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招惹傲娇小野猫后>第65章 妈妈

  迟玄幺到公交车站的时候,天空中已经飘起了毛毛细雨。

  车站离姜琛宴家里很远,迟玄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这里。

  半小时一趟的公交车终于来了,人们争先恐后地挤上了车,公交车满载而去,留下空落落的一个站点。

  绵柔的细雨打了进来,在他的发梢上凝成了薄薄一层白丝,迟玄幺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坐在车站的板凳上,看着一辆辆飞驰而过的汽车,怔怔出神。

  一个提着黑色行李箱的年轻人闯入了迟玄幺的视线,他错过了这趟公交,正在台阶下焦急地拦着过路的出租车。

  年轻人伸手拦了两辆出租车,但对方都没有停下来,雨势逐渐加大,雨水稀里哗啦地撒了下来,年轻人依旧没有上来躲雨的意思,提着行李箱在原地来回地走,等他第五次伸手拦车的时候,终于有车子停了下来,年轻人连忙拖着行李箱钻进了车里。

  迟玄幺目光追随着那个被雨水浇得湿黑的牛津布行李箱,呼吸猛地一顿,紧接着,一幕幕让人窒息的回忆在眼前闪现。

  迟玄幺的父亲迟成烨是个优秀的小提琴家,大学毕业后与篱湘结了婚,就一直留在家乡里做个音乐老师,再不久后,这个幸福的家庭迎来了小迟玄幺的出生。

  当年篱湘在生产过程中大出血,在家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外出工作,家里的收入忽然少了一半,日子逐渐拮据起来,也正是小家伙的出生,让迟成烨清楚地意识到当个普通的音乐老师已经无法负担起家里的开销,于是他在一个朋友的介绍下加入了一个交响乐团。

  这个乐团总是很忙,迟成烨经常要飞全国各地跑演出,一年到头回不了家几次,但值得高兴的是,他的收入很是可观,这也就一下子给拮据的家庭带来了希望。

  篱湘与迟成烨正值新婚,恩爱十分,心中虽有不满,但也因被迫生计,不得不与丈夫常年分离,于是迟玄幺就成了篱湘唯一的精神寄托。

  再后来,迟成烨终于在一次演出中获得观众的青睐,变得小有名气起来,开始有了自己的个人演奏会。

  但好景不长,迟成烨的一首还未发表的原创曲谱遭到朋友的剽窃,发表不久被诬告抄袭,对方证据确凿,显然是有备而来。

  迟成烨几番澄清,只迎来了无数更为恶毒的谩骂声,最后被乐团开除,职业生涯也跟着一落千丈,逐渐消失在观众的视野里。

  迟成烨退团后回了老家,因为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患上了抑郁症,迟玄幺三岁那年,他在房间里吞安眠药身亡。

  那天迟玄幺正吵着要去游乐场玩,篱湘带着他出去玩了整整一天,晚上回来的时候,迟成烨已经安安静静地离开了。

  篱湘悲痛欲绝,险些跟着他离开,但看见年纪尚小的迟玄幺,又狠不下心来。

  之后篱湘边打工边带孩子,日子过得十分艰辛,她痛恨这样懦弱的丈夫,也同样痛恨当年为什么要带迟玄幺去游乐场,如果她们当时有人在家,如果自己能早一些回来,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她开始觉得这些痛苦与不幸,都跟迟玄幺的到来有关。

  在一次喝醉酒后,篱湘把迟玄幺认成了迟成烨,掐着他的脖子厉声质问为什么要丢下她们两母子,待她醒来后,发现自己险些酿成大祸,把自己的亲生儿子给掐死。

  篱湘不是不爱迟成烨,相反地,她是太爱迟成烨了,以至于每次看见迟玄幺那与他七八分相像的脸,都会回想起那些幸福短暂的时光,这让她觉得痛苦万分,比死还难受,久而久之,她开始逃避现实,逃避跟迟玄幺接触。

  篱湘就这么徘徊在爱与恨之间,最终选择离开。

  那天迟玄幺依旧被篱湘赶出了家门口,在外边逛到很晚才敢回来,他小小一个身子,举着一把比自己还要大上两倍的雨伞,迎着风雨,摇摇晃晃地从街尾走了出来。

  这个时间点,家家户户都关上了门,窝在被窝里取暖睡觉,街道上一个人影都没,迟玄幺撑着伞每走一步,都会被狂风刮退两步,这条不足十米的街道让他走得异常艰难。

  当他快要到达家门口的时候,忽然听见门锁拧动的声音,迟玄幺喜极望外,还以为是篱湘见自己这么晚还没回来,担心地出来找他。

  于是迟玄幺使出浑身力气撑好伞,迈着小短腿跑了出去,正想开口喊她,见一个黑色的牛津布行李箱被推出了家门口,紧接着,篱湘提着一大袋东西跨出了门槛。

  迟玄幺脚步一顿,愣在了原地,迟疑喊道:“妈妈?”

  尽管声音很轻,被大雨冲刷得有些朦胧,但还是被篱湘给捕捉到了,她似乎没料到会遇到迟玄幺,身影一怔,缓缓侧过半个脑袋,没有回应他,然后迅速给自己披上了雨衣,拖着行李箱就要走。

  “妈妈!”迟玄幺一下子就意识到她要干什么,丢下雨伞,连忙追了上来,“妈妈,你为什么要带着行李箱,你要去哪里,你要去多久?那幺幺怎么办?”

  迟玄幺还是头一次跑得这么快,一下子追上了拖着沉重行李箱的女人,紧紧抱住了她的大腿,哭喊道:“妈妈!你去哪里,你带上幺幺好不好?”

  雨水啪嗒啪嗒地拍在两人身上,篱湘低头看向迟玄幺,没有吭声。

  迟玄幺浑身湿透,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在害怕,瑟瑟发抖地抱着她,汲取着唯一的温暖,他扬起脸蛋儿,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讨好道:“妈妈,幺幺以后一定会乖乖听你的话,绝对不惹你生气,你能不能带上幺幺一起走啊?”

  “走开,”篱湘收回视线,掰开他的手,狠心地推开,拖着行李箱冲进了雨里,“别跟着我!我不想当你妈妈!”

  “妈妈!!”迟玄幺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妈妈,你讨厌幺幺了吗?幺幺会改的,妈妈不喜欢的幺幺都会改,幺幺会努力当个好孩子!妈妈!”

  女人扔下他,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行李箱在安静的巷子里传出阵阵骨碌碌的摩擦声,上面那破烂不堪的牛津布被大雨一冲,发出油亮亮的光,跟着女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街口。

  “妈妈!!”迟玄幺摔倒在泥潭里,半仰着脑袋,哭得撕心裂肺,“不要丢下幺幺,不要留幺幺一个人!!”

  “妈妈————!”

  孩子稚嫩的嗓音响彻空巷,一声声拼了命似的在喊,直到逐渐沙哑,也没能换回女人的一句回应。

  公交车站里,

  迟玄幺收回思绪,他坐在凳子上,若有所思地盯着一片漆黑的手机屏幕,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动了那么一下,缓缓打开了手机通讯录。

  里面的号码不多,只有十来个认识的朋友,每一个都清楚地打上了备注,唯独最底下的一个号码,没有备注却被保存了起来。

  这个号码他心里记了将近十年,也在手机卡上存了十年,却一次也没打过。

  这种灰蒙蒙的天气永远让人心情沉重,迟玄幺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往前面看了眼,紧张地握着手机,在那个号码的页面停了半晌,然后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似的,轻轻点上了拨通键。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通,女人的声音熟悉又陌生,从那边传来,“喂,你好?”

  迟玄幺听见声音时呼吸一顿,嘴唇张了张,没有说出话。

  “你是?”女人没听到对面的回复,有些奇怪地问了句。

  迟玄幺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手有些颤抖,缓缓开口:“妈妈……”

  这两个字有多陌生,只有迟玄幺最为清楚,陌生到他似乎不知道要怎么去发音,怎么去张口,以至于喊出来的声音都是沙哑的。

  对面的女人似乎听不出迟玄幺的声音,愣了一下,说:“啊……是幺幺啊。”

  “嗯……”迟玄幺鼻音很沉,他本来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说,也有很多问题想问问她,但电话接通后,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是我……”

  “今天的生活费,收到了吗?”篱湘似乎在忙些什么,电话忽远忽近,漫不经心地说了句,“不够再跟我说。”

  “够了,”迟玄幺声音哽咽,“谢谢。”

  两母子将近十年没见,关系连个路人都算不上,对话都是干巴巴的问候,“在学校过得还好吗?”

  迟玄幺喉结滑了下,好一会儿才说:“很好……”

  “嗯,那就行,”篱湘正想说什么,电话里忽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声。

  迟玄幺听见她匆匆忙忙把手机搁到桌面上,跑出去抱着孩子过来,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对着电话里的迟玄幺说:“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

  “妈妈,”迟玄幺怕她真的挂掉电话,有些焦急地站起身来,“我、我上次期中考进步了两百名……”

  电话那头婴儿的啼哭声越来越大,生生盖过了迟玄幺的声音。

  篱湘哄着孩子,也不知道听见他最后这句话了没,不以为意地回了句:“嗯,很好。”然后挂掉了电话。

  这个电话仿佛抽掉了迟玄幺浑身的力气,他软身坐回了位置上,垂着脑袋,盯着地上洒落的雨滴,眼神失色。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来等车的人寥寥无几,再加上下雨天,许多人宁愿多花点钱打车都不愿意再等半个多小时。

  车站里很快就剩下迟玄幺一人,他枯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仿佛被时间定格。

  迟玄幺这十几年的人生就像是搭上了一台列车,他只是在车上睡了一觉,那些相熟的、不相熟的人,一个个相继离开,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他好像把所有重要的人都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