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 不要！”石竹望向半空中的巨颚锹，心里升起更深的恐惧感。
巨颚锹原本就是最新发现的特级蟲子，战斗能力比蚁群更强。更何况, 头上这些巨颚锹似乎是死亡森林的产物，个头和威慑力, 都比她们之前在高原上碰到的要大。
这样的蟲群，一旦发动攻击, 永泽城濒临破碎的防御，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
石竹将唐诗牢牢圈在怀里，发现唐诗一边挣扎一边快速说着什么, 声音淹没在周围的惨叫声中, 听不真切。
“什么？”石竹凑近唐诗的脸庞, 在听清内容的那一刻, 瞳孔蓦地放大。废墟之中，唐诗不断重复着一个句子：“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接收到信号的巨颚锹四散开来, 顷刻间就形成一张巨大的网, 将上城区包裹其中。它们在楼宇之间盘旋着, 巨大的颚牙不断开合。
无数的建筑在它们的摧毁下，坍塌解体，它们兴致高昂, 又仰着头颅, 冲向奔逃的人群。
石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绝望, 她猛地扇了唐诗一巴掌。“唐诗, 快醒过来！”石竹恳求道。
但唐诗没有丝毫清醒的迹象, 她的双眼充血, 神识已经涣散, 被石竹攻击之后，她朝着石竹凶狠地呲牙，喉咙里发出恐吓的吼声。
石竹一咬牙，一拳击在唐诗的后脑勺上，将唐诗打晕了过去。
为首的巨颚锹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唐诗意识的中断让它有些疑惑，但很快它又带领着自己的子孙，继续进攻人群。它们有一定智慧，会自主思考，并不会因为失去指挥，就停止进攻。
如果没有唐诗的阻拦，这些被首领操控着的蟲子，将会把永泽城夷为平地。
不远处的姜裘见唐诗被石竹擒住，不耐烦地伸出了触手，好戏被打断，让他十分不悦，他打算先解决掉石竹。
刺向石竹的触手，一瞬间变成了坚韧的硬刺，那两个一直将枪口对准唐诗的士兵，没留意到身后的袭击，在石竹的一声惊呼中，被刺穿了心脏。
石竹立刻起身，将晕过去的唐诗打横抱起，往上城区还没被蟲群侵袭的地方奔逃。姜裘扬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废墟中逃窜的两人，下了指令。“杀了她。”
地下城的入口瞬间涌出了更多的触手蟲，它们挥动着柔软的触须，密密麻麻冲向石竹。
半空中，首领倚靠在一栋还没被侵毁的大楼上，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一切。它不会动手，也不需要动手，这些土著蟲群，和投靠它的半人类，会替它扫清障碍。
石竹在废墟里狂奔，同时抽出精神去调动启明军，从首领出现到唐诗被同化不过十分钟的时间，启明军又折了一半，此时人数已不足三千。
三千的兵力能够干什么，石竹内心的忧虑又加深一层。这个城邦，恐怕保不住了。
身后的触手越追越紧，天空中的巨颚锹也开始攻击人群，启明军仍在死死守着战线，不少人冲进蟲群中杀红了眼，
石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发出了指令：“所有人放弃抵抗蟲群，立刻带着民众进入防空洞，重复一遍，放弃对抗蟲群！”
那些战斗在一线的启明军瞪大了眼，石竹的话翻译过来，就是要求他们和民众一起逃命，这是第一次在战场上听到这样的命令。
这意味着，他们的抵抗已经没有意义，永泽城的地面防线，已经被完全攻破了。
他们不得不回身奔逃，有些启明军愤恨地嘶吼着，他们想拼死战斗到最后一刻，这是军人的使命，也是为了给其他牺牲的兄弟一个交代。石竹的命令让他们觉得有辱军人的身份，但他们不得不遵从。
有慌不择路的民众看到石竹的身影，急急忙忙跟了上来。在绝境之下，他们会不由自主依靠有身份的军人，祈求他们能护自己周全。
但石竹却皱紧了眉，她看了一眼身边一位抱着孩子的母亲，严肃地吼道：“快往另一边跑，不要跟着我，危险！”
话音刚落，追击石竹的触手蟲就发动了进攻，将后方跑得慢的几位民众生生吞噬。
母亲吓得脸色惨白，慌乱之中，她将手中不满半岁的孩子递给石竹，眼里露出了决绝之意。“带着我的孩子，求求你了。”她哭喊着，一边跑，一边把孩子伸向石竹。
“不行。”石竹没有接，她的怀里还抱着唐诗，身后跟着紧追不舍的姜裘。如果她接了，这个孩子的生还几率会降至更低。
这时，海桐的身影从左边奔来。“竹队，我来帮你了。”她挥着手，肩上的鲜血直往下流。
“不要过来。”石竹冰冷的声音传进海桐的耳朵。
身边的妇人仍在哀求着石竹接下孩子，体力不支让这位妇人的脚步越来越慢，石竹不得不折返回来，用身体把她推向了海桐的方向。“跟着那位女兵，去防空洞，自己的孩子自己照顾。”
说完，石竹改变路线，跑向了另一个方向。
身后追击的触手蟲紧紧追着石竹，偏离了原本的位置。
“星纪。”石竹边跑边连上了和副指挥的通讯。“如果我遭遇不测，启明军总指挥的位置会转交给你，副指挥是海桐。你们尽快避开和蟲群的交战，带领民众躲起来。”
耳麦里一阵沉默，只有星纪沉重的呼吸声，她刚想说些什么，石竹打断了她：“我不需要你们做光荣牺牲的战士，我们打不过蟲群，在这里死去没有意义。你们要尽一切可能活着，这样，存活下来的人才有秩序保障，你们才有重建文明的可能。”
如果永泽城被摧毁，那些活下来的人，需要有人能保障他们的安全，引领他们团结为一体，这样才不至于成为其他城邦幸存者的口粮。
末世已经到来过一次，石竹很清楚在毫无秩序可言的状态下，人类会变得多么疯狂。
星纪终于哑着声音回答：“是！长官！”战机的轰鸣涌入耳麦，石竹放下了心。
刚交代完后事，街道上空突然砸下来一块三层高的碎石，石竹险险止住脚步。奔逃的方向被高墙所阻，她立即转身往回跑。
但没跑两步，姜裘的身影就出现在视野里，断了她的后路。
石竹干脆停了下来，站在洒落一地的碎石中间，直视着姜裘。
怀里的唐诗突然扭动了一下，逐渐睁开了双眼，她先是迷茫地看了石竹一眼，然后又转移视线，往天空中的巨颚锹望去。
石竹察觉到她的动静，急忙呼唤了一声：“唐诗？你怎么样？”
唐诗没有回话，姜裘却笑了起来：“被首领同化后的人，立场已经被完全改变，像思想刻印一样。”姜裘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继续说：“当她恢复神智之后，她就成为了我真正的同类。放心，她是我的族人，以后我们会照顾好她的。”
石竹抱着唐诗的手紧了紧，她抿着唇，去看唐诗的状态。
姜裘却趁着此刻，突然发动了进攻，他身后的触手蟲一拥而上，数百条碗粗的利刃，直冲石竹的面庞。
石竹的双手被占用，她无法腾出手去抵抗攻击，她也不能将唐诗丢下，姜裘一定会借机将唐诗捋走。
触手触碰到石竹的前一刻，石竹闭上了眼睛，她想，要是唐诗注定变成和姜裘一样的人，那此刻她们一起死掉，反而是最好的解脱。
“石竹。”一声轻唤让石竹的身体为之一振，唐诗恢复了意识，下一刻，一个简短的音节打断了她的思绪。
“跑。”
身体的动作比大脑的反应更快，在唐诗吐出这个音节的同时，石竹下意识地转身，往那堵高墙拔足狂奔。她顾不得思考如何在短时间内翻越这块碎石，只是无条件地相信唐诗的指令。
身后的触须却紧追不舍，石竹已经来到高墙之下，逃无可逃。触手的尖端已经够到作战服的外层，再进一厘，就会刺破两人的躯体。
突然，一个庞大的黑影俯冲而下，一双大颚将蜂拥而至的触手尽数夹断，姜裘不得不撤回了攻击。
一时间，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到那只黑得发红的蟲子身上，只有被斩断的触手断肢还在地上蠕动着。
“唐诗？”
两声包含着不一样情绪的声音同时响起，姜裘不可置信地将目光移向唐诗，眼神中满是惊疑。
石竹看向怀里的人，此时她眼中的血丝还没褪去，看上去和之前发疯时的状态没什么不同。
“放我下来吧，你累了。”唐诗从石竹的怀里起身，站到了地面上。
她缓慢地走到悬浮在半空中的巨颚锹身前，伸手摸了摸那个大家伙光滑的颚牙，这只巨颚锹，是在死亡森林里救她一命的那只，是巨颚锹蟲群的领导者。
厚实的触感让唐诗的内心颤抖了一下，“谢谢。”她低声说，然后一挥手，巨颚锹冲天而起，又直直往姜裘冲去。
突然的变故让在场的人都错愕不已，石竹急忙拉住唐诗，确认她的精神状态，而一边的姜裘终于收起了他那阴暗的笑容，往后撤退了两步。“这不可能。”他说。
“没什么不可能的，靛蓝说过，我是人类。”唐诗狂乱的神情终于恢复了正常，她将石竹护在身后，站在高墙之下。
“那是她生前最后一句话。”唐诗低声呢喃着，然后意念一动，此前还在追击人群的巨颚锹受到召唤，齐齐回身，朝姜裘带领的触手蟲发动了进攻。
择天蔽日的黑色将三人头上的光线隔绝，从缝隙里透出的阳关照射着空气中的灰尘，漂浮着的尘埃细碎渺小，它们在空中起舞，翻飞。
如同在夹缝中的人类一样。
……
唐诗的大脑，直到清醒的前一刻，都是混沌着的，如同被浸泡在胶质液体中。有一股意识企图在她的脑海中注入不属于她的想法。
“你是蟲子，需效忠于蟲族。”
这样的想法像纹身一般，试图刻印在她的脑海里。上一世的遭遇不断在唐诗眼前循环，像是绕不开的魔咒，加深着唐诗的仇恨。
但唐诗残存的神智还在做着挣扎，冥冥之中，她又看到那个抱着黑色罐子的靛蓝，倒在血泊之前，她说：“一定要记得，靛蓝，你是人类……”
靛蓝知道，霍老板的实验会给人类社会造成极大的灾难，她痛恨那些伤害过她的人，但她在濒死之际，突然察觉到，世界上还有更多的人，与她没有冤仇。
她突然想起，在她童年时期，有位女士识破了她讨饭的骗局，但仍然给了她钱和面包，或许后来还报了警。虽然她没能被警方成功解救，但那个素不相识的路人，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
还有同样身处泥泞的小孩，会为了她不被挨揍，将自己讨到的钱分她一点。这些细碎的微小善意，在强大的邪恶面前不堪一击，所以被她遗忘了，埋在了记忆深处。
可此时想起来，这些善意就成为了黑暗之中的萤火，微弱，但让人向往。所以上一世被百般折磨的自己，在最后依旧选择了向善。
唐诗想起靛蓝最后对她的叮嘱，她说：“我叫靛蓝，希望你拥有一个美丽的人生，不要重蹈我的覆辙。”下一世，她不要再以杀虐为生了。
唐诗在此刻，终于清醒了过来，前世的自己，又一次救了自己。
她的主观意识，抵抗住了首领的外力操控。那种混沌的感觉悉数退散，让她的头脑变得异常清明，她看到了石竹，看到了天空中飞翔的蟲群。
“同类？”唐诗在心中默念。“我自己选择的，才是我的同类。”
作者有话说：
或许大家能看得出来，我有意将靛蓝和唐诗的人格分开塑造，她们在两世有着完全不同的经历，可以直接当做两个人来看。这是我想尝试的写法。
算起来，唐诗算是圆了靛蓝的梦吧，这一世她有健在的母亲，有支持她的队友，还有坚定不移的爱人（为靛蓝哭泣）。
以及，能救自己的永远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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