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巷子口战役最终没能打起来,有学校的老师经过,认出他们穿的校服,及时将人制止了,还把三个都教训了一顿才放走。

  虽然老师没问几人是哪个班的,但在初中任教的,没有不认识梁季澄的,第二天打架的消息就传到了老唐耳朵里。

  办公室里,宋钊和江冉都低着头,只有梁季澄昂着脑袋。

  “说说吧,怎么回事,潘老师跟我说你们几个放学约架,”话是对三个人说的,老唐的眼睛却只看着梁季澄,“宋钊,是不是又是你主动招惹的?”

  梁季澄在心里嗤笑,看来班主任对他这位学生的天性已经有了深刻了解,根本不用他再火上浇油。

  宋钊则沉默不语,大有“打死我也不说”的架势。

  他也确实没法说,替喜欢的女生出头和同学打架,这话跟班主任坦白,属于主动找死,救都救不回来。

  老唐见撬不开他的嘴,转而看向江冉,“江冉,你说。”

  江冉也不说话,他虽然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脱罪,但他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和老唐一起将目光移向了梁季澄。

  “老师,是这样的,还是我来吧,”梁季澄不急不慢地开口,他自带一股凌人的傲气,像是法庭上做最后陈述总结的金牌律师,“这是个误会,我和江冉事先都是不知情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梁季澄一开口,老唐整个人都温柔下来,从阎王爷变成和蔼的村口大叔。真是一丘之貉,宋钊愤愤地想,不就是考试比他多那么几分吗,有什么了不起的,紧接着他又觉出几分悲凉:这件事要是通知家长,就不是被批评几句那么简单了,他爸非拔了他的皮不可。

  “宋钊昨天确实是为了堵我们,但不是打架,”就在宋钊为自己未来的皮肉之苦担心之际,却从梁季澄口中听到不一样的答案,“是为了还我的作业。”

  宋钊:“?”

  老唐:“?”

  “放学之前他借了我的作业,”梁季澄说瞎话说的面不改色,“走的时候忘了给我,所以追过来了。”

  “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梁季澄一本正经对目瞪口呆的宋钊道,“我所有的题都做完了,你第二天带给我也行。”

  宋钊:“…”

  是误解,他以为好学生都是老实本分的那种,没想到撒谎也能这么不打草稿出类拔萃。

  老唐有点不相信他说的话,脸上堆着狐疑,“真的?”

  “真的,”梁季澄一脸无所谓,手往宋钊身上一指,“不信你问他。”

  事已至此,梁季澄路都给他铺好了,宋钊只能借坡下驴,“真的,我是为了还作业才…才追他们的。”

  罢了,他又自作聪明地多加了一句,“我准备从今天起好好学习,奋发图强。”

  梁季澄背过身,白眼翻到了天上。

  “行了,”老唐挥了挥手,到底没深究,“只要你们都没事,我就放心了,潘老师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以为闹出多大乱子…走吧,回去上课吧。”

  “还有宋钊,”他刚松口气,就听老唐召唤他,吓得他啪一个军姿,“你爸妈做点买卖供你读书不容易,别一天到晚瞎混,听见没有!”

  宋钊连连称是,和另外两个人退出办公室。

  “唐老师这就信了?”直到出了门,江冉还心有余悸,“我以为他至少得来个三堂会审呢。”

  梁季澄嫌弃地瞅了江冉一眼,又不是他闯的祸,怎么胆子这么小。“老唐才没信呢,”他说,“只是不想追究而已,又没打起来,所有人都好好的,没必要刨根问底。”

  他之所以替宋钊隐瞒,理由很简单,不是他多顾忌同窗之情,只是觉得被迫卷进莫名其妙的情感纠纷实在是太蠢了,说出来丢人,不符合他的气质。

  “还有你,”梁季澄斜睨着宋钊,“不用谢。”

  宋钊被他一句话说的脸皮发紧,他再不服气,也得承认今天要不是梁季澄给他台阶下,他多半是逃不过回去那一顿收拾了。某种意义上,他和江冉属于以德报怨,是救命恩人。

  之后三天,双方相安无事地度过,没再闹出什么动静。

  但这事还没完,宋钊自认是个响当当的汉子,什么是汉子,就是恩怨分明,有仇必报,有恩就更得报了。第四天,他没把课本带回家,省出的空间从家拿了几瓶汽水带到学校,咣当全砸在江冉的桌子上。

  江冉以为他又要找事,瞬间抱紧胳膊,全身透着警觉,“你干嘛?”

  “请你们喝啊,”宋钊大大咧咧地说,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你别怕嘛,你们帮了我,我也得有点表示不是,那天看你们手里拿着汽水…喏,都是给你们的。”

  这么多瓶瓶罐罐,亏得他一路叮叮当当地背过来,暴力运输下居然一瓶没碎。

  江冉不太相信他会这么好心,但还是小声问了句,“你买的?”

  “不是,我家开超市的,这些要多少有多少。”宋钊见江冉不动,直接撬开一瓶塞到他手里,“喝啊,别不好意思,今天我请客。”

  江冉虽然念书差了点,但家教严格,隋文娟从不许他随便吃别人的东西,他摇摇头,“谢谢你,我不要,你给阿澄吧。”

  一提到梁季澄,宋钊就有点心虚,说白了,他还是觉得内疚,当天要不是老师经过,他可能真把梁季澄给揍了…自己想想都觉得不靠谱。

  他假装咳嗽两声,“那要不,你帮我给他吧。”

  梁季澄没有江冉那么多规矩,汽水摆上桌的时候,他只思索了几秒,很快就明白了宋钊的意思——这是给他赔罪加示好来了。

  他根本不在乎宋钊对他的态度,他不在乎任何人的态度…只不过有吃的送上门,不要白不要。

  梁季澄利落地撬开瓶盖,还不忘举起来向宋钊示意,“谢谢啊。”

  看他这么爽快,宋钊很高兴,收了就好,收了就代表这事翻篇了,他也不用为此再有负罪感了。

  就说嘛,都是哥们儿,哪有那么多隔夜仇。

  “好兄弟!”宋钊颇为激动地一巴掌一个,拍上梁季澄和江冉的后背,“从今天起咱就是朋友了,以后有事尽管招呼!”

  宋钊手劲大,梁季澄一口汽水还没咽下去,被他这一掌打的险些呛着。

  …这人神经病吧!

  梁季澄那点友好的情绪很快转成了暴怒,哪来这么自来熟的人,逮谁跟谁称兄弟,香港电影看多了吧?

  梁季澄龟毛惯了,最讨厌别人碰他,就连江冉都是在一起好久才习惯的,他刚要脾气发作让宋钊注意点,江冉就先他一步把那双爪子扫了下去。

  “阿澄不喜欢别人碰他。”江冉无比认真地说。

  宋钊显然不理解此等怪癖,但他并没有在意,“不碰就不碰…嘁,毛病真多,”他甩了甩手,“跟你们说正经的,都是朋友了,今晚上放学要不要去大本营,我请客。”

  宋钊口中的大本营,其实是一家游戏厅,放在那会儿不算新潮了。千禧年世纪之交,互联网的春风吹遍祖国大地,象征着一代人青春回忆的游戏厅逐渐没落,年轻人纷纷转战网吧冲浪,但对于大部分中小学生,那些充斥着香烟和虚拟厮杀的地盘依然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梁季澄和江冉齐齐盯着他,仿佛他说的不是中国话而是某种外星语言。

  “你们看我干嘛,别说你们一次都没去过…”宋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靠,真没去过,你们是从古代来的吧。”

  “大本营”确实是两人从未踏足的区域,梁季澄是没钱,江冉除了没钱,家里也不让。和现在差不多,游戏厅在当时被不少家长视为洪水猛兽,俨然是不学无术小混混的代名词,好像只要稍微靠近,就会把他们的孩子生吞活剥了。恰好江冉一个亲戚家的儿子因为沉迷游戏差点荒废学业,多亏了这个反面典型,隋文娟天天在他耳边唠叨,除了痛斥那位晚辈的种种恶迹,也给自家孩子立下警告:要是敢学人家去游戏厅,就打断他的腿。

  江冉不敢挑战亲妈的权威,实话实说,“我妈妈不让我去。”

  对于他缺乏反抗精神的行为,宋钊表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接着看向梁季澄,“你呢?”

  梁季澄没有马上回答,考虑了一会儿。

  严格来讲,他对那些暴力的打斗游戏并无太大兴趣,也不需要靠此来获得虚假的满足感…他纯粹只是好奇,因为没见过,所以想试试。

  另外还有一点,他实在是太无聊了,学校里的课程对他来说和玩儿似的,每天写完作业回到家,除了和梁老太大眼瞪小眼,他似乎也没有别的事可干。

  “去看看也行。”梁季澄最终拍板做了决定。

  宋钊带他们去的地方,在一条宽阔的街面上,外表看着平平无奇的三层小楼,掀开门口的帘子,呛人的烟味混着汗味扑面而来,因为长期不流通的空气变得怪异。屋子很长,一直延伸到里面,十几台机器整齐排列着,还有此起彼伏的摇杆和按钮拍打的声音。

  这里房间的窗户极小,仿佛与世隔绝一般,大部分光源来自于屏幕发出的亮光,折射出厚重的灰尘。

  明明身处闹市,梁季澄却感到一股荒芜的气息。

  江冉打心眼儿里排斥这种地方,也不想让梁季澄去,扯了扯他的袖子,“阿澄,咱们还是走吧,我请你吃冰棍儿去。”

  “我不去,”梁季澄甩开他,“你要么外面等着,要么自己先回家。”

  “哎呀,回什么回,”宋钊巴不得把人拉下水,推着江冉往里进,“来都来了去看看嘛,又不会吃了你。”

  江冉挣开他的手,后退一步,头摇成了拨浪鼓。

  “没劲。”见他不识趣儿,宋钊不再理他,独自走了进去。

  梁季澄深深看了他一眼,紧随其后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