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柳竞寒慌慌张张的声音比起来, 林追野沉缓的声音的确更让人安心。

  可兰柠也就安心了一秒,立刻就被车外尖啸的风声打破,问他:“你认路?”

  “不认识。”林追野声音依旧低沉, 但却不能再让兰柠安心, 只剩糟心:“你不认识路,你怎么接我?缘分让我们相遇吗?”

  那边静了几秒:“有司机。”

  兰柠哽了一瞬:“说完整话,是当代社会每一个公民的基本素养。”

  “我下次注意。”林追野恳切道。

  兰柠还担心营地的情况:“节目组那边怎么样了?寒哥没事吧?”

  林追野和他对话,主打有问有答:“寒哥没事,我走时大家还在整理设备。”

  透过车窗看向外边,风越刮越大,带着车身都跟着颤悠, 兰柠嘱咐他:“你和司机路上小心。”

  挂了电话,兰柠把外套裹得更紧些, 车内的温度越来越低。

  他现在才明白, 司机在腰间为什么绑着皮袄,这边昼夜的温差太大, 白天晴空万里, 温暖明媚,晚上就狂风大作,气温骤降。

  司机这会缩在皮袄里,也不顾兰柠冷不冷,只管面朝前方, 两只手揣袖子里不出声。

  他已经对这种天气见怪不怪了,并没有丝毫担忧。

  时间慢慢过去,车内的温度也越来越低, 兰柠冷得手脚打颤,实在挺不住了, 颤着手拍了拍司机:“师傅,我给你加一千,车打火吧。”

  司机似乎睡着了,被他拍的一激灵,发懵道:“加什么一千?”转头看着他,神智慢慢清明:“你给我五千也不行,打火耗油,等明天我就不回去了。”

  兰柠退而求其次:“那我去后备箱拿衣服行吧。”

  司机看向车外:“你下车小心点,别被吹跑了。”

  “我知道。”兰柠手握住车门往外推:“唔艹……”

  车门刚开两指宽的小缝儿,就被一阵强劲的拉力扯开,连带着兰柠也被一起扯到车外,要不是他下意识抓紧把手,还真就被吹飞了。

  车外不仅风大,温度更低,从车里猛然被风扯到车外,兰柠只能感觉自己瞬间被扒光了,他身上衣裤的那点厚度根本不足以抵抗刺骨的寒风,他现在和光着没什么区别。

  在车里只是冷,出来瞬间被冻僵,手脚抖得不听使唤,大风使劲儿扯着他往天上飘。

  此时无比后悔,早知道就算冻死在车里,也不下车拿什么衣服。

  现在四月的天气,北城已经可以穿T恤薄外套了,他本来也没带羽绒服,只有两件外套而已。

  大脑飞速运转,一番权衡利弊后,兰柠分析出自己那两件外套在现在的气温下屁用没有。

  果断钻回车内,使出吃奶的劲儿把车门重新关上。

  司机诧异回头:“你这么快就拿回来了?”

  兰柠被吹懵了,双眼空洞地看着窗外,沧桑道:“我被驯服了。”

  司机大哥拽了拽身上的大厚皮袄,不是很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谁驯你了?”

  兰柠哆嗦着拿下头顶的草杆,万千感慨汇成一句话:“大自然。”

  兰柠望眼欲穿时,前方忽然有了光亮。

  夜黑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他只能凭着一腔赤诚对着外边拜了拜,终于得救了!

  来车调头停在一旁,车窗被敲响,车窗外映出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形。

  兰柠抖着手指勾开车锁,车门被拉开,风灌进车内,呛得他一阵咳嗽。

  肩膀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拢住,掌心带着温度,透过他薄薄的衣料,熨帖着他冰凉的皮肤,电话里低磁的声音这会儿在耳边响起:“穿这么少,冷了吧。”一件同样带着温度的大衣将他整个人裹住。

  兰柠在车上冻了快三个小时,他实在太冷了,也没客气推脱,紧紧捞住大衣,扶着车门下车。

  风没有减缓的势头,即使裹住大衣他依旧觉得冷,下车时脚步不稳,踉跄着差点摔倒。

  亏得林追野眼疾手快,手圈住他的腰把人捞住,带进怀里:“我抱你上去吧。”

  “别!”兰柠稳住身形,拒绝着,比这恶劣的天气他也不是没经历过,只不过是今天穿的太少,又冻的太久他才会这样:“我没有弱不禁风。”

  “那也不用禁十级大风。”林追野一手把人圈在怀里,一手撑着衣襟挡在他头顶,半搂半抱地把人转到他的车里。

  随后又拿了兰柠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兰柠则裹着大衣缩在车里,只露一双眼睛在外边。

  车子启动向营地出发,林追野嘱咐司机把空调温度调高,转头看兰柠依旧在缩球,又把外套脱下来包住他的腿。

  兰柠这会儿已经好很多了,不再一直发抖。

  林追野掖好外套立马退开,靠在座椅上:“我带了吃的和牛奶,你要不要吃点?”

  兰柠到是不饿,只是有些犯困,他觉得自己像一块大号电池,一冻待机时间就变短了:“我不饿,但我想睡会。”

  林追野又往车门边挪了挪,给他让出更大的空间:“睡吧,到了我叫你。”

  “好。”兰柠歪靠在座椅上,脸遮在衣服下,只剩光洁的额头和一撮被风吹翘的呆毛露在外边

  车里颠簸,兰柠睡得并不踏实,开门声惊醒了他。

  他抬起眼,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间屋子里。

  他竟然丝毫没有意识自己是什么时候下车,又走进屋子里的。

  抬头打量四周,清冷寂静,他越看越慌,甚至呼吸都跟着变得急促。

  这里是精神病医院的走廊!

  他明明在去往呼林草原的车上,林追野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

  门里出现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疑问,林追野穿着黑色西装,神色悲戚,眸色冰冷,他怀里抱着一个干瘦的人。

  那人穿着医院病号服,身形枯槁纤瘦,被林追野小心珍重的抱在怀里,却轻飘飘的不似真人。

  兰柠看着那人眼熟,冲过去想看看他怀里抱着的人是谁,但林追野却转身朝另外一侧走去。

  兰柠拼命追过去,想问他抱着的是谁,又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但是无论他怎么用力,嗓子都没办法发出声音。

  他不仅失声,腿也像注铅一样沉重,脚步越来越慢,眼睁睁看着林追野抱着那个人越走越远,最终停在走廊尽头。

  兰柠知道那里有扇窗,打开就可以吹到自由的风。

  但在医院里,是绝对不允许打开它的,因为这里是九楼,院方怕病人不小心掉下去,所以不许任何人靠近那边。

  可林追野为什么可以靠近?他还打开了窗子。

  兰柠瞳孔骤然扩大,他眼中林追野身形闪过,窗前空了。

  他急到心跳失控,倾身扑过去,体感骤然失衡,豁然睁大眼睛。

  他还在车里,身上盖在林追野的黑色大衣,有浅淡的玉龙茶香萦绕在鼻端。

  林追野拧着眉头,关切地注视着他:“又做噩梦了?”

  是啊,又做噩梦了。

  兰柠记得这是第三次和林追野同乘,每次都睡着,每次都做噩梦。

  兰柠把盖在身上的大衣拉低一些,坐直身子,失神地看着漆黑一片的窗外,脑子里全是刚刚梦里的情景。

  梦里的他不知道林追野怀里抱着的人是谁,但醒了以后,他却能猜出那是自己。

  那是前世瘦得不成人型的自己。

  但为什么会梦到林追野抱着自己从九楼一跃而下?

  难道因为刚刚上车前他说要抱自己,所以就做了这么个不靠谱的梦?

  “噩梦又是关于我的?”林追野小心翼翼的。

  兰柠从车窗里看他,稍稍犹豫了一下:“不是,跟你没关系。”

  林追野听出他的不耐情绪,沉默着没再出声,又向一旁挪了挪,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把更大的空间留给兰柠。

  现在的气氛很像猫狗共处一室,猫猫昂首阔步巡视领地,傻狗缩在桌子下战战兢兢。

  林追野缩了一路,下车时半边身子都麻了。

  这会儿风比之前小了一点,但还是卷着满天的灰尘草屑乱飞,兰柠小跑进蒙古包。

  这会剧组的人已经把大自然挑剩下的设备和道具整理好了,至于那些被大自然选中带走的,只能明天再做统计。

  大家凑合着住了一晚。

  由于道具设备损坏,需要采购和重新制作,导演通知录制暂时延期。

  兰柠走出蒙古包,晨光过于明艳,兰柠抬手半遮住眉眼,向远处眺望,晴空万里,温风和煦,令他产生一种错觉,怀疑昨晚入夜以后,他是不是进了异次元。

  程锦州和罗毅打着哈欠从蒙古包内走来,刚好看到兰柠站在晨光中。

  身形颀秀挺拔,侧颜昳丽精致,晨光在他周身渡了层暖柔的光,漫画唯美的主角复刻在眼前。

  程锦州哈欠打了一半,半张着嘴僵在原地。

  罗毅见到兰柠的同时,腰背本能挺直,微微昂起头,在兰柠看不见的角度,冷眸悄悄起雾,目光幽沉深邃。

  半晌,程锦州拍拍自己的脸,手动把魂儿给招回来,眼神生了勾子,挂在兰柠身上移不开:“腰好带劲儿。”

  罗毅三分轻蔑,三分凉薄,四分漫不经心地笑了:“他打人更带劲儿。”

  程锦州满不在乎地哼了声:“你是你,我是我,我绝不会被打。”

  罗毅不咸不淡地哼了声:“因为他关爱儿童吗?”

  身高确是程锦州的痛处,但他也同样不服罗毅:“我算儿童?那你就是踩着高跷的儿童。”

  两人争执间,邹驰宇默默从他们身边走过,停在兰柠身边:“兰先生,早上好。”

  兰柠拿下遮阳的手,弯起眉眼和他问好:“驰宇早上好,昨晚睡得好吗?”

  邹驰宇目光微闪,别开视线:“还好,兰先生昨晚似乎到的比较晚。”

  程锦州本来看邹驰宇就不顺眼,这会儿就更来气了,示意罗毅:“把你的狗赶走,煞风景。”

  罗毅嗤了声,并没理会他,单手插着口袋,转身又回去了。

  程锦州愤愤不平,向兰柠和邹驰宇走去,到了近前冷声道:“邹助理,你家总裁找你。”

  邹驰宇抬起眉眼,审视着程锦州。

  “怎么?我还能骗你?”程锦州不仅油嘴滑舌,撒起谎来也面不改色。

  见他神色坦然,不像在说谎,邹驰宇只能向兰柠告别。

  程锦州神情得意的看着邹驰宇走远,转头和兰柠说话:“早上好,我的小……”

  话说到一半愣住了,刚刚还站在他身旁的人,这会儿已经走开老远。

  他忙殷勤追上:“柠柠,我来陪你散步。”

  “散步?”面对他,兰柠可没面对邹驰宇时的好态度,冷声冷调:“我要晨跑,你去找别人散步。”

  “我也可以晨跑啊。”程锦州挑着一侧眉毛看着他:“我体力强,耐力好,要试试吗?”

  兰柠觉得他目光有颜色,还有些脏,转头加速跑走:“别跟着我。”务必甩开这个泰迪。

  程锦州从第一期就盯上兰柠,好不容易找到独处的机会的,说什么也不会轻易放过。

  大清早上演一场他跑他追。

  兰柠不说体力惊人,但甩程锦州几条街还是轻松愉快地,眼见着他越落越远。

  在草滩上跑不比平整路面,很消耗体力,兰柠也有些累了。

  前边不远处刚好有几棵树,打算跑到那儿就停下歇会儿。

  这几棵树下平时似乎经常有人休息,树干上有用绳子绑住的皮垫子。

  这垫子应该是牧民休息时用的,绑在树干上多半是怕被风给吹跑了。

  兰柠选了个干净平坦的地方坐下休息。

  本以为程锦州半路回去了,没想到,过了十多分钟,他竟然晃晃悠悠地追过来了。

  这只泰迪还真难甩!

  程锦州跑到树下时嗓子都快喘冒烟了,两只手撑着膝盖,累到抬不起头。

  兰柠这会儿已经休息好,起身就走。

  “诶!等会儿,等会儿!”程锦州哑着嗓子拦住他:“你好歹让我歇会儿再走。”

  兰柠冷漠的对着他:“我没说不让你歇着,我要走而已。”

  程锦州想伸手拉他,但兰柠甩手躲开,程锦州忍不住抱怨:“我这不是追你才来这儿的吗?你不能钓完就跑啊。”

  “什么?”兰柠停下脚步,返身走向他:“你刚刚说我什么?”

  程锦州跑步时把脑子里的浆糊甩浑了,还没意识到不妥,喘着粗气道:“我说你不能把我钓到这儿不负责就跑了。”

  兰柠恍然发觉,人和人都差别还真大,比如林追野,他知道自己不喜欢他,非必要时候,几乎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即使出现了,也会刻意降低存在感。

  程锦州则刚好相反,兰柠对于他得印象一开始就不好,对他也表现地十分冷漠。

  刚刚明确的拒绝了他,可他为什么还能说出自己在钓他这种令人极度反感的话。

  究竟多明显的拒绝才叫拒绝?

  程锦州见兰柠去而复返,十分雀跃,不长记性的又想去搭兰柠肩膀。

  刚一抬手,就被抓住手腕。

  手腕处传来的钝痛让他意识到情况不对,想抽回却来不及了。

  兰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空着的那只手指了指旁边的树:“你刚刚说我钓你是不是?选选喜欢那一棵树,我满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