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浣鎏宗, 花娘戴上面具遮住不属于自己的面容。
“云西仙子,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云西有些心不在焉,她这种状态持续了一路, 勉强笑了笑, 与花娘道别。
原本追着她们进入迷雾深林的六个白衣人皆没了踪迹, 依照花娘所说,他们大概在林中迷失方向遭受了攻击,生死难料。
而花娘跟云西走到这里也有她的用意,她戴好面具后换上了自己的一身白衣,朝云西动手, 这是她们早就商量好的, 花娘让云西下手重一点, 免得她回去被盘问太多答不上来。
两人打斗引来了周围的散修和浣鎏宗弟子, 花娘算着机会逃脱, 而突然归来的云西则帮她吸引注意力。
在一群人认出云西并停在她身边确认当真是她的时候,云西看到了站得稍远一点的女修。
浣鎏宗弟子服饰在她身上有些宽大,云西笑了笑,轻声说:“小衣, 我回来了。”
柏衣瞬间红了眼眶,她闭关三年,刚出关便听到了小师叔失踪的消息,这两年浣鎏宗的大家都在各处寻找云西的消息, 带回消息的三位师兄师姐同样身受重伤, 只说小师叔追着一个女修离开,之后便不见了。
生死都没了消息, 浣鎏宗弟子不是没去迷雾中找过,可她们只找到了在迷雾中失去理智的白衣人, 却始终没有寻到云西的消息。
她和小玥小鹤在外除魔时寻了一年,没找到云西,没想到今日会在离宗门这么近的地方碰到。
柏衣将云西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云西已经走到了柏衣身边,柏衣还是以前那个样子,有些胆小,眼眶有些红,像容易受惊的兔子。
她看到云西手臂的伤口,说:“小师叔,你又受伤了。”
在柏衣的记忆中,从她认识云西开始,这人便一直在受伤,似乎没有一天好过。
云西将手臂往身后藏了点,熟悉的人让她放松很多,原本紧绷的思绪也得到了些舒缓,她轻声说:“不碍事,你的伤好全了吗?”
她始终记得柏衣为自己受伤的事情,原本以为能恰好等到柏衣出关后问她,却没想到晚了这么多。
柏衣垂眸,视线盯着云西手臂的伤口,小心翼翼说:“我无碍的。”
她本就不想告诉小师叔自己受伤的原因,原本以为可以瞒过去,没想到还是被人知晓了。
她道:“小师叔,不怪长愿仙尊,是我执意要如此,这些年闭关我修为又有了精进。”
长愿那一掌虽然伤了她,让她不得不闭关养伤,却也帮她打破了原本因为受鞭刑停滞的修为,三年时间由元婴巅峰突破到化神。
提起长愿,柏衣突然停了话,小心看了云西一眼,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如何讲才好。
即便小师叔可能已经听到了一些消息,她还是无法在人面前说出来,这对云西来说似乎有些残忍。
柏衣从来都是知道的,云西对长愿的喜欢,熟悉她的人大抵都能看出来。
那太明显了,即便云西对所有人都是温柔的,可这份温柔带着距离,是对谁都一样的。
云西对长愿不一样,她会变得小心翼翼,会忍不住将所有目光都放在长愿身上。
一路上,柏衣刻意忽略关于长愿的话题,说了许多浣鎏宗的事情,还有一年在外的见闻,可前方的路很近,她们还是走到了浣鎏宗。
而这一会儿时间,云西回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宗门。
柏衣依旧不适应许多人的视线,即便大家都是同门,她还是往云西身后躲了躲,太多人看她的时候,她会不自在,恨不得将自己缩在宽大的衣裳里。
云西帮她挡住了这些视线,笑着与欢迎她回来的同门问好,耐心回答问题,而在众人之中,走出了一个她熟悉的人。
原本欢声笑语的人群突然安静许多,甚至让出了一条路,更有人识趣移开视线。
“师姐,你终于回来了!”少女的笑依旧明艳,好似眼中住满了星辰。
在韦语阑面前,云西似乎是被乌云遮住的太阳,对方的光芒太过刺眼了。
柏衣轻轻拽了拽云西的衣袖,从人身后走了出来,下意识往前挡了一步,喊道:“小小师叔。”
“柏衣姐姐!”韦语阑笑意不减,看看低着头未说话的云西,又对着柏衣道:“是你找到了师姐吗?”
柏衣藏在袖中的手紧张握了握,有些结巴道:“我、我恰好,碰见了小师叔。”
她声音当真很小,韦语阑笑着看眼前慢慢低下头的柏衣,等着她说完话。
云西轻轻拍了拍柏衣在身后攥住她衣袖的手,走到了对方身边,道:“师妹,好久不见。”
她有许多话想说,许多话想要问,却不知如何开口,况且那些话也不该问眼前的姑娘。
云西暗笑自己的怯弱,到了现在这种时候,她甚至不知道该与面前的人说什么才好。
“好久不见,师尊在南雪山等师姐很久了。”
柏衣突然抓住云西手腕,云西手腕上冰凉的温度传进她的手心。
云西察觉到柏衣的动作,她偏头看了看似乎有话要讲的姑娘,犹豫了两秒,对面前人说道:“师妹,我很快会回去。”
韦语阑看着云西和柏衣一同往人少的地方走,在后面喊:“师姐,你要快些!”
云西脚步一顿,她感觉柏衣又抓她紧了些。
“好。”她轻声应了韦语阑的话。
柏衣松了手,面对云西欲言又止,她不知道云西是否知道全部的事情,又不想云西一无所知去面对。
三年前,长愿和韦语阑在西海域掉入一处秘境,她们在秘境中待了一个月,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没有人知道长愿和韦语阑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们出了秘境后立马回了浣鎏宗,之后世人皆知,仙尊的无情道破了。
无情道破会受到反噬,长愿所受的反噬无疑很严重,在山上昏迷了一年,甚至她的动情与天命所牵引的红线相悖,受到了牵制。
云西恰好在此时失踪,长愿在修真界发了一道悬赏,找到云西者可以得到一把神器,这才是除了浣鎏宗弟子外,那么多人也在寻找云西的原因。
可所有人都知道,长愿动情不是因为云西,都在猜测长愿找到云西后要做些什么。
云西看着不知如何开口急红眼的姑娘,叹气道:“我已经知道了。”
她知道自己这次回来要面对什么,知道师尊动情不是因为她,毕竟那时候的她还被困在迷雾宫殿之中,什么也不知道。
其实云西一直在压着心底的不安,压着想要找到长愿好好质问的念头,甚至将自己无法放下的感情也压在心底,强撑出如今这副模样。
动情从来都是没有理由的,她不怪小师妹,也不该怪师尊。
“小师叔,红线断了,长愿仙尊要和小小师叔结契,你当真都知晓了吗?”
云西的心因为柏衣这句话泛起无尽的疼,她眼底撑着笑,声音却有些哽咽,“我知晓了。”
云西回了南雪山,柏衣站在原地,望着云西离开的地方垂眸,其实在外寻找云西的一年,她一直很纠结。
怕找不到云西又怕找到云西。
柏衣无法跟云西说那日她听到的话,那是长愿亲口说的,她要斩断红线,与韦语阑结为道侣。
*
南雪山顶,雪一如既往无声落着,长愿撑着一把伞站在山顶,雪花一点一点落在她撑着的伞上,在伞面上覆盖一层白色。
云西踩着雪一步一步登到南雪山顶,而她留在雪地里的一行脚印很快又被新雪掩盖踪迹。
雪花永远都是冰冷刺骨的,似乎能穿过鞋面钻入脚底,而后一点点冻结人的血液和皮肤。
可雪的冰凉似乎又有特殊的能力,能够压下人埋藏在心底涌起的各种情绪,一点点冻住慢慢变冷的心,在云西一步一步留下脚印的时候,她奇异般地慢慢平静了下来。
云西停在长愿身后,留下的脚印慢慢被新雪覆盖,一切都在恢复如初。
云西没有出声打扰撑着伞的长愿,亦没有动,只是静静站在她身后,就如她小时候总喜欢静静看着长愿在竹林打坐一般。
在这一刻,云西的心完全平静了下来,原本那些纷乱的思绪统统消失不见,她不想质问长愿了。
情之一字,从来就是不讲道理的,就如她无法克制又放不下的情一样,她想,师尊的情大概也是如她一般。
等新雪完全覆盖脚印,长愿似乎终于注意到了站在她身后的云西,道:“阿云,将伴生唤出来。”
银色长剑出现在云西手中,在皑皑白雪中泛着光亮,它的剑柄很凉,却又比云西的手心多了丝暖意。
云西看着缓缓转过身的长愿,轻声说:“师尊,伴生斩不断。”
随着她话语落下,连接着两人的红线完全暴露在眼前,纷乱缠绕的红线将整个南雪山围绕起来,捆绑着两个人的心脏、手指。
红线如杂乱的线头无法找到解开的一端,也如坚韧的丝网铺天盖地,落在白雪之上,随着山上的风雪轻轻飘动,而后纠缠。
这是天命赐予她们的红线,即便伴生是神剑利器,也无法斩断。
红线缠住了整个南雪山,也映在云西和长愿的眸中。
“静心,忘情。”
云西根据长愿的吩咐盘腿坐于雪地之上,伴生立在两人之间,红线在风雪中飘动着,交缠着,越来越紧密。
长愿看向云西的眸中无甚情绪,平静安稳得让人害怕,她道:“阿云,我曾说过我不信命。”
云西眼中映着长愿的眸子,明明是如以往那般的平静,她却看到如寒川一般的冷,她听到长愿说:“这红线,我必须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