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上的炮火响了整整一夜, 直到破晓时分，火势才逐渐弱了下去。到处都是被榴弹炸翻的泥土，被血浸染的土层变成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河流上散落着飞行器和水艇的碎片，零星几只巨颚锹的尸体小山似的淹没在水中, 将水流分成了好几股。
有人将河流里还没被冲走的尸体打捞上来，埋到了就近挖的土坑里。
指挥室内。
几位将领都黑着脸, 一股颓然之气在室内蔓延，吴哲出声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是我们判断失误了。”
石竹脸色阴沉，不声不响地给唐诗上着药。
唐诗半躺在椅子上, 机械臂的皮肤被爆炸波及, 露出了里面的银色金属, 浑身上下全是血迹, 脸色也并不好看。
生死之际，藏在暗处的后备军将唐诗掳走, 她才险险脱离了火场。尽管如此, 黑鸦的子弹也差点要了她的命, 子弹从一侧的锁骨穿过, 要不是爆炸的余波冲偏了黑鸦的准头，子弹穿过的，就是唐诗的咽喉。
唐诗没有去确认黑鸦是否已经死亡, 她的刀同样被冲击, 没有精准地划破对方的喉咙。但那样的火场, 黑鸦很难再生还了。
他甚至在唐诗挥刀的一瞬间露出了解脱的笑容, 唐诗阖下眼, 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内心盈满酸楚而并非悔恨。她和黑鸦平和地表达了立场, 再平等地对战, 这场对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如果死里逃生的是黑鸦，他也会如此缅怀唐诗。
和唐诗一样重伤的，还有高卓，这个武力值极高的士兵，在水中和改造人对战之时，被戳瞎了一只眼睛。改造人徒手抠住他的眼眶，他在这样的痛楚之下，仍然紧紧扼住对方的喉咙，在咽气的前一刻，将改造人先送去见了阎王。
孟七浑身颤抖地说这件事时，高卓已经用染血的布带包好了一边的头颅，他仍然站得笔直，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对失去眼睛的事情不甚在意，只是安静地做着归队的事情。
石竹拍了拍他的臂膀，没有多说什么，他们已经长成了勇猛的战士，战士的身份要求他们不许吐露任何痛苦，高卓是，唐诗是，石竹也是。
她们在启明学院相遇时，大家都还带着些稚气，那时的高卓偶尔会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但现在这样的表情，早就在他的脸上消失不见了。
成长，何等残酷。
一天后，唐诗几人的伤得到了妥善的治理。河对岸的莱兵蠢蠢跃动，河面上不时出现探子的身影，对方很可能要乘胜追击。
石竹召集了唐诗和几位将领在指挥室里集合。
战后清点的数据呈现在指挥室的大屏幕上，永泽城又损失了七八千人，启明军也折损了一千，此外战场上还有二十几只巨颚锹的尸体。虽然莱恩城同样损失惨重，但永泽城仅有的兵力，完全经不起这么消耗。
现在，双方的士兵依旧僵持在河流两侧，这是永泽城的士兵严防死守的结果，差一点，他们就把刚收回来的战线，拱手让给了对方。
“这样耗下去，对我们不利，可以再向盟邦请求支援吗？”石竹问吴哲。
“支援的兵力不多，解不了燃眉之急。”吴哲犹豫地看了几位将领一眼，斟酌着开了口：“倒是有一个办法。石长官，有一件事您可能还不知情。”
“什么？”
“关于您上次问我的，启明军的事情。”吴哲似乎铁了心和盘托出：“启明军，和别的战士不一样，他们……你们最核心的能力，还没被使用。”
“什么意思？”石竹有些愕然，唐诗也露出疑惑的表情。
“齐长官的启明计划，表明上是建立一批新型部队，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借着吴哲的话，有一位老将领开了口，他将自己的手环接入到电子屏上，投射出上面的一张示意图。
“启明军的机械臂里，有一套高度复杂的神经操作系统，在特定的情况下，所有的士兵，感官可以共享，精神可以互联，他们在作战速度、强度和勇猛度上，都保持着高度统一。”
老将领放了一段模拟的影像，两名士兵分别在训练场的AB两端，其中有数道障碍物遮挡，当他们处于精神共联的状态下，A士兵可以清晰地看到B士兵的视野。不仅如此，被设定为能力较弱的B士兵，行动速度和突击能力被强行提高到了和A士兵相同的位置。
“简单来说，整个军队是一个人，一个人就是整个军队。”吴哲补充说道。“但这件事情，是最高级的机密，我们没有公开过，这属于人体改造的范畴，还无法被世人接受。”
“就像莱恩城的改造人一样。”老将领说。“而且，队伍里较弱的士兵，在共联结束后可能会出现躯体不适应的后遗症，严重者会导致躯干神经坏死，换句话说，就是瘫痪。”
“不过后遗症的概率非常低，大概只有百分之三。从启明学院毕业的人，实力差距不会非常大，能力不够的学生在模拟中就已经被淘汰了。只要不是普通人与士兵的差距，一般都不会出现这种问题。”吴哲补充。
石竹倒吸了一口气，她和唐诗对望了一眼，早在启明学院参加模拟时，孟七就曾经说过机械臂背后有秘密，但直到今天，她们才知道这个秘密是什么。
“这么说来，齐千语九年前就开始策划这件事了？”石竹问。
“嗯，前几年技术一直在调配之中，直到近两年才趋于成熟，这项技术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对抗蟲群，不过到现在也没有真正实践过，因为还没等到公布于众的时机。”
“没有经过训练，初次接触这套战术，威力会打折扣吗？”石竹问。
“不会，其实启明学院的训练计划，一直都是为这个技术服务的，启明军很擅长打配合。”
石竹沉默下来，这是一个有力的对敌武器。难怪，吴哲会将启明军当做最后的军备力量。
石竹沉思了很久，最后她下定了决心：“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我们需要打赢接下来的仗。”石竹知道，她这一决定，会把启明军推到和改造人一样的位置，民众会怎么评判，她猜不到，但眼下，这一万兵力是致胜的关键。
“只不过……”吴哲犹豫地开口：“您和唐诗也是启明军的一员，为了整合成最强的兵力，我们的技术没有做分批设置……不过，这个功能以后会加上的。”毕竟，他们可不能为了打一场仗，把首长给打没了。
“不碍事。”石竹看向唐诗：“正合我俩的意。”
打定主意后，石竹站起身来：“这套系统怎么操作？”
老将领切换了一套图：“启明军的权限掌握在军政首长手里，输入您的信息和口令，就可以激活这套系统。战场上的作战策略和平日里作战相同，每个启明军依旧听令于自己的队长。能力标杆的人选也由您来定。”
“选唐诗作为能力标杆，会有引发后遗症的风险吗？”
吴哲沉思了一阵，经过这两次作战，他见识了唐诗的能力，比起在学院模拟时，不知道又强了多少倍。“我不确定，但唐诗有召唤蟲群的能力，这可能会对士兵多多少少造成影响，如果可以，请石长官另选他人。”
“既然这样，就选我吧。”石竹很快做了决定。
虽然军队中存在着比石竹实力更强的士兵，但这个标杆不能毫无保留地交给不信任的人，石竹战斗力虽不是最强，但意志力和决断力无人能比。
“有总指挥吗？”石竹问。
“有总副两个指挥，可以直接给所有人下达命令。”
“很好，将总指挥权限交给唐诗，她已经熟悉过这里的地形，比我更有经验，我担任副指挥。”
唐诗没有推脱，她知道石竹相信自己，而自己也能胜任，于是坦然地接受了任命。
石竹沉思了一阵，交代吴哲：“现在，将这件事情告知所有启明军，提醒他们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但对其他军人保密。如果有人担心后遗症，可以在本次战役中退出启明军队伍，编入其他队伍之中，不会有任何惩罚。正午一到，全体集结，我们会作为前突部队向敌方进攻！”
“是！”
正午一过，剩余的九千启明军已经整装待发，尽管石竹刻意提到了免责，但没有一名启明军提出申请，他们现在直面的是死亡，连死亡都不怕的人，不会畏惧一个风险率极低的后遗症。
在队伍出发前，石竹开启了精神联结，给士兵们提前适应。直到今天，他们才知道自己机械臂的手心之中，有一个隐藏的图案。
当精神共联开启时，几颗星星模样的图案被线连接着，组成了一根树枝的形状。图案散发着温润的淡黄色光芒，一如天亮前的晨星，启明，这是他们这支队伍名字的由来。
他们惊奇地发现，一股不属于自己的精神力充盈着大脑，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定感，那是石竹在众多磨砺中练成的强大定力，坚韧，而又如水一般轻盈。
此外，还可以与任一方位的同伴请求共享视野，当对方在脑海中同意时，就可以看到左右两幅不同的画面，且一人的视野可以共享给多位成员，极大地提升了作战能力。
而总副指挥的头脑中，则有更加全局的军力分布图，如同开了上帝视角，她们可以任意调取任何一个人的视野和感官。
初次操作，就连一向不露声色的唐诗，内心也十分震惊，她的大脑里如同存在着一个高纬度的军事沙盘，她的思维如同一只上帝之手，在三维操控着二维生物进行行动。
唐诗以卸枪收枪作为基础练习，实地检验了指挥效果，她的指令甚至没有说出口，脑海中产生这一指令的同时，所有士兵整齐划一地卸下了肩上的配枪。
这是强大、但可怖的军事技术。
唐诗倒退了一步，她不可置信地问吴哲：“人大脑里的想法非常杂乱，如何区分军事指令和其他杂念？”
“不要小看了大脑处理信息的能力。”吴哲说：“在你念头产生的那一刻，它会有效区分什么是针对现实世界所作出的反应，什么是突然冒出的想法，作为应变能力极强的士兵，更是如此。就比如……啊你脸颊上有汗，需要擦一擦吗？”吴哲突然停止了说明，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唐诗下意识地抬手，用手背擦了擦脸。手背触碰到脸颊的同时，她看向站在面前一动不动的启明军，明白了吴哲的意思。
抬手之前，她的大脑已经帮她做好了信息处理，识别出这是单纯的个人行为，而非下达的军事指令。
“原来如此。”唐诗若有所思地收回了手。
“大脑，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吴哲说。
唐诗没有否认，她对这一点深有体会，无论是前世经历的脑部实验，还是靛蓝设置的记忆幻境，无一不在向唐诗昭示着大脑的奥秘和无限可能，就连她操控蟲群的能力，和首领控制人类时的精神能力，都与此有关。
大脑，又是极其脆弱的。
唐诗看向一旁的石竹，这样的军事技术太过于强大，一旦被有心人窃取，亦或是启明军中出现了叛徒，那么后果不堪设想。或许这也是这项技术迟迟未被应用的原因。
唐诗猜测，战役结束之后，石竹一定会做出相应的压制措施。
但不管怎么说，当下，这是一个有力的对敌武器。
作者有话说：
写到这里，我发现，书名可能改成“最强大脑”会好一点……感谢在2023-01-16 17:52:26~2023-01-17 17:4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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