按着，有些好笑道：“又不是豆腐，用不着那么小心翼翼。”
“你就是块豆腐，”姜琛宴反驳，仔细给他敷了下，又喷了些止痛药，这才替他把袖子翻了下来，说：“哪次不是稍不留心就受伤的？”
迟玄幺想了想，好像确实是如此，他从小到大跟人打架，不管是赢是输，身上总是会挂点伤，有时候出个门不小心都会撞到膝盖，但他这么多年早就对这些磕磕碰碰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男人嘛，受点伤才更有味道。”
姜琛宴轻轻笑了一声，发觉他的手还有点凉，又给他捂热了，才把人放开，“等下还要去练琴吗，要不休息下吧。”
“去练一下，免得到时候在台上丢人，”迟玄幺转了下手腕，又说：“幸好不是右手，要不然就赶不上今晚的周年庆了。”
迟玄幺的伤不是很严重，但正好伤在了手腕处，养了几天虽然有所好转，但活动起来难免还会扯到伤口。
姜琛宴原本还担心他没有办法参加演出，但实际上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迟玄幺不仅没怎么受影响，而且在小提琴这方面颇有天赋，大部分曲子看一眼琴谱再练个两三次基本就没什么问题了。
他这双漂亮的手，亦如姜琛宴当年所想，用来演奏乐器再合适不过了。
“儿子～～～～～～！！”
走道儿上忽然传来了徐家明的声音，但与往日不同，徐家明这次的声音响了很久，迟玄幺才见他一瘸一拐地走进了门口。
徐家明上次网恋被骗之后，就老老实实地在医院呆了一段时间，迟玄幺让他好全了再来，但他就是不听非得来，说自己今晚有演出，身为父亲的他必须来给儿子捧场。
说起上次的事情，迟玄幺后来才得知，其实那个“小甜妹”当时并没有动手，只是因为见到徐家明牛高马大上门来找他麻烦，有些害怕了，特意带了一群小流氓，打算吓唬吓唬他，徐家明身上的伤也是因为他自己跑路的时候，人字拖踢到了下井盖，脚不小心卡进去才导致的拇指骨折。
鸡崽普通话不是很好，当时接到电话急得一时间听岔了，这才整出了上回那错综复杂又狗血一幕。
迟玄幺觉得好气又好笑，只能说徐家明他活该，见他走得比八十岁的老头还要蹒跚，正要去扶他，姜琛宴已经站起身把他扶到自己的位置上。
迟玄幺：“有什么事打个电话来不就行了，非得这么折腾自己。”
“没事，动一下好得更快，”徐家明欣慰地看了眼儿媳妇，也不打算坐了，直入正题：“儿子，咱们学校的国王树今早被改成了许愿树，现在大伙都跑过去许愿了，咱们也快点下去吧！”
国王树是学校的枫叶大道上最为漂亮的一棵枫树，也是学校的镇校之宝，因枝繁叶茂长得很是稳重，在一众枫树里像是一位年长的领导者，被大家称为“国王”。
迟玄幺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许愿树？”
“对，”徐家明有些兴奋，眼神亮晶晶：“听说上几届的师兄师姐们有人对着它许愿，然后真的就考上了那间大学，很准的！”
“咱们现在赶紧下去，不然等下就占不到好位置了！”说罢他已经自顾自地走出了门，走了几步，见人没跟上来，又催促道：“快点儿子，潼潼跟小冯他们已经在下面给你们抢许愿牌了。”
迟玄幺向来不信这些东西，见他身残志坚还硬要去凑热闹，又忍不住跟上去扶着他，回头道：“姜琛宴，我们下去看看。”
三人到了下面，才知道这棵许愿树有多受欢迎。
国王树常年有人照顾，树枝修剪得很是整齐，远远看去像极了一个形状好看的大蘑菇，树枝上已经挂了不少许愿牌，树下围满了人，他们或是席地而坐，给自己的牌子写下愿望，或是在仰着脑袋在找扔许愿牌的位置。
潼焕远远瞧见他们，在人群里蹦蹦跳跳地打招呼：“迟哥宴哥！！我在这！！！”
迟玄幺带着他们挤进了人群中，见潼焕手上拎着四块红木牌子，屁颠屁颠地朝自己跑来，“迟哥！来，你们的牌子。”
“把自己的愿望写在上面，然后对着许愿树许愿再抛上去，你们的愿望就能成真！”他把牌子递给他，又从兜里掏出几只油性笔分给了他们，然后兴奋地指着树顶上的一个位置喊道：“抛得最高的那个，最灵光！”
迟玄幺拎着牌子看了眼，分了块给姜琛宴，好笑道：“不就是块牌子，有这么神奇吗？”
他嘴上虽这么说，但手还是很实诚地接过了潼焕递过来的笔。
“可准了，上届师兄师姐亲口说的，要不然学校怎么会考虑把它改成许愿树呢？”潼焕把他们推到一张长桌面前，说：“来来来，迟哥宴哥，把你们的愿望写到牌子上，徐家明你也来。”
姜琛宴拿到牌子后，第一个念头就是要给迟玄幺许愿，所以他想都不想，在上面写了句“希望幺幺考上理想的大学。”
他看向旁边的人，见他咬笔帽思索了一番，然后弯腰在牌子上写了几个字。
来现场的大部分都是高三的学生，在这个紧张的时期，大家的愿望也出奇地一致，大部分都是许愿能考上理想的大学，然而迟玄幺这块牌子却很是特别，亦如他本人一样，耀眼地让人挪不开眼睛。
那是一串极为认真的字迹，一撇一捺都透露着无比的真诚和期待。
上面写着：“找个地方，陪你浪漫至死。”
姜琛宴心里一暖，见他双手合十，把牌子拢在手心，像个单纯的小孩儿似的，对着大树虔诚地许下了自己的愿望。
“可以扔了吗？”迟玄幺睁开眼睛，对旁边的人道：“姜琛宴，咱们一起。”
姜琛宴笑着说：“好。”
迟玄幺仰着脑袋在树下转了一圈，指着上面的一个位置笑道：“就那，你的牌子不要离我太远，我数三二一开始。”
“三……”
“二……”
“一！”
姜琛宴走到迟玄幺身后，听着他的口令，将牌子扔了出去。
两块红木许愿牌高高扬起，它俩的红绳在空中纠缠到一起，彼此牵引着，往树枝的顶端飞去。
那是一个能容纳他俩未来的方向。
——
因为今天学校办周年庆，下午不上课，迟玄幺跟姜琛宴找了间空的音乐室，两人在里面练习了下，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准备收拾东西去晚会现场。
迟玄幺拎起桌面上的小提琴，小心翼翼地放进了琴包里。
这是他父亲最喜欢的一把小提琴，也是迟成烨倾家荡产从欧洲一个收藏家手中买回来的，距今已有差不多两百年的历史。
小提琴被保存得很好，几乎看不出有什么瑕疵的地方，他陪着迟成烨参加了一场又一场的演出，直到他死去那天，这把琴依旧躺在他身边。
迟玄幺手指轻轻抚上琴弦，想象着他曾经的主人在舞台上辉煌的时刻，他手指滑到音孔的边缘，回想起自己小时候曾不小心把墨水甩到了这把小提琴上，染了它一身的墨汁。
如今它身上的墨汁虽然被清洗干净，但透过音孔，仍能看见里面残存着的两道难以清理的痕迹。
那两道细长的墨汁看起来像极了一个数字十一。
当时的迟成烨不但没有责怪他，反而是笑着安慰他说：“幺幺是不是想给爸爸留个签名呀？”
如今这个签名是留下了，但当年那个疼爱他的人却早已不在。
之后每当想起迟成烨，迟玄幺都会打开琴包看上一眼，感受着迟成烨当年留在琴上的气息。
“幺幺，”姜琛宴察觉到他眼神的里悲伤，把人揽进怀里，柔声道：“你父亲是个很有天赋的音乐家，他是不会被世人遗忘的。”
迟玄幺靠在他胸膛上，小声说：“可是……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
迟成烨走的那年，迟玄幺还小，很多有关他的记忆都随着年纪的增长逐渐淡忘，他们唯一一张全家福也已经被篱湘带走，迟玄幺有时候甚至会怀疑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存在过。
“相信我吗？”姜琛宴一只手绕到他后背上轻轻安抚着，“我能帮你找到他。”
迟玄幺猛地抬头看向他，目光里闪过一丝期待。
但仔细一想，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就如同一颗被拂走的渺小尘灰，消失得无影无踪，别说是找，就连有关他回忆都是奢侈的。
尽管知道事实如此，迟玄幺还是毫不犹豫地点头，“我信。”
“所以，我们家幺幺不要难过了好不好，”姜琛宴抱着他，吻上他的发顶，哑声道：“我会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