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栎潇醒来已经是两日后了, 他将醒未醒之时,就闻到了熟悉好闻的草药香。

  费力地睁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发现自己果然是在小药庐里, 本在一旁闭眼小憩的鬼针听到动静后, 立即上前,关切地问道:“少主,你醒了?”

  两日前的记忆一点一滴重新涌入脑海,云栎潇呆愣了几秒后,赶忙问道:“宋音尘怎么样了?”

  “他没事,少主放心。”鬼针边说边将他扶了起来,在他背后垫了好几个枕头, 见他半靠在床上后,才继续说道, “宋公子失血过多, 但好在没有伤到致命部位,紧急救治之后, 性命已无碍了。”

  云栎潇眼底的担忧缓缓散尽, 勾起唇角,喃喃道:“那便好。”

  “我昏迷的这两日,府内什么情况?”

  鬼针便开始将这两日的事都一一告诉云栎潇。

  如同云栎潇先前推测的一样,在三皇子逃出金陵城后的当晚,宫里的御林军就将整个羽氏团团围住, 明言羽氏参与谋逆,全府上下关押府内不得出入,并且捉拿羽氏家主以及次子羽寒月。

  但随即发生的事, 让御林军非常疑惑不解,他们在门外喊了老半日, 喊的整条街的人都出来一探究竟了,也不见羽氏有人来应门。

  御林军首领见羽氏如此猖狂,非但协助皇子谋逆,在东窗事发后,竟然还敢这般公然抗旨,于是便下令撞破羽氏大门,冲进去直接捉拿逆犯。

  闯入之后,所见的场景让他们从迷惑霎时转为了惊讶,因为羽氏家主和羽寒月竟然都死了。

  于是御林军首领吩咐下属留守,他则即刻回宫禀报情况。

  鬼针说到这里,神色很不好看:“因为家主和羽寒月都已经死了,御林军在家主书房搜到了他亲自画押的罪己诏,所以御林军暂时没有为难我们,这两日只是把羽氏封锁,不让我们出去罢了。”

  “我听他们的意思,还是要等活口...也就是少主和宋公子醒来,问过话之后,处置羽氏的结果才能下来。”

  云栎潇认真听完,直接问了一句:“陛下没有怀疑我?”

  鬼针的眼睛倏然睁大,他原本是不想云栎潇刚醒来就过于操心,所以才主动掩去了这件事:“少主你怎么知道?”

  云栎潇轻笑一声:“这很好猜,陛下既然已经查到三皇子谋逆之事,背后有羽氏的人参与其中,他自己又是因为中毒而昏迷,自是会怀疑,那毒药是出自我手。”

  “若不是我同宋音尘两人联手杀了羽寒月,恐怕我一醒转,就会被当作逆犯捉拿下狱。”

  云栎潇原本的计划是杀了羽寒月就离开金陵,毕竟他本就是江湖人,又擅仪容乔装,天下之大,凭借他的本事,隐姓埋名后,肆意江湖不是问题。

  可没想到羽寒月却突破到了第九层心法,打乱了云栎潇的计划,再加上宋音尘骤然出现,不听他劝阻非要同羽寒月决一死战,才有了后来两人联手,险胜了羽寒月之事。

  既然此事牵扯到了宋音尘,云栎潇多少还是得顾忌下自己的名声的,毕竟他日后总不能顶着个逆犯的身份,去映天山吧?

  他可以跑,映天山可跑不了。

  他无亲无故,可宋音尘还有家人。

  看样子他得想想法子,打消皇帝的疑心,让皇帝认定此事同他无关才行。

  云栎潇正在仔细思索对策之时,一道熟悉爽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破了他的思绪:“一切还不是要靠老夫?”

  小药庐的木门随即被轻轻推开,文老扬着八字眉就进来了,鬼针赶紧让开了位置给文老,老头儿坐到床榻边就拉过云栎潇的手,仔细切起了脉,确认无事之后才又开口:“脉象看起来还不错,就是还有些虚弱,要好好养些时日。不过保险起见,还是换个地儿将养,这金陵怕是不宜久留了。”

  云栎潇收回自己的手,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是不是您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才解除了他对我的怀疑?您是怕日后再生事端,想让我尽快离开?”

  文老眼里闪烁着睿智的光,点点头道:“陛下查到三皇子此次谋逆,背后有羽氏在推波助澜,当即就认定主要的逆犯必定有羽寒月和你,毕竟你这位百年难遇的毒药天才,在宫里也是闻名遐迩。”

  云栎潇:“.....”

  他一点都不为自己如此有名而高兴。

  “于是御林军要前来查抄羽氏,我便主动表示一同前来。”文老接着说道,“我借口既然知道了陛下所中之毒来自羽氏,我可以回医馆查询资料,如若能知道蛊毒的成分和具体配比,便有希望解了陛下之毒。”

  “陛下自然是同意了,得亏我回来了,不然你和宋公子即便不是逆犯,现在也已经魂归西天了。”

  “接着我便回宫向陛下‘如实’禀报,我检查了医馆内的药材,发现羽寒月除了取走了最烈的一只毒蛊,还另外取走了几味稀有的毒药材,推测他应该是在原本蛊毒的基础上,又喂食了蛊虫这几味药材,进行了改良,才会让陛下悄无声息的中了毒。”

  “从目前所搜集到的证据来看,下毒之事应当与你无关,如若你肯研制毒药,羽寒月又何必亲自动手?”

  “再加上你和宋公子手刃了羽寒月,陛下不说全信,但疑心应当消去大半了。”

  云栎潇完全能够想象,这老头是怎样端着张老实巴交的脸,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在皇帝面前扯谎的。

  他现在更是坚定不移的相信,这老东西怕就是靠这种炉火纯青的和稀泥功夫,才在太医院守这种位置上,相安无事地活了几十年。

  可此事听来,还是有破绽:“既已经知道了蛊毒的成分和能够克制它的药材,太医院配制出解药也是早晚之事,可实际上以陛下的身体状况,即便解了毒也无济于事。”

  “你是担心陛下现在信了此事与我无关,但日后还会把我抓进宫中,为他研制解药?届时说不定会惹祸上身,所以让我不要久留?”

  文老捋了捋灰白的胡须:“确实,陛下虽不信任太医院外之人,短时间内不会召外人入宫诊治,可想活是人的本性,这到了最后一刻,难保他不会各种法子都想试试。”

  “虽说即便是进了宫,我信你也能把一切事务处理得游刃有余,可我觉着,你是不愿的吧?”

  深宫内苑,波云诡谲,你死我活....

  确实并非他所愿。

  两世了,他被困在这金陵之中已经足足两世了,是到了该离开之时了。

  于是云栎潇眨了眨眼睛,浓密的睫毛如同小扇,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道:“谢谢您。”

  然后他就眼看着文老的脸上浮现出他很是熟悉的八卦表情,连爽朗的声音都染上了兴奋:“你现在可以告诉我,这从头到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现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就算再知道什么,也不至于被杀头了,放心大胆告诉老夫吧!”

  云栎潇:“……”

  他方才就不该感谢这死老头。

  等到云栎潇简单叙述完了整件事后,文老八卦的神情也收了起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一人兴兵谋反,多少人要跟在后头无辜丧命!”

  “陛下说他是将才,并非帅才,果真是慧眼如炬!”

  “只顾及一己私欲,引得天下动荡都在所不惜,确实当不得一个好皇帝。”

  云栎潇眉心一动,好像明白了:“这就是陛下不选他继位的原因?”

  文老回道:“陛下自知时日无多,不日前便召见他进宫,叮嘱他要好好辅佐二皇子,可谁曾想,转而就遭了他的毒手。”

  “若非你想法子暂且解了这毒,陛下恐怕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被亲儿子给害死的。”

  云栎潇的眉头微微蹙起,薄唇抿了抿。

  皇帝的心意不可能骤然改变,更何况是事关储位这样的大事。

  如此看来,上一世三皇子的皇位,恐怕也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只是上辈子他不曾介入和阻挠,所以三皇子便顺利登基了。

  云栎潇轻轻舒了口气,无论如何,这一局是他赢了。

  三皇子兵败逃出金陵,羽寒月也已经身死魂消,日后二皇子继位也罢,三皇子重新起兵谋反也好,都不关他这个小小江湖人什么事了。

  不过他还有一个好奇的地方要问:“我很好奇,他们到底是如何说动李公公的?若非他背叛了陛下,这么大的事,他们根本做不成。”

  文老笑了笑:“李公公跟着陛下几十年,自然是极忠心的,可他毕竟还是个人,还是个孤苦无依的老人。”

  “我这么说,你懂了吧?”

  云栎潇:“?”

  文老见云栎潇一脸的迷惑,笑容收起,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娃怎么还没有开窍?”

  “皇帝病重已是回天乏术,可李公公还要在宫里继续活下去。”

  “这李公公同三皇子的母妃是老乡,平日里也来往甚密,这陛下左右都是要立新帝的,而且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他的立场自然是会偏向三皇子的。”

  “谁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呢?”

  “再说他知晓了三皇子有这等心思后,不选择和三皇子坐同一条船,那无论三皇子成功与否,他都是死路一条。”

  “你若是他,你怎么选?”

  “所以选三皇子,是为自己寻个靠山,留条后路。”

  “这件事就是要告诉你,人到头来得有个伴儿,不然老了多可怜,你看看李公公,为了谋求庇护,落得这般晚景凄凉。”

  云栎潇漆黑的眼珠盯住文老,充满怀疑地问道:“你发誓,这不是你胡诌的故事?”

  “怎么可能???”文老眼睛都瞪大了,八字眉剧烈颤抖,“我是这种人吗?”

  云栎潇毫不留情揭穿他:“你连欺君之罪都敢犯,这算什么?”

  文老气得灰白的胡子都一起抖了起来:“我不犯这欺君之罪,你就得跟我进宫去,一同伺候陛下到他老人家驾崩!宋公子若是被别人抢走了,你怎么办?”

  “即便宋公子始终如一,在宫外等着你,体内的蛊虫还不干呢,到时候发作起来,有你受得。”

  “老夫全心全意为了你的幸福着想,你这娃当真是不知好歹。”

  云栎潇:“……”

  文老吹胡子瞪眼离开后,云栎潇手指细细地捻转起玄青色的被角,好一会儿后,才轻轻摇了摇头。

  这三皇子跟羽寒月还真是同一种人,都是能为了一己私欲,连弑父这种天理难容之事都干得出来的祸害。

  随即云栎潇就掀开被子,准备起身下榻。

  文老吩咐他这两日还是要躺着,不要下榻,可他不放心宋音尘,还是要亲眼确认宋音尘无事才能放心。

  恰在这时,门又开了,云栎潇刚想调侃文老,是不是又有什么话忘了啰嗦,却瞧见宋音尘就穿着一身白色寝衣,在两个侍卫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进来了。

  宋音尘的脸色瞧起来还行,就是略显苍白,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此刻都是哀怨,仿佛被抛弃了的小媳妇似的:“栎潇弟弟一醒来就忙着和文老聊天,都不想着先来看看重伤未愈的我。”

  “文老说他好几次提醒你,我已经醒了,你都说不着急!”

  “栎潇弟弟,人家为了保护你,差点连命都没了,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宋音尘说到此处,忍不住抽泣了两声,没有血色的双唇剧烈颤抖着继续控诉:“云栎潇,好漂亮的一张脸,好冷酷的一颗心!”

  云栎潇:“...........”

  这心胸狭窄的死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