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春风不解【完结】>第52章

  江冉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盯着面前桌上的化验单,一动不动像尊雕像。从昨晚到接到电话马不停蹄的赶回来,又连夜转院到省城,到现在为止,他已经整整24小时没合过眼了。

  隋文娟是上班的时候突然头晕被同事送过来的,经过检查,被诊断为大脑血管阻塞——简单来说,就是中风。

  虽然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但偏瘫的可能性很大,也就是说,不管能不能治好,今后多半只能在家待着了。

  在听到这消息的那一刻,江冉的感觉不是天塌了,而是庆幸。

  也许是年初那场葬礼改变了他的想法,让他觉得只要人还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但很快他又陷入深深的忧心,伺候一个瘫痪的亲人不是简单的事,早在给梁老太陪床的时候他就体验过了,加上他手头还有家店,不可能做到全职看护,一切都需要从长计议。

  江冉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大概真的是他流年不利,遇到的事情桩桩件件都在耗他的心神,还有梁季澄…算了,不提他也罢。

  眼下最重要的是隋文娟的病,生计和家庭的担子压在他身上,他没时间也没心思处理这儿女情长的一团乱麻。

  失去通讯的梁季澄不知道江冉已经来了省城,他买了最早的票赶回去,但并没有在家里或者他们常去的医院看到母子俩,只能又费了些工夫,先跟相熟的邻居们打听,又去到隋文娟上班的地方,最后才从医生口中得知病人早就办了转院。

  他只好乘夜班车重新回了省城。

  一天之内来回奔波两趟,等半夜到达汽车站,梁季澄差不多是站着都能睡着的状态了。尽管他一秒也没耽搁,随便抓了个黑车司机赶去医院,却被保安以早就过了探视时间为理由撵了回去。

  于是他真正见到江冉,是在第三天的早上。

  为了方便照顾,江冉没有回出租屋住,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不想碰见梁季澄。他买了张折叠床,白天收起来,晚上就在病床旁边搭个位置,完美的融入一众陪床大军中。

  医院里什么人都有,一间病房六个人,加上家属起码有十五六号,快赶上大通铺了。人一多大家各显神通,到了晚上打嗝磨牙打呼噜的,江冉这种安安静静的就受了罪。他和梁季澄都是老实睡觉的主儿,如今被噪音折磨的一晚上没怎么休息好,凌晨三四点才迷迷糊糊睡过去。第二天一早当他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准备去厕所洗漱时,却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走廊上,挨门挨户的探头往里看。

  是梁季澄。

  江冉当然想过他会找过来,自己不可能躲梁季澄一辈子,只是现在还不想看见他。

  就在他犹豫该目不斜视走过去还是直接回病房时,梁季澄先一秒发现了他,急忙喊了声,“江冉…”

  一句话还没说完,江冉转身便走,被梁季澄匆匆几步追上来抓住,“等一下…”

  “这里是医院,”江冉声音很小,但很坚决地甩开他的手,“别在这拉拉扯扯。”

  “我知道我知道,”梁季澄哀求着说,丝毫没了以往居高临下的态度,像一只卑微的野犬,“我,我没有别的事,就是想问问,阿姨怎么样了?”

  “死不了,”江冉淡淡道,他垂着眼,眼神自始至终盯着墙边一处明显剥落的墙漆,露出光秃秃灰白的颜色,而不是落在梁季澄的脸上,“你问完了吗,我要走了。”

  梁季澄被堵的哑口无言,他知道江冉之所以这样对他,过错全部在于自己。他埋下头,过了一会儿才像下定决心一般,“对不起。”

  他这辈子都没和人低过几次头,自然没有那么多道歉的花样,一句对不起之后,便再也没有别的词了,想解释,又觉得现在的处境不太合适,只能闭上嘴等待江冉的审判。

  这三个字一出口,江冉像是听到什么很好笑的事,他抬头迎向梁季澄的目光,忽然轻笑一声,摇摇头离开了。

  江冉的确不想再和梁季澄纠缠什么,他本以为今天的态度会让梁季澄知难而退,没想到接下来连着三天,他都在住院部的各个角落不定时偶遇对方,有时是去拿药的路上,有时是在打水的走廊上。说是偶遇其实并不准确,因为大多数时候梁季澄只是站在一边,似乎在特意等他,一副想说话又不敢上前的样子,等他走远了,再掉头离开。

  几次下来,江冉心里也开始变得不得劲。

  他没有折腾人的习惯,看到男朋友一夜之间转了性子,两人的地位全然颠倒,他心里并没有多少快感,相反,这只会不断提醒他,他们是为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到了第五天,江冉再也受不了了,决定找梁季澄好好谈谈。

  梁季澄欣喜若狂,以为他们终于要和好了,就像从前许多次那样。没想到江冉开口第一句话,就下了一剂猛药,将他的世界炸了个天翻地覆。

  他说,“阿澄,我们分开吧。”

  梁季澄愣住了。

  有那么几秒,他以为是自己耳朵的问题,以致于出现了幻觉,直到江冉又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分开…什么意思,他要和自己分手吗?

  梁季澄猛地站起来,但大脑跟不上他的动作,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就这么定定看着江冉,像被吸了魂儿。

  “听我的,阿澄,”江冉没有被他这一惊一乍的反应吓到,他去拉梁季澄的手,温和地注视着他,“你出国吧,这个机会很好,不要为了我耽误你的前程。”

  “不,不…”梁季澄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是拼命摇头,仿佛丧失了语言系统,“我不出去,我这就跟学校说,我,我退出,我不出去…”

  江冉叹了口气,将他拉到自己怀里。

  “我爱你。”

  梁季澄的身体陡然变得僵直,神奇的因为这句话安静下来。

  江冉没有撒谎,他爱梁季澄,比任何人都要爱他,自始至终都是。但爱是真的,失望也是真的,无能为力更是真的。命运将他们推到了这分叉路口,往后的路怎么走,不是他们个人能决定的。

  他多年前虚无缥缈的担心在此刻落地生根,成为了现实,他们两个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他松开手中的人,理了理他的头发,“其实你不告诉我是对的,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没有顾及到你的未来,只想着咱们俩能在一起…我不应该成为你的拖累。”

  梁季澄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他面色发白,原本漂亮的脸皱成了一团,“我不是…你不是拖累,我不想分开…”

  他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们只是吵了一架,不,连吵架都算不上,之前不也有闹别扭的时候,不是照样好好的,他已经答应了不会出国,为什么就不能原谅他…

  明明是三伏天,梁季澄却由内向外的冷,像是被活生生抽掉了一身的骨血。

  “有件事我没和你说,”江冉继续平静道,“我妈妈这个病,大概率没法痊愈,也就是说,后半辈子我可能得一直照顾她。她是我妈妈,我不能不管她。但是你和我不一样,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地方要去,你值得更好的未来,是我没什么本事,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够了!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梁季澄突然变了脸,暴怒着甩开他的手,“你不要我了,要和我分手,还说这冠冕堂皇的话干什么!”

  江冉安静地坐着,一言不发承受着指责,好像只要梁季澄说的够多,将心里的怒气全都发泄出来,就能抵消这些年的恩怨纠葛,让他们相忘于江湖。

  “咱们在一起六年,凭什么你说分手就分手!”梁季澄掰着他的肩膀,几乎要扣出血来,“我告诉你我不同意!”

  江冉任由他拽着,连一丝反抗也没有,像没有感情的木偶,梁季澄忽然就崩溃了,“我不出国了,阿姨生病了,我们一起照顾,挣了钱带她去大城市看病,这样不好吗!”

  江冉还是没有说话,不动声色看着他一个人疯狂。

  下一秒,梁季澄的手忽然就落了下去。

  那一刹那,他心底升起一个想法,一个直觉,他清楚地意识到,他们结束了。

  他和江冉相识十六年,就像利刃与刀鞘的融合,以往每一次争吵,都是江冉在无限的包容他,然而这一次,刀鞘断了,是永永远远的裂成了两半,不是撒泼打滚就能修好的——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江冉疲惫地起身,表情麻木向外走去,在即将跨出门时,梁季澄叫住了他。

  他转过身,看到梁季澄布满泪痕的一张脸,泪水之下,是淹没不住的怨恨和悲愤。

  目光相交片刻,江冉毫无留恋地回头,将梁季澄留在了身后。

  那扇门里,有他的旧爱,回忆,和他分崩离析的爱情,

  自此,他们两不相欠。

  江冉回到医院,和医生沟通了治疗方案,待病情稳定之后,他准备带隋文娟回家修养,毕竟每天的住院费用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至于水果店那边,他向表舅说明了原因,店面暂时关闭,等表舅从广东回来之后再做打算。

  他活得机械而忙碌,仿佛被困在了周而复始的循环中,直到一个月后,他再次见到了梁季澄。

  “我跟房东说了退租,房子已经收拾完了,你的行李我也打包好了,你抽空回去拿一趟就行。”

  梁季澄把江冉约到省理工大附近的一家饮品店,点了两杯芒果汁,他比上次分开时消瘦许多,本就俊美的五官显得更加分明。

  江冉抿了口饮料,“谢谢。”

  “机票都订好了吗,”他又问,“准备什么时候走?”

  “明天上午,今晚飞上海,明天从上海出发。”

  江冉点点头,想嘱咐他几句身在异乡多多保重之类的,又记起自己如今的立场,不觉把话咽了回去。

  “我把家里的房子卖了,”梁季澄主动开口,“卖了十一万,本来说好是十万的,买家可能听说拆迁的消息,又主动给我加了一万。”他说到这笑了笑,“你要是也想卖先别急着出手,说不定拆迁能赔的更多。”

  房子卖了,表示和这座城市再无瓜葛,江冉克制住内心的心潮起伏,“那以后还回来吗?”

  梁季澄淡淡将头转向窗外,“不知道,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他们又客客气气聊了几句,不像刚分手的情侣,倒像是阔别重逢的老友,末了,梁季澄提出想去医院看望一下隋文娟。

  “我给阿姨买了点东西,趁今天给她吧,下次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江冉握着杯子的手顿了顿,说了声好。

  隋文娟的状态比刚入院时好了不少,虽然依旧不能动弹,但神志已经完全清醒。见到梁季澄来,她眼睛似乎亮了亮,挣扎着动了动,嘴里咿咿呀呀发出几个含混的音节。

  江冉上前替她把枕头垫了垫,“妈,阿澄来看你了。”

  “给您带了两件衣服,”梁季澄将袋子挂到床头,又拉了把椅子坐下,“都是我挑的,您别嫌弃。”

  隋文娟的左手动了动,大概是想抬起来摸梁季澄的脸,梁季澄握住她的手,“我明天要出国了,可能很久之后才回来,您和江冉在这边多保重。”

  江冉被那句很久之后刺痛了一下,后面的话他没再听下去,默默出了病房。

  洗手间里的水龙头开着,江冉看着镜中苍白的面容,他想,这跟他预料的不一样,他以为面对梁季澄的离开,他会一如既往的决绝,就像当初他提分手时那样,但遗憾的事,他能控制自己的理智,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待他整理好心情再回到病房,梁季澄已经走了,只剩隋文娟躺在床上,看上去像是要说什么。

  “怎么了妈,”江冉赶忙过去,“你不舒服吗?”

  隋文娟的身体艰难扭动着,眼珠不断向枕头边瞟去。江冉像是突然领悟,手往枕头底下伸去,果然摸到一沓厚厚的东西——是装了钱的信封。

  他原地呆了几秒,随即抓起信封朝外跑去。

  然而梁季澄早就没了踪影。

  他跑过走廊,跑到楼下,又来到外面大街,街面宽阔车水马龙,各色行人来去匆匆,唯独没有他的阿澄。

  两个穿着校服的学生说笑着和他擦肩而过,江冉望着他们愣了半晌,在人来人往中慢慢蹲下,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