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寒月的眼神锋利如刀, 宋音尘毫不怀疑如果目光可以化为实质,现在他的胸口早就被羽寒月的目光给扎出两个凶残的血窟窿了。

  若换作之前,他一定会立马认怂, 毕竟好汉不吃眼前亏,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又不会武功,全然没必要和武艺高强的羽寒月逞一时的口舌之快。

  可这段日子以来经历了那么多事,他重新见到了芷韵,知晓了背后下毒暗害他之人就是羽寒月,又得了哥哥的嘱咐潜入羽氏获取情报,联合暗线探查羽氏背后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看看他们潜藏在暗处的野心到底有多大, 再加上和云栎潇相处的这段日子里,所获知的种种羽氏在他身上所行的暴戾恣睢之事, 以及白日里的侍卫遴选带给他的极大鼓舞和震撼, 宋音尘的心态竟从这一刻起了彻底的变化。

  既羽氏和宋氏注定是势不两立的,羽寒月又已经三番两次对他下了杀手, 他也下定决心要保护云栎潇, 尽快带他脱离羽氏这个人间地狱。

  那怕,是最没用的,改变不了任何事。

  宋音尘瞥了眼正侧头看着羽寒月的云栎潇,那张小脸无论什么时候看,都这般精致优越, 令人赏心悦目,要让云栎潇对他有所改观,首先就是要硬气起来。

  于是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道:“我不过是在邀请栎潇弟弟日后有空去映天山谷小住。”

  “上次兄长婚宴期间大家往来匆忙, 都没能尽地主之谊,带着栎潇弟弟好好游览一下映天山, 心中一直颇为遗憾。这栎潇弟弟年纪尚小,总不能一辈子就待在这金陵羽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吧?这江湖上的锦绣河山,良辰美景,总都要去见一见才是。怎到了寒月兄的嘴里,就变成了我要撬羽氏的墙角呢?”

  “难道栎潇弟弟在寒月兄眼里不是宝贝弟弟,不是羽氏最尊贵的少主,更不是可以和你相依相靠之人,只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墙角?”

  云栎潇本还望着羽寒月,想着羽寒月若是真动怒了,还是要抓准时机出声打下圆场。

  这夜都已经深了,他今儿重得了鬼针心情甚好,可不想临到一日结束,还要出手阻止一场单方面的痛殴。

  羽寒月痛殴宋音尘。

  可听到宋音尘这么一番话后,他立刻回过头去,惊讶到漂亮的眼眸都微微睁大了,活像一个看到了什么稀罕之物的闺阁小姐,都控制不住面部表情了。

  今日这纨绔子是发了什么疯,竟敢当面顶撞羽寒月?

  只见宋音尘那双桃花眼镇定自若,面色也沉如雪,不见一丝一毫的慌乱,非但如此,甚至还隐隐有了些从前没有的压迫感。

  云栎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果然,羽寒月在听完宋音尘这番话以后,眼里的冷意更甚了,连带周围的温度都好似下降了几度:“我从前竟不知,音尘弟弟的嘴皮子功夫如此厉害,但光嘴皮子厉害可不行,这江湖之上,最后靠的还是刀剑说话...”

  “此一时彼一时,十年风水轮流转。刀剑这件事上,谁又能保证,日后我不能用它同寒月兄说话呢?”宋音尘一边嘴上回怼,一边神色温柔地拿起瓷碗,给云栎潇盛汤,“栎潇弟弟饭前爱喝汤,今晨出门前,我特地吩咐了小厨房备了这道猪肚莲子汤,配以红枣和枸杞,熬煮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出锅,这汤健脾胃,补虚益气的,先喝一碗再用膳。”

  云栎潇愣巴巴地接过这碗汤以后,仔细瞥了眼他的神情,总算是肯定了那股子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了,这宋音尘好像是在宣示主权,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把羽寒月当成是个外人。

  云栎潇眉头微微蹙起,难道说是宋音尘体内的蛊虫作妖了,潜入了他的这颗榆木脑袋,操纵着他,不让“情敌”羽寒月有任何可乘之机?

  羽寒月长腿一迈就进了殿内,带着一股冰寒之气也坐到了紫绛色的圆桌边,云栎潇能够感受到他狠狠压抑着的蓬勃怒气,听到他冷着声道:“既这猪肚莲子汤这般好喝,音尘弟弟也给我盛一碗吧。”

  宋音尘乐得让羽寒月见识一下他在厨艺上的天赋异禀,自不会推却,便很大方地给羽寒月盛了一碗,加了很多料,顺便还不忘再刺羽寒月两句:“寒月兄确实该喝一碗,降降火气。”

  云栎潇低头喝汤,眼睛却一刻也没放过面前的这两个人。

  因着上一世的记忆,他知道宋音尘会在日后成为羽寒月的心腹大患,但他上一世并没有机会亲眼见到这两人对峙,斗得你死我活,天翻地覆。

  况且现在的宋音尘还是一个不会丝毫武艺的废物,云栎潇这段日子已经习惯了宋音尘日常那怂包的模样,现在突然一改从前,变得气势逼人,倒让他一时难以适应了。

  不过细细想来,倒也并不是什么特别违背常理之事,这两人本就是宿敌,哪可能真的兄友弟恭,和和乐乐的相处?

  即便是真有,那也至多不过昙花一现罢了。

  即便是宋音尘不愿走上与羽寒月,与羽氏为敌的路,命运的推手也会将他推上那条路的。

  谁让他生在了宋氏呢?

  很多事情,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命运的轮·盘自有轨迹,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偏移。

  更何况宋音尘早日脱胎换骨,是云栎潇最乐意看见的事。

  云栎潇主动开口岔开话题:“哥,你今日忙了一整日,应该早些休息,怎还冒着风霜夜露赶来,是有什么事要同我商量吗?”

  羽寒月心头气正不顺,只是冷冷地回了句:“哥哥没事就不能过来了?”

  云栎潇被羽寒月刺了一句,正准备说两句好话让羽寒月消气,边上的宋音尘今日誓要把这不怕死的特质发挥到极致:“栎潇弟弟也是关心寒月兄,寒月兄何必说话夹枪带棒的。这做哥哥的第一要旨,就是要学会好好宠弟弟才是。”

  云栎潇:“.....”

  羽寒月放下汤碗,碗底在桌上敲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脸上又挂上了平日里温文儒雅的笑容,但眼底的冰碴森寒可怖:“做哥哥的自然是要宠弟弟的,但也不能毫无原则地宠弟弟。如若我像音歌兄那般溺爱自己的弟弟,平日里一直惯着他胡作非为,这栎潇弟弟也不会如现在这般优秀,恐怕就会像音尘弟弟那般,成为整个江湖之人茶余饭后的取乐之事吧?”

  羽寒月又瞥了眼云栎潇:“想必栎潇弟弟也不希望自己变成这般可笑的模样吧?”

  云栎潇深深压下想要翻起的白眼,他方才岔开话题,就是想好好吃顿饭,然后回榻上休息,明日一早还能赶在侍卫晨训之前,去见见鬼针。

  没想到这两个人针锋相对,你来我往不说,还要拉着他开口站队,幼稚如同街口三岁的孩童,终是忍不住用凉凉的声音嘲讽起来:“二位哥哥这般爱说话,自是可以多说点。”

  “如若在这雪梅园说得还不够尽兴,不妨将羽老太太那梵音阁偏殿的戏台子,让下人们给搭起来,闲来无事就去上头演上一曲,如何?”

  “若这样精力还使不完的话,现在就出去打上一架,卸了火气,吹半个时辰冷风来冷静冷静,只要不闹出性命,都无大碍。”

  云栎潇漆黑的瞳孔一沉,漂亮的凤眼微微眯起,整张脸浸透了嫌弃:“只是‘食不言,寝不语’,能不能别打扰我用膳?从方才到现在,我这一碗汤都还喝了没两口!”

  宋音尘:“……”

  羽寒月:“……”

  两人虽然在武学上还天差地别,但为人处世方面却都是人精,最懂察言观色,见风使舵,听云栎潇这么一说,自是知道惹他不高兴了。

  顿觉方才确实有够无聊,不觉让云栎潇看笑话了。

  于是羽寒月缓缓起身,摸了摸云栎潇的头,温声嘱咐道:“是哥哥唐突了,栎潇弟弟今日为了侍卫遴选忙了一整日,还亲自考核了两个贴身侍卫,我不该为了闲杂人等影响栎潇用膳,哥哥这就先回去了,你早些用完膳,就早些上榻休息。”

  说罢便狠狠地剜了一眼宋音尘:“音尘弟弟也拿出你常年出入烟花柳巷,锻炼出来的那丁点上不得台面的眼力见儿,早些吃完早些回去,别一直赖在栎潇这里,打扰他休息!”

  说罢便转身出了这星云殿。

  待到羽寒月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宋音尘终于吐出一句:“莫名其妙!”

  云栎潇眼尾上扬,瞳孔亮晶晶的,终是不掩好奇地问道:“音尘哥哥今日倒叫我惊讶,这是吃了什么品级的熊心豹子胆,竟然敢这样和我寒月哥哥说话?你不怕他突然拔剑劈了你?我可不是每次都来得及帮你挡剑的。”

  宋音尘夹了一块肥而不腻的红烧肉到云栎潇的碗里,脸上挂着云栎潇从没有见过的认真,非常正经地回答:“因为你音尘哥哥想通了,决定好好习武,有朝一日可以获得栎潇弟弟的垂青。”

  云栎潇:“.....”

  宋音尘又伸手轻轻捏了捏云栎潇的小脸,温软指尖带着灼热的温度,让云栎潇心神一颤,宋音尘此时的声音也充满了低磁性感:“从明天开始,还请栎潇弟弟,不吝赐教。”

  那双桃花眼里的灼灼之光,如同映天山谷酒肆里最烈的酒,让人望一眼就觉得晕晕乎乎,心跳乱了节奏,恍若喝醉了一般,云栎潇听到宋音尘笑着道:“为了从今往后可以保护栎潇弟弟,不让栎潇弟弟再替我挡刀,受到任何的伤害。”

  “我一定会追赶上羽寒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