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颐!”

  月清河疾步抢上前, 将女子扶起。她几乎手心冰凉,碰到秦观颐侧脸,都分不清是自己的手冷, 还是这女子的脸颊冒着寒气。

  “你不是说没事吗, 这是怎么了……”

  结界尚未退去, 云中剑兀自嗡鸣。漆黑的魔气自蜃龙死去后,裹挟着释放的阴魂在此处徘徊。月清河抱着秦观颐, 迅速检查她身上是否有外伤。

  方才和蜃龙的战斗她离得实在太远, 由于蜃龙在此地, 寻常魔物不敢接近, 而秦观颐与它在长空中交战,月清河所处的地方并未被波及。

  这是一处暂时的安全所在。

  月清河上下摸索了一遍,见秦观颐身上只是有些擦伤, 蜃龙在她肩膀上拉出了一条口子, 不过万幸没有毒物。月清河连忙取出回元丹,用无尽水兑进了秦观颐口中。

  秦观颐缓缓睁开眼睛。

  她仰望着月清河,张了张口,似乎有话要说。月清河心急如焚, 忙道:“你这是受了什么伤,我该怎么做?”

  秦观颐皱眉, 她张口数次,竟然无法出声。月清河只觉得自己抱着的女子愈来愈冷,呼吸之间已经冷到诡异的地步。

  秦观颐眼见自己无法出声, 闭了闭眼。她没有受伤的手握住了月清河抱在自己的手臂,将之移动到腰间的云中剑上。

  月清河意会, 连忙将那柄仙剑拿起。因主人境况危急,云中剑一直在嗡鸣躁动, 月清河拿起云中,秦观颐再次看向自己肩膀。

  那个不起眼的伤口?

  月清河撕开秦观颐伤口附近的布料,以无尽水擦开污秽,咬咬牙,将云中剑划开那处伤口。

  秦观颐没有动。

  她的面色是冰雪一般的苍白,月清河的手落在肌肤上,如同一抹滚烫的火。云中剑骤然拖出一只挣扎的阴魂,月清河反手将它扎进地上,以火灵烧灼。

  阴魂嘶鸣,烧作飞灰。

  秦观颐轻轻吸了口气。她的伤口方才受阴魂所困,险些落入险境。她此时终于挣开束缚,此时缓过劲来,又做无事发生状撑起身,从同伴身上摇摇晃晃起来。

  秦观颐恢复得很快,只在站起时微微皱眉,待月清河感到手下一空,只见秦观颐已经起身,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道:“方才多谢,这里不安全,我们先走。”

  月清河只觉得自己手在发抖,她慌忙放开云中剑,大口呼吸。秦观颐见她晃神,前来拿起仙剑佩在腰间,问道:“清河?”

  月清河一把拽住这女子,“你!”

  秦观颐被她拽了个踉跄,当即稳住身形,目光疑惑,“怎么了?”

  月清河见她除了面色还有些苍白,整个人若无其事,仿佛方才惊险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觉,顿觉满心又急又气,“你到底是怎么了?从前可不会受这样的伤!”

  秦观颐张了张口,月清河还待再说,就见此人肩上裂开的口子又是晕开一片颜色,面色当场黑下去,“你不许动!”

  秦观颐一阵心虚,乖乖被女子按在这结界里头坐下,撕开一片布料。她有心要解释,见同伴怒火,一时竟然找不出什么话语来安抚。

  月清河一边检查秦观颐身上的伤口,一边训道:“我们这样多年的交情,你还不肯告诉我发生了何事,受伤也要瞒着我,实在可恶!”

  她解开了曾经墨阑送的药囊,因担忧死去的蜃龙还有后手,能够吸收不详力量的曼陀罗是最好的选择。

  月清河将药囊解开,挑选出合适的材料,用无尽水清洗那道口子,给秦观颐好好包扎。

  秦观颐嗅到了草药的味道,她常年游历各大秘境,自然知道这灵草珍贵,可以使修士重伤之时也能续命。她犹豫了一下,撇开眼神小声劝道:“这伤并不碍事,几个时辰就好了。清河,你的药还是留到更有用的时候……”

  月清河目光一变,“你说什么?”

  秦观颐方才扎出阴魂时巍然不动,装作没有受伤时身形也稳如山岳,此时却明显抖了一下。她虚弱低缓的声音道:“无事,清河说的对。”

  月清河将这人白皙肩膀上狰狞伤口处理好,只觉得手下不自觉发抖。她的声音却还是嗔怒,将秦观颐衣衫裹好,再道:“若有下次,我再也不会和你说一句话。”

  秦观颐点头,再起身,“我再也不会了。”

  月清河狐疑地上下打量这人,见她除了面色有些苍白,一切如常,也没有找到别的伤口,才放开她道:“行了,我们走。”

  秦观颐松了口气。她动了动胳膊,收回阵法。只觉伤口的痛处中传来清凉药力,顺着经脉一一铺开。她虽然并不畏惧这点小伤,但一旦想到这是月清河亲手包扎,心中顿时涌起温暖的悸动。

  “此处魔气稀薄,与出口距离不长。我们再往前百里,也许能找到天魔之隙薄弱处破开禁制,就能出去了。”

  月清河说完,秦观颐应道:“我正有此意。”

  二人收下结界,再次踏上交战后淋漓混乱的土地。

  直到天光熹微可见,月清河眯了眯眼,有些意外,“似乎就在此地。”

  她犹自不敢相信,再伸手探去,只觉一路纠缠她们的魔气的确渐渐消散。属于真正修仙界的天光,正透过稀薄的雾气洒在面前的大地上。

  秦观颐仍然有些警惕,“此前我们遇到幻境,足以以假乱真。”

  月清河也觉有些道理。她垂眸感应一番,示意道:“你试一试容烨的残魂,她既然清醒,应当也能分辨虚实?”

  秦观颐依言令云中剑持平。仙剑蕴养的修士神魂受到召唤,自剑中苏醒。容烨还记得是谁将她拉出幻境,向二人致意,飘飞自三丈高空。

  月清河饶有兴趣地看着半透明的女修在周身游曳,一刻后回到云中剑上,摇摇头。

  她姿态自在,显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月清河道:“看来我们的确可以出去了。”

  二人再次向前,仍然保持戒备。就见随着走出几里,两侧荒原渐渐出现鲜嫩的绿色,由魔气主导的天魔之隙昏暗污秽,那一点点鲜嫩的颜色,犹如希望的火苗坠在大地上。

  月清河心下一松,她一面前行一面笑道:“我听闻有尊者曾言,魔气与灵气本是同源,只是仙人划分三界以后,魔界承担三界污秽,才将魔气腐蚀做修士无法承受的地步。”

  秦观颐仍旧戒备,闻言道:“三十年前九大仙宗封印昆吾之渊……我也曾听闻掌门说过。只是天魔之隙危险,且无法查探具体位置,除非即将飞升的修士,无人能试图净化魔气。”

  “的确过于危险了。”月清河有些遗憾道,“我们出去以后,再寻掌门尊者商议一番。”

  秦观颐道:“可行。”

  二人走出数十里,就见天光愈来愈盛,四周星出现一些不慎掉入的兽类,虽受魔气影响有些异变,但比起前两日追杀她们的邪魔,不足为惧。

  月清河有些好笑,“怎么还有三只爪子的小鸟?”

  秦观颐闻言去瞧,就见月清河以剑气掀开一从荆棘,一只潜伏的小鸟受惊飞走。它有一只手臂大小,三只爪子十分明显,看样子是受魔气异化,想要偷袭她们二人。

  秦观颐摇摇头。

  月清河清理了一些奇怪的小兽,忽然感到一阵熟悉的气息。她抬头,就见远处灿烂天光,修仙界的灵气源源不断渗透进来。

  此处魔气稀薄,灵气显得愈发强横,直把那裂口附近的山水都染成漂亮的青绿色。秀美山峦落下飞瀑,绿草如茵,清冷的雾气搅动着残存的魔气,隔绝在外。天光自远处洒满这片大地,一片欣欣向荣。

  月清河眼眸一亮,“我们出去了?”

  秦观颐遥望那处,只觉有些错愕,“我们并未经历什么苦战,怎么如今……”

  月清河闻言,再次垂眸感应了一番。

  她知觉敏锐,无数次从迷雾中寻到正确的方向,如今再三查探,也觉那处是新鲜洁净的所在。腰间的心间羽似乎感应到熟悉的锁在,嗡嗡作响。

  月清河取下此物,顿时恍然,“我们此前还在思索这东西是哪位羽族大能不慎遗失,看来是那位尊者的洞府落在了天魔之隙里头。”

  这处世外桃源,明显不似修仙界中哪处所在。如此看来也算合理。秦观颐点头,“我们既然到了这里,如果天魔之隙有出口应当也在附近,我们去看看。”

  月清河和秦观颐走进那处洁净所在,就见那山峦似乎有异。起伏的轮廓不似山丘,而是什么异兽俯首的姿态。待到再靠近些,月清河已经分辨出来,“果然是那位大能陨落的地方。”

  只见她们曾以为是山峦的地方,是一座巨大的骨骼。它长长的翅骨铺展,将整片灵气充沛的区域护在羽翼下。玉色宫殿层层叠叠,落在它巨大的胸骨上,是这片区域的核心,源源不断传来洁净的灵气。

  月清河与秦观颐走进时,察觉到熟悉的阵法波动。

  有什么东西感应到她们二人的接近,徐徐醒来。

  秦观颐警惕将同伴护在身后,月清河抬眸细看,那连绵的亭台楼宇分明空空荡荡,此时最高处的宫门大开,遥遥传来女子轻叹。

  缥缈轻缓,如同仙人降世的沉吟——

  “你们终于来了。”

  月清河眉头微皱。她有些莫名的不安,虽然身处灵气萦绕的洞天福地,那位神秘的存在也并没有攻击她们二人,但直觉中隐约的不适令她后退几步。

  秦观颐顿了顿,“不知尊者在此,我们二人无意打扰,还请指引我们出去的路。”

  她手中,云中剑安安静静,似乎没有感应到异常。月清河心下不对,扯了扯秦观颐的衣袖。

  “并非无意,是我有意引你们二人前来。”那声音答道,风声顿起。结界内丰饶灵气受到搅动,将眼前的宫殿楼宇模糊不清。

  秦观颐眉头微皱。她反手握住了月清河的手,防备道:“尊者这是何意?”

  那层缥缈仙气的声音,仍然悦耳如同天籁。它飘飞出宫殿,月清河只觉四面八方都是那道奇异的声音,不能分辨来处。

  神秘的声音温柔应道:“我并没有恶意,此处污秽昏暗,终于等到你们二位前来,也不负我苦心孤诣,引出这条大道。”

  “有一个忙,要你们二位相助。”

  月清河心下警惕。通常来说,如果是满怀恶念的邪魔,不会有清醒的神志。若是实力强横难以对付,或者有心捉弄猎物的存在,才会丝毫不顾忌是否给出猎物逃跑的机会。

  这一位,是敌是友?

  灵气飞卷,长长楼宇阶梯铺陈而下,一个影子自雾气中缓缓现身。

  它由淡淡的金光幻化而成,却并非完整的人形,而是半身为女子窈窕身形,另一半却是长长的蛇尾。身姿高大头戴王冠,背生双翅,直立起来足有三丈高,游曳而下,姿态极为诡异,也极其美丽。

  月清河心下一惊,“雨神?”

  云山一族传说中,万年前仙人划分三界,独雨神留在此界,因天道不容而渐渐消散。墨阑便是供奉雨神的圣女,承接神明遗落的力量创立咒术,使得云山一族繁衍壮大,至今仍是除凤凰与鲛人外最为强盛的仙人遗族。

  雨神蜿蜒蛇身游荡,将两个女修围在中间,那双淡金色的瞳眸虽然没有眼神,月清河却觉那无机质的金眸正锁定了自己。

  秦观颐低声道:“雨神应当早已陨落,怎会在此处?”

  月清河张了张口,那无机质的幻影忽然靠近,双瞳如同流淌的赤金——

  “我等你们二人许久了,如今,是应当做正事的时候。”

  月清河只觉手中一松,她猛然抬头,周身金光炸起,脚下大地震颤。她顿时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一手按在灵剑上,还未抓住什么,眼前的同伴已经由升起的赤色火焰吞没。

  大地震颤,骤然裂开一条巨大缝隙,女剑修面色数变,她一剑破空要向上飞出——

  “秦观颐!”

  月清河踉跄扑去,只见大地裂缝吞没了那个小小的身影。手中刺痛,脚下升起了无数锁链牢牢咬住了月清河的双腿,她惊愕挣扎,只觉锁链游曳攀升,将她牢牢困在原地,只得仰头躲避。

  雨神再次围着月清河游荡,它见女子渐渐被锁链吞没,无机质的双眸燃起兴奋的火焰,声音嘶哑——

  “世间唯一的月族,终于抓住你了。”

  月清河心神俱震,感受到极端的恐惧和怒火,嗓音飘忽颤抖,几乎以为自己陷入了荒诞可怖的幻梦——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