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氏.梵音阁。

  大殿内传出一道熟悉的嚷嚷声, 声音很大,在殿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是羽寒阳的声音:“什么叫奶奶现在只想见羽寒月一人, 你们这些侍卫还有没有将我放在眼里?我才是羽氏未来的家主, 是你们的主人!”

  侍卫首领面对羽寒阳的怒火,不卑不亢,恭敬回答道:“寒阳公子少安毋躁,羽老夫人既已经醒转,必不会不见您。”

  “现是有要事同寒月公子商量,您贸然闯进去也不合适,更何况家主已经得到消息, 很快也会赶来,到时候寒月公子自会放大家进去, 哪还有拦着您的道理....”

  羽寒阳也并不是真的关心羽老夫人的身体状况, 只是这老太太平日里虽一直说着他是长子嫡孙,尤为宠爱他, 但对那羽寒月也同样是捧在手心里怕化了那种, 万一被这狼子野心的家伙抓住了机会,在老太太面前嚼了什么舌根,老太太一个意志不坚定,对他做继承人这件事产生了异议,这圣旨还没下来, 岂非横生枝节?

  所以他才想要即刻进去,不让羽寒月同羽老太太单独待在一起。

  哪知道这些侍卫竟然油盐不进,死拦着不让他进去, 他愈发觉得有问题,但这里毕竟是羽老夫人的寝殿, 如若真的是羽老夫人的命令,他强行动武闯入反而落人口舌,于是只能脸红一阵白一阵,恶狠狠地说了句:“好,等父亲来了,我看你们还有什么借口!”

  他刚气呼呼地站到一边,就见到鬼语等一众侍卫进来了,最让他惊讶的是,云栎潇竟然如入无人之境,那些侍卫们都像眼瞎了般,拦都不拦一下,就放任云栎潇顺利进去了。

  羽寒阳横眉竖目冲上去就质问:“羽寒月就算了,好说也是我们羽氏的人,这小杂种凭什么也能进去?奶奶还能乐意见他不成???”

  鬼语对羽寒阳作了个揖,公事公办地回了句:“寒阳公子,老夫人召见栎潇公子,还请您耐心等待。”

  羽寒阳冷哼了一声:“好啊,我就在这等着父亲过来!看看你们今天到底搞什么鬼!!”

  *

  云栎潇推开寝殿门,刚踏了进去,守门的侍卫就关了门,殿内安静如斯,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和中药味,是羽老夫人房里常有的味道,也是让云栎潇闻着作呕的味道。

  礼佛之人菩萨心肠,皆爱檀香,可这里的主人,不过是佛口蛇心罢了。

  云栎潇深吸一口气,咬紧下唇,方才来的路上,他已经对事态进行了一番分析。

  无论这死老太婆是因为什么原因突然醒了,就冲羽寒月如此急匆匆地召他回来,甚至不惜当众下羽寒阳脸子,也要在门口重兵守卫,不让任何旁人进入,多半是他下毒暗害老太婆之事,被羽寒月知晓了。

  云栎潇漆黑的瞳孔泛起杀意,一步一步向里走去。

  那死老太婆根本不足为惧,当初不让她死,不过是觉得就这么死了太便宜她了,至于羽寒月,虽说在武功上,云栎潇无论如何都不敌于他,但如若是出其不意给他下毒,云栎潇还是有几分胜算的。

  大不了就鱼死网破,先杀了羽寒月,再逃出羽氏,其余的,日后重新筹谋便是。

  虽然这样的复仇不如让羽寒月慢慢失去一切来的痛快,但也算是手刃仇人了!

  云栎潇唇边勾起一抹冷笑,不过以上都只是最坏的情况。

  虽然老太婆突然醒转这件事出乎他意料,可他既已决定复仇,一步一步的精心筹谋,怎可能不留一点后手呢?

  一切就看羽寒月如何选择了。

  他将这梵音阁严防死守,不就是不想事态进一步发展,以至于不可收拾吗?

  云栎潇走进寝殿的里间,果见里面除了多年服侍老太婆的那个嬷嬷,就只有羽寒月一人在,而羽寒月的脸色显而易见的……非常震怒。

  云栎潇忽然就觉得有些好笑,原来羽寒月这样权利熏心的人,也会因为亲人被害而如此生气?

  他脸上挂起一抹笑,装作着急地唤道:“哥,这么急匆匆地叫我过来,所为何事?”

  羽寒月听到他的声音后就立刻抬眸,浅灰色的眼眸里闪着森寒的光,凶狠地命令道:“过来给我跪下!”

  云栎潇自是没有听从,反而用一种更天真无辜的语气问:“不知道我犯了什么错,哥哥见面就要我跪下,而且.....”

  云栎潇拉长声音,明知故问道:“是向谁下跪?是哥哥,还是床上那位...死老太婆?”

  此话一出,非但边上站着的嬷嬷吓得跪下了,羽寒月的眼睛更是因为震惊而瞪得大大的,随即狠狠一拍桌子,那小茶案立刻就被拍成了两半,上面的玉石摆件摔在地上,碎裂了一地。

  “云栎潇!你犯了那么大的事,竟然丝毫不知悔改,还敢用这种态度来面对我,面对奶奶,是不是?!”

  云栎潇又上前了两步,腰间的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就见那老太婆已经起了身,半靠在床上,一张苍老的脸蜡黄蜡黄的,浑浊的双眼死死瞪着云栎潇,里头充满了最是恶毒的恨意,恨不得手撕了他的那种。

  云栎潇一看就了然了,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看样子老太婆还是不能说话啊,我说怎么进来到现在都没听到她骂我呢!不过这都能动弹了,恐怕是已经通过其他方式指证我了吧?不过我是真的很好奇,她到底是怎么摆脱我的毒药控制的?”

  羽寒月气得声音都拔高了,甚至带上了不可控制地颤抖:“若不是因为奶奶身体实在太过虚弱,连日来都喂不进任何汤药,恐怕直到现在,我们还以为她只是卒风之症日渐严重,根本不知道是被你下了毒!”

  “云栎潇,你怎么能干出如此歹毒之事?!!”

  云栎潇望着羽老夫人,眼里的鄙夷都要溢出来,他嗤笑一声,施施然地坐到床榻对面的罗汉榻上,甚至有闲心给自己倒了盏茶,慢悠悠地喝了半杯后才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我学艺不精。”

  他笑得更开了,如同朝阳一般灿烂,就像是刚得知什么天大的喜讯:“出了岔子呢。”

  羽寒月终是忍无可忍,松开羽老夫人的手,就疾步冲了过来,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把云栎潇打得侧过头去,半边脸瞬时肿了起来,唇角立刻崩裂,鲜血不停滴落。

  羽寒月颤抖着右手,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云栎潇,见他这副模样也是心疼,可想到他做的这些荒唐事,更是又气又急:“云栎潇,你何时变成了这种样子?她是我的奶奶,你怎么能谋害她性命?”

  云栎潇只是用舌尖抵了抵发麻的软肉,用拇指轻轻抹了抹唇角,果见指腹上沾染了殷红的鲜血。

  片刻之后,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事,神情变得嗜血疯狂,语气反而越发疏淡:“何时?”

  当然是上一世你和我的好姐姐,联手虐杀我之后啊!

  云栎潇站起身来,迎着羽寒月的眼睛道:“我一直都是这种样子,哥哥这般惊讶地模样,倒像是...第一天了解我呢!”

  “难道哥哥竟指望一个成日接触阴诡害人之物的人,留有什么良善之心?哥哥怎的如此天真?”

  羽寒月眼中划过一丝痛楚和惊异,云栎潇一向都不愿意给他添麻烦,连当初被羽寒阳合围暗杀之事,为了不让他担心,都独自忍了过去。

  可现在为什么会伤害羽老夫人,云栎潇明明知道羽老夫人是他在羽氏最敬重之人,云栎潇不怕他会难过吗?

  羽寒月哑着嗓子问:“为什么?”

  云栎潇脸上的笑意也收了起来,眼眸里裹满了恨意和嘲讽,将一切和盘托出:“她既可以为泄一时私愤就命令我亲手毒杀鬼针,还让你当众行刑,羽雷鞭三鞭,摆明了要我性命,这一切哥哥也是心知肚明!”

  “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有何不对?”

  羽寒月眼前立刻浮现了行刑那天,那血腥骇人的场面,以及云栎潇后背上留下的那道不可磨灭的伤痕,满脸的愧疚与心疼,踌躇了下后,才又说道,只是语气到底比方才温软了几分:“我知道你们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可鬼针只不过是个侍卫....”

  “那哥哥可否为了这死老太婆,放弃鬼语?”云栎潇直接打断羽寒月的话,满脸厌弃,阴阳怪气道,“如果哥哥现在出去一剑杀了鬼语,我就向她下跪。”

  云栎潇又向前逼了一步,逼得羽寒月竟后退了两步:“然后自刎谢罪。”

  羽寒月沉默了,双手搭上云栎潇的肩膀,重重地按了下也不能止住颤抖,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云栎潇无情揭穿羽寒月心中的龌龊:“哥哥心里明白得很,这死老太婆还不及鬼语对你有用,更不及我对你的万分之一!否则就凭哥哥的心狠手辣,区区一个侍卫而已,何须如此犹豫不决?”

  “哥哥别忘了,她虽说着喜欢你,可还不是事事都偏袒羽寒阳?难道你真指望着,她会为了你,去劝服父亲选择你做继承人吗?”

  “而一旦羽寒阳迎娶了长公主,坐上了羽氏家主,你在羽氏还有立足之地吗?”

  “这是我和死老太婆之间的私仇,我本想无声无息地除掉她,以免哥哥知晓会进退两难,可天不遂人愿,既事已至此,那就请哥哥做选择吧。”

  “选我,还是选她?”

  羽寒月大为惊骇:“栎潇!”

  云栎潇撇了撇嘴,无所谓地耸耸肩:“现在这样的情况,不是她死就是我亡,没有第三种可能!”

  云栎潇的眼眸深渊般漆黑,薄唇轻启,吐出恶鬼的赌咒:“是选我去死,还是选她?”

  “是选择至高无上的权利,还是孱弱无用的……亲人?”

  *

  灯火阑珊,夜风吹散层层迷糊的光影,剥去了方才所有的温软多情,只留街头剑拔弩张的二人。

  宋音尘沉着一张俊脸,语气难得有了冷意:“青夜侍卫这是何意?既是羽氏家事,拦我自是可以,可我好歹也是羽氏的贵客,你如今这般拔剑相向,不合适吧?”

  青夜毫无惧色,依然笑着道:“我不过是见音尘公子在雪梅园日夜勤奋练功,想替栎潇公子试试音尘公子如今的武艺深浅,看看栎潇公子连日来的悉心教导,有没有白费。”

  “今夜无论音尘公子愿意与否,都必须和我比试一场。”

  说完以后,青夜就直接提剑刺了过来,宋音尘闪身躲过,运行轻功飞到了最近的屋檐上,等青夜也上来后,他才道:“虽不知道你突然发什么神经,但在这闹市还是束手吧,伤了无辜百姓可不好。”

  宋音尘桃花眼微微眯起:“既你非要打,那就换个地儿。”

  青夜不置可否,少顷便运行轻功:“音尘公子,那便随我来吧。”

  两人在空中疾驰了足足半个时辰,来到了人迹罕至的羽氏后山。

  刚一落地,青夜转身就对宋音尘劈出一掌,掌力之大都带起了劲风,吹起了彼此的鬓发。

  距离太近,宋音尘躲闪不及,只能伸出手掌硬扛这一招,对掌之后就被一股巨力击退了好几步,尔后喉间一阵腥甜,吐出一口鲜血后,胸口的郁结才好了许多。

  他怒气冲冲地抬头,想问青夜到底想做什么时,就见青夜对着他利落地单膝跪了下来。

  宋音尘:“???”

  青夜这才朗声道:“少主冒犯了,方才灯节上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宋音尘更是一头雾水了:“青夜侍卫,你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我怎么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青夜站起身后,才笑盈盈地反问道:“少主不是一直在等,宋氏的暗线和你接头吗?”

  宋音尘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连话都说不完整了:“你....”

  青夜用剑在地上划了一个羽毛的符号:“少主,这下应该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吧?”

  这个暗号是宋氏暗线之间的接头密令,因着羽氏分外凶险,潜入其中的暗线全身都不会有任何宋氏的标识,只用这个密令来互通身份。

  这个密令图案粗看和羽氏的家徽很是相似,唯一的差别,只是其中一片羽毛的上面会多一个如同针眼般的小黑点,不知内情的人只会以为是不当心染上了点墨,是一种极为精妙的加密方式。

  宋音歌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千万不能忘记这个黑点的位置,好在宋音尘记忆不错,只看了一遍,确实就记住了。

  青夜这才解释道:“我试探少主的武功,也是为了考验你,是否有资格知道我所探查到的情报。”

  “事实上最开始接到宋氏密函,听闻家主竟然派了你过来而不是音歌少主,我是非常不放心的,所以才迟迟没有出现。”

  “方才对掌之时,我发现少主的内力精进不少,这么短的时日里能有这样的进步,说明少主确有认真练武,而不只是为了作秀讨云栎潇欢心,总算是有些宋氏少主的样子了,我才放心向你表明身份。”

  宋音尘:“……”

  何着他先前一直奇怪宋氏的暗线为何迟迟不同他联系,原来不是因为对方碰到了什么难处,只是因为瞧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