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栎潇呼吸一滞, 觉察到宋音尘这句话并不同平日里那些轻浮的玩笑,但他不想深想下去,于是故作轻松地调侃:“音尘哥哥这是又发了什么疯, 竟甘愿放弃风花雪月般美好的人生, 陪着我这么个不相干的人万劫不复?”

  宋音尘握着他脖子的手指又收紧了一些,那双桃花眼里裹挟着让人心颤的认真与坚持,还有一种想要将面前之人吞噬殆尽的强烈欲望,他哑着嗓子,欲言又止:“你不是不相干的人,栎潇....”

  现在寝殿内只有他们二人,案头的烛火隐匿着熹微光亮, 散落在他们的眉宇之间,更穿过他们, 在墙上描绘出两道相互凝视的漂亮剪影。

  纵世间有万千风光, 都抵不过对方走进自己眼里的那一刻。

  云栎潇那双让人一见难忘的凤眼,难得没有平日里的冰冷疏淡, 倒像是林间一只天真温顺的小鹿, 就这么歪着脑袋,痴痴地望着你,好似期望着你能走向它,摸摸它头上还未长成的小角,抱抱它, 告诉它……你喜欢它。

  宋音尘眸色微沉,思绪万千,同在王家村的时候不一样, 这次云栎潇能够如此坦然地将毒杀羽老夫人的事告诉他,足以说明, 云栎潇开始信任他了。

  宋音尘知道云栎潇现在对他还没有那种意思,可此情此景,喜欢的人距离如此之近,是那种只要他稍稍低一低头,就能亲吻到对方的距离,他自是无法再压抑自己的情绪,想将昨夜灯节上没能说出的告白,在这里说完。

  宋音尘不会奢望云栎潇立即答应他,他只是想告诉云栎潇,他会从告白的这一刻起,竭尽全力地待他好,来换取云栎潇愿意同他在一起的可能:“栎潇,我喜.....”

  “少主,梵音阁那边传讯过来,羽老夫人已经去了,还请您尽快过去。”墨染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打断了宋音尘鼓足勇气想要说出口的话。

  云栎潇朗声回了句:“知道了。”

  云栎潇抬头看向宋音尘,低声嘱咐道:“羽氏新丧,下面几日我需一同守灵,我会将青夜留在雪梅园,音尘哥哥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差他去办。”

  “还在年节,音尘哥哥如若觉得这几日在羽氏无聊或者不吉利,可以去听竹轩小住,对音尘哥哥来说也方便一些。芷韵这边音尘哥哥比我熟,想必也不需要我多打点了。”

  云栎潇黝黑的眼眸深沉如暗色夜空,已不复方才的天真无邪,只有超乎他年龄的冷静睿智:“羽氏正逢多事之秋,音尘哥哥毕竟是宋氏之人,身份敏感。你平日里最是话多,所以千万要管好自己的嘴,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以免引火烧身。”

  “我这段日子不能时时顾及到你,你要保护好自己,另外武功不可荒废,明白没?”

  见云栎潇一通交代完,转身就要走,宋音尘一把拉住云栎潇,直接点穿:“羽老夫人的死只是一个开始,是不是?”

  云栎潇脚步顿了顿,然后就回答道:“她的死确实是个意外,是不得已而为之,可也算是冥冥之中,为接下来的大戏,拉开了序幕。”

  宋音尘急急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你一定要告诉我,我既已跟着你来到羽氏,你从此便不只是一个人了。”

  云栎潇的心口微疼了下,是体内的蛊虫轻轻戳了他,他竟难得多了些耐心,来安抚宋音尘的情绪:“我既选择同音尘哥哥结成了同心蛊,我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日后自会有需要音尘哥哥帮忙的地方,只是这件事确实还不用音尘哥哥插手。”

  “至于内情,我也并不是故意瞒着哥哥,只是现在事态紧急,不得空细细和哥哥解释了,等一切告一段落,我再同你好好说说。”

  宋音尘听完云栎潇这么一番话,方才那种被忽略,被隔绝在云栎潇世界之外的难受,瞬间就烟消云散了,但他还是抓着云栎潇的胳膊,不为别的,就是不想松开。

  直到云栎潇漆黑的眼眸里又浮起了不怀好意的笑意:“音尘哥哥还不放开手,是打算同我一道进去沐浴?”

  宋音尘这才仿佛被烫到了一般,立刻松开了手,躲开云栎潇足狭的漂亮眼睛,支支吾吾道:“当然...没有这个意思,我早就洗过了!栎潇弟弟快去吧,哥哥这就回去,不打扰你办正事了!”

  若要是在从前,云栎潇这般问,宋音尘绝不会有如此无措的反应,毕竟男子之间共同沐浴是最稀松平常之事了。

  没来羽氏之前,他就经常同月影、月熙去映天山的温泉池,互相搓背,嬉笑打闹,还能望着那辽阔的苍穹和参天的竹林,把酒言欢,好不自在。

  可现在一想到要和云栎潇一起沐浴的画面,他就立刻气血翻涌,整个人都仿佛被架到火上炙烤,有些透不过气来。

  等到云栎潇低笑一声缓步离开后,宋音尘才从近乎僵立的状态中回过神来,闻着空气里还残余着的梅花香,宋音尘无可奈何地腹诽了一句。

  他的小疯子,一定是男狐狸精转世!

  漂亮,危险,却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勾引到神魂颠倒。

  *

  羽氏.梵音阁。

  云栎潇到的时候,灵堂都已经布置好了,只是堂内的人却乱作一团,并没有依序跪地守灵,三三两两地挤在一边窃窃私语,神色也是一言难尽。

  云栎潇心下疑惑,面上不动声色,直到走到羽寒月面前,才听到羽寒月语气冰冷地对他道了句:“初嬷嬷方才撞了奶奶的棺椁自尽了。”

  云栎潇挑了下眉,随即浅浅一笑,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她的确是个聪明人,当众以身殉主,为自己博了个好名声!”

  羽寒月周身的气场更冰冷了,他不喜欢云栎潇如今这般冷酷无情的模样,忍不住责问:“栎潇,短短两个时辰里,就去了两条人命,你还能说得如此轻巧,你难道没有心吗?”

  云栎潇冷眼望着那巨大的红木棺椁和新起的牌位,边上的烛火噼啪作响,被风吹动之时,照得牌位上的名讳忽明忽暗,透出一丝丝阴森之感。

  云栎潇嬉笑着承认道:“好像是没有呢,我的心在某个时刻,就已经死掉了。而且同我狼狈为奸促成这般景象的哥哥,好像也没资格质问我吧?”

  *

  两个时辰前。

  羽寒月难以置信地看着云栎潇,根本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僵持着,仿佛被定格了一般。

  直到跪在地上的初嬷嬷凄声喊道:“寒月公子,你可不能听这个小畜生的挑唆啊!老夫人可是你的亲奶奶,再说这家主之事,也并非她能够左右。你万不能为此戕害老夫人啊!”

  说罢又一脸怒容地瞪向云栎潇:“羽氏养了你这么多年,还给你如此尊贵的身份,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丧良心的下贱胚子!”

  “非但暗中谋害老夫人的性命,还妄想将寒月公子带上歧途!”

  “老夫人从前说得果真没错,你就是羽氏的祸害!!多留你一刻,羽氏就要毁在你手里了!”

  床榻上的羽老夫人也挣扎着抬起手,五指都在剧烈地颤抖,咬着牙,竭尽全力地吐出三个字:“杀..掉他!”

  云栎潇很是鄙夷地扫了眼这两个老东西,随即目光又落回了羽寒月依旧兵荒马乱的英俊面容上。

  云栎潇的目光森冷如刀,厉声诘问:“如若没有我,羽氏凭何在这短短的几年内,在金陵各大世家中脱颖而出,还能得到皇族的垂青?”

  “可羽氏借着我享受了这无上的荣耀,没有丝毫感激不说,背地里还一个又一个对我喊打喊杀。”

  “这白眼狼的名号,栎潇担不起。”

  “栎潇!”羽寒月痛苦地喊出他的名字,眼眸中都带起了血丝,“你这些年在羽氏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你所受的委屈我也都记在心里。可羽氏养了你这么多年也是事实!如若当年没有我救你,你早就...大家都是骨肉亲人,何苦要这般计较?”

  云栎潇听完这番话,整个气笑了:“所以哥哥的意思是,就因为当年你救了我,就因为我吃了羽氏一口饭,所以即便这些人一直处心积虑地要夺我性命,伤害我身边重要之人,我也必须无条件地对羽氏,对你感恩戴德?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记恨,更不能为自己讨公道,是不是?”

  羽寒月赶忙否认:“栎潇,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即便是早已经认清楚了羽寒月的为人,但云栎潇在听到这样的话后,还是恍若坠入冰窟,连声音里都透出噬骨的寒冷:“你觉得我应该对8年前的救命之恩感恩戴德,可哥哥你又是否知道,在被你带回羽氏的这么些年里,我有过多少次,都希望自己就死在那个劫匪的刀下?”

  如果他在那个时候死了,他就不会知道往后的一切温暖和照拂都是骗局;不会知道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的亲姐姐竟然如此厌恶他;不会知道他当天神般倾慕的哥哥和亲姐姐无媒苟合;更不会知道,他最后的结局竟是如此凄惨可笑。

  还能有什么,比被至亲至爱之人携手背叛,更让人绝望了?

  羽寒月看到了云栎潇眼中的痛苦决绝,他心中一阵抽痛,脸色一变,急忙拉住云栎潇的手:“栎潇,哥哥这段时间是疏忽了你,可哥哥答应你,以后不会了。你不要逼哥哥做这样的选择,好不好?”

  云栎潇用力甩开羽寒月的手,咬着牙硬按下了眼底涌起的湿气:“我明白了,所以在哥哥的心里,非但后山藏着的女子比我重要,就连现在床榻上这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不死,也比我重要!”

  “我不过是你手里的一把刀,有用的时候就对我召之即来,无用的时候就可以弃如敝屣。”

  “那我就随了哥哥的心愿,不让哥哥这般为难!”

  话音落地,云栎潇就迅速抽出了羽寒月腰间的天雪剑,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剑锋冰寒锋利,剑气立刻割开了细嫩的肌肤,一道殷红的血线蜿蜒流下,滴落在幽蓝的剑身上,分外刺目。

  “栎潇,别冲动!不可伤害自己!”

  羽寒月大为惊慌,云栎潇知道了后山,那他也知道了云紫钰的存在?所以才会性情大变成如此模样?

  羽寒月在这瞬间突然发现,原来他是那么害怕云栎潇知道真相,那么害怕他会在云栎潇的心里,变得卑劣不堪。

  他忍受不了云栎潇也用那种鄙夷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是路边最无用的垃圾,就如同小时候他遭遇过的无数白眼一样,夜夜都无法忘怀。

  羽寒月强装冷静,沉声问道:“什么后山?”

  云栎潇自是故意在此时提起后山的,不过暂且只是为了让羽寒月慌乱一阵,现在还没到戳穿所有事实的时候。

  云栎潇眼里有细碎的光,凄楚一笑,连声音都颤抖了:“哥哥,我不是傻子。”

  “我一直同毒虫毒物打交道,自是对气味特别敏感,你每次从后山回来后,身上就会出现胭脂粉香,难道还不是女子身上之物?”

  羽寒月真的语塞了:“我...”

  羽寒月此时的心情甚为复杂。

  他一方面是松了口气的,从云栎潇的话语里可以推断出,云栎潇只是知道了他和一个女子有染,并且将这个女子藏在了后山,但不知道这个女子就是他的亲姐姐云紫钰。

  只是这样的话,并不会太影响到他和云紫钰正在筹谋之事。

  羽氏后山如此之大,云紫钰藏身之地不可能被轻易发现,日后他们只需更小心谨慎即可。

  另一方面是既高兴又心焦。

  高兴的是,他总算是知道了云栎潇这段日子如此反常的真正原因。

  原来是误以为他金屋藏娇,心中吃味,才一直和他对着干。

  所以云栎潇一定是喜欢他的,还是他期望的那种喜欢!

  可也因为这样,他才很是心焦。

  如果今日他没能做出让云栎潇满意的选择,他恐怕会彻底失去云栎潇了。

  他必须立刻衡量出来,对云栎潇的这份喜欢,值不值得他先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云栎潇将羽寒月的神色变化都尽收眼底,抓准时机让他更为愧疚,清冷的声音里染上了让人心碎的哭腔,浸透了委屈和失望:“我虽不知道那女子到底是谁,但可以让哥哥深夜亲自到药庐替她求药;让哥哥明知我会惊惧害怕,雷雨之夜也不再来陪伴我;甚至让哥哥就连除夕也要借口巡山去找她,岁岁年年都丢我独自长大。”

  “想必她对哥哥而言,一定是最重要的人吧?”

  “如果今日是她在此,哥哥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她,是不是?”

  羽寒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