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逃到地面上的人, 看到跨江大桥对面遮天蔽日的蟲群，又吓得脸色惨白。他们急忙回身，慌不择路往地下城的入口跑, 和后面逃生的人撞翻在一起。
“往外跑，去军备防空洞。”齐千语将一个乱跑乱撞的家伙推在地上, 大声指挥着地下城逃命的群众，她的身后, 跟着齐万颜等一大群齐家人，以及千千万万名普通民众。胡耳护在齐千语身边，防止她被混乱的人群误伤。
唐诗和石竹回头看到的, 就是这样一片混乱的景象, 人们像挤在一起的弱小蝼蚁, 四处奔逃。恐惧将他们的理智抽离, 他们下意识地哭着嚎着，撕心裂肺地叫喊。
这些逃窜的人刺激了蟲群, 它们变得更加躁动, 蟲群中传出一阵阵骨节碰撞的咯咯声, 它们放弃对抗启明军, 直直朝毫无还手之力的普通人冲去。
“不要！”石竹内心一恸，急忙指挥启明军去保护这些普通人。但启明军的阻挡没有意义，黑压压的蟲群轻巧地避开他们的攻击, 越过他们的头顶, 刹那间, 江水里、桥面上, 布满了各式各样的蟲子。
唐诗放弃守在大桥口, 她和石竹拔腿便往地下城的入口跑, 那里还有许多来不及撤退的民众。
肉/体被撕裂的声音冲击着唐诗的耳膜, 她抬头一看，蟲群已经冲入人群，它们坚硬如铁的触角、大颚，洞穿了无数男男女女的身体。血液喷洒在地面上，将视线所及，都染成了红色。
地狱般的景象让唐诗不可自抑地想要呕吐，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末日，百年前的蟲灾再现，人类的悲歌再一次奏响。
不，这是比百年前的蟲灾更可怕的场景。
唐诗盯着一个小女孩的尸体，一时有些怔愣，直到有人撞了一下她。一个健硕的汉子从地下城的入口奔逃出来，推倒了身边的妇孺，想要尽快逃走。
唐诗被这人推了一下，神智恢复了几分，她挥刀挡住身后蟲群的进攻，腾出手去拉地上被撞到的小孩子。
那个健硕的汉子跑了两步，看到唐诗的军装，又紧紧地跟在唐诗的身后。“救救我！”他慌乱地扯着唐诗的袖子，不住地往唐诗身后躲。
就这一扯，唐诗的动作被阻碍了一秒，没来得及挡住蟲群对那小孩的进攻，小孩温热的血洒在了唐诗的裤腿上，滚烫，灼人。
“滚开！”唐诗心中的怒火腾起，一脚踢翻了躲在她身后的壮汉。
壮汉先是一愣，看到唐诗帽檐下的面容后，又大声怪叫起来：“你是唐诗！你！你操控的蟲群呢？……你，你为什么不救我们！”他的语言颠三倒四，一边喊，一边爬起来想要揪唐诗的衣领。
身边的蟲子还在挑选着那些无还手之力的人下手，唐诗眼中的厌恶达到了顶峰，她抬起手中的刀，架在了壮汉的脖子上，刀刃已经将他的脖子划出了血丝。“再多说一句，我就割断你的脖子。”
壮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又四肢并用，往远处爬去。
唐诗收回刀，才发现挤在地下城入口的人，正惊恐地看着她。他们用看待蟲群的眼光看着唐诗，有人在窃窃私语：“她刚刚想杀人，她真的站在了蟲群的那一边。”
赶到这边的石竹急忙将堆挤在一起的人群疏散开，“唐诗没有。”石竹冷着脸，一边指挥着人群撤退，一边警告众人不要乱说。
“哈哈哈，唐诗，这样的人类值得你救吗？他们怕你呀。”
地下城的下方，突然传来一句浑厚的男声。声音穿过人群，送到了唐诗的耳朵里。
石竹瞪大了眼，急忙将还在阶梯上的人拉了上来。“快走！来不及了！”
几根黑色的软体触手沿着地下城的阶梯，往上攀爬，将来不及逃脱的人卷了下去，拖入到黑暗之中。
唐诗拔出枪对准阶梯下方接连射击，子弹没入黑暗里，不见踪影。
“姜裘。”唐诗咬着牙，低吼道：“滚出来！”
姜裘的身影慢慢从楼梯上显现，却已经不再是人类的模样。他的下半身和巨大的触手蟲融合在一起，变成了“半人类”。他的身子高高地抬起，巨大的蟲身与他人类的上躯完全不相配。
触手蟲擅长挖洞穴，而姜裘又在永泽城长大，知晓这座城市的地下城布局，在防护罩被破的那一刻，他带领着他的蟲群，冲破了地底的防护罩，潜入了地下城。
如今，地下城还有多少人活着，没有人知道。
周围的蚁群绕开姜裘的身体，往更远处的人群冲去。姜裘居高临下地看着唐诗，露出了惯有的阴桀的笑容。“如何？要加入我们吗？”
“不。”唐诗说。她的面前竖立着五根触手，正对着她的大脑，只要她露出攻击的架势，这些触手顷刻间就会刺向她。唐诗直视着姜裘，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为什么你是蟲身人首？这和壁画上的蟲首人身不相符。”
“蟲群也是分等级的，我是比红烛更高级的存在，我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进化形态。”姜裘说。“你也是，拉古也是。”
唐诗退后了一步，远处正在对抗蟲群的石竹担忧地朝她望了一眼，但注意力丝毫不敢松懈。
人群里有人揪住石竹的手，大喊：“杀了她啊，她要被那个怪物同化了。”
唐诗收回目光，手中的刀在太阳下灿灿生辉。
姜裘好笑地看着唐诗：“你看，人类并不接受你，我们才是你的同类。”
唐诗没有说话，手中的刀倏地砍向面前的触手，五根触手被齐齐斩断，又摇晃着长出新的来。唐诗一个闪身绕开这些触手，往姜裘的本体冲去。
“我虽然不喜欢这些人，但我不至于要残杀他们，让你的蟲群退出城邦！”唐诗说。
姜裘巨大的身躯不进反退，他避开唐诗的攻击，反而命令触手刺向那些手无寸铁的小孩。“还不明白吗唐诗，这不是我的蟲群，这是首领的。它已经蜕变了。”
“蜕变？”唐诗乘胜追击，一刀砍在触手蟲的躯体上。
“它已经蜕变为成蟲。消灭人类以后，它会在地球上孵化第一颗卵，未来，这里会变成蟲族的殖民地，这就是神迹。”姜裘被割开的躯体又逐渐愈合，他笑道：“之前我被抓的时候，和你说过的吧？时机一到，我们进攻城邦不是难事，这扇脆弱的防护罩，挡不住成熟后的首领。”
唐诗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惧意，她想起那声鲸泣般的轰鸣：“它到永泽城来了？”
“来了。”姜裘说。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下城区那一片黑压压的蟲群之后，凭空垒起了一道巨墙，墙上的肉块翻涌，膨胀，逐渐变成比二十层高楼还要巨大的庞然大物。
唐诗以前也见过首领的模样，只不过，那肉色的蜗牛状头颅，此刻放大了百倍不止，涌动着红色血管像是无数根缠绕在一起的触须。它身体上的双翼变得更加巨大，几乎遮盖了整个天空。原本的长腿蜕化成为蠕动的腕足，上面覆满了鳞甲，还流淌着一些粘稠的深紫色液体，看上去丑陋而又恶心。
地上的人们一时间忘了奔逃，回头去看半空中的异象，顿时怔在了原地。
这只肉虫出现后，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扼住了人们的呼吸，首领撕裂状的口器蠕动了一下，像是宇宙洪荒才存在的远古巨兽，发出了神明般的叹息。
伴随着那声叹息，穹顶的防护罩碎片又簌簌地往下掉。人们反应过来，那不是叹息，那是首领在发动攻击。
但首领并没有主动攻击人类，它不屑自己动手，这样的蝼蚁，它手下的蟲群就可以赶尽杀绝。它已经赋予了这些蟲子无上的智慧和攻击力，解决区区人类而已，不需要自己出马。
其他地方的防线已经尽数被破，上城区的建筑也没能逃过被摧毁的命运，倾倒，崩塌，将在道路上逃窜的人类活埋。
更多的人，则是被那密密麻麻的蟲群给捕杀，有些食肉的蟲子，将尸体抛入口器之中，一边残虐地屠杀着，一边享用这平日里不可多得的“零食”。
唐诗被强大的精神力定在原地，她明确地感知到，首领“看到”了她。哪怕她站在蟲群和人群里，这么渺小，但首领依旧看到了她。
像是发现好玩事物一般，首领挪动着身子，越过地上的蟲群，来到了唐诗的面前。
远处的石竹发现情况不对，急忙将唐诗护在了身后，她已经察觉到，唐诗的状态不稳定。
“唐诗，我们又见面了。”首领开口说了话。出乎意料的，那么庞大的身躯发出的声音，送到唐诗耳边，却如同正常人和唐诗面对面对话一般，并非想象中的震耳欲聋。
唐诗忍着脑海中的不适，抬起头直视着首领。
“抱歉。”首领表现得彬彬有礼。“你脑海中有暗夜的神经组织，会被我影响。”它好似真的感到歉意，甚至朝唐诗微微屈身。
唐诗抿着唇，没有说话。那种想要臣服的冲动让她不得不紧紧抓着面前的石竹，以防自己站立不稳。
首领见唐诗脸上依旧带着敌意，不由得说道：“我从姜裘那里得知，你的同类并不怎么待见你啊，事到如今，还对人类没有死心吗？”
它原本可以直接控制唐诗的理智，只是，唐诗仍然没有抛弃人类立场的行为，让它感到好奇。
唐诗深知这一点，但她仍然回道：“人类胆小、冷漠自私，但就算我厌恶人类，我也不想归属于蟲群，你们也是一样的物种。”
“不不，我们不一样。”首领否认道。“我们的种群没有善恶，没有爱恨，这些，是人类才具备的、无用的东西，我们只讲究生存。”
唐诗没有再应答，她对人类以外的物种并不熟悉，更何况，是宇宙中的生物。
“但是你们的恨，很有意思，姜裘他们因为恨意，投入了我们的怀抱。唐诗，你没有恨意吗？”
唐诗仰着头，这个问题，在死亡森林时，姜迪曾质问过唐诗一次，当时的唐诗，并不仇恨人类，可自从她被自私的同类集体讨伐后，她不得不承认，她心中生出了些许憎恨。
“原来如此。”首领突然猜到什么似的，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霍老板一行人，寻找的都是身世悲惨的实验对象，你也不例外。那看来，只有一个可能，你被篡改了记忆。不过不要紧，记忆被激活，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首领昂起的头颅摇晃了一阵，它伸出一只腕足，隔空指向了唐诗。
一道奇异的淡蓝色光线，从腕足隔空连接到唐诗的头上，这道光线极其微弱，不仔细看都不会发觉它的存在。
唐诗原本想逃，四肢却不受控制。光线穿过石竹的遮挡，落在了唐诗的侧脑上。
唐诗大脑中的某些特定的神经元被激活，如同被打开了一个开关。她双眼充血，忍不住抱着头颅曲起了身子。
那一瞬间，唐诗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女性的声音：“靛蓝，以后你就叫靛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