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吾山一片繁盛。

  青鸾尊者听闻天音门再度前来, 亲自来昆吾山下迎接。

  昆吾山高大巍峨,月清河近些才发现,那山巅并不是空无一物, 而是盘踞着巨大的树木。近到山脚, 那枝杈几乎遮天蔽日, 要伸张到天穹云巅,仿佛在昆吾山上支撑起了整个天穹。

  青鸾尊者一身流光溢彩的华服, 向天音门掌门曲妙言颔首, “门主前来, 实乃羽族盛事。还请随我来。”

  曲妙言与青鸾寒暄, 身后众白衣乐修与对侧衣着绚烂的羽族对比十分明显。

  月清河和秦观颐也换了一身白衣,站在乐修之中毫不起眼。她悄声传音:“观颐此前可有来过这里?我瞧那昆吾神树似乎比从前大了许多。”

  秦观颐瞥了一眼昆吾山巅的巨大梧桐,“那次来接你, 途中与曦元照对战, 不慎断了昆吾一根枝丫。”

  月清河惊讶看她,“你打断了昆吾神树的枝丫?”

  这棵巨大的梧桐正是是羽族的神树,王庭便在昆吾神树的枝杈上,羽族从凤凰到未化形的小妖都以它为荣, 是整个羽族的荣耀。

  昆吾神树质地坚硬,枝叶可比极北之渊的寒髓, 千年才会落叶,三千年才会落下枝杈,被羽族奉为至宝。上一代凤王王冠便是用昆吾神树枝叶编织。

  月清河喃喃道:“我算是知道为何羽族与昆仑水火不容了……”这举动犹如当面打了羽族的脸, 难怪曦元照这厮几十年以后还要和她不死不休。

  秦观颐不明所以,露出一个疑惑的神情。

  青鸾尊者引天音门众人踏入昆吾神树结界, 进入王宫。

  昆吾神树远处看时已经巍峨庞然,再近处一眼望不到边界。层层枝叶遮天蔽日, 将整个昆吾山笼罩。树枝透明如冰玉,天光照耀满树生辉,犹如昆吾神树上悬挂着灿烂的太阳。

  围绕着昆吾神树建立着一大片城池,月清河自大道走过,那些被仪仗隔开的小妖物们大多数手臂上还有羽翼。再往前靠近树下,有人形的羽族们越来越多,皆远远望向这处。

  青鸾尊者还道:“门主遭袭我等心中不安,愿门主在昆吾山中好生修养,羽族必定将那贼子捉拿严惩。”

  “我已传音朱雀尊者前来,曲门主此次必定不会再有闪失。”

  曲妙言微怔,不解道:“朱雀尊者镇守北方边界,何必劳烦亲自赶来?”

  月清河听到这里,向秦观颐传音:“青鸾此时邀朱雀回昆吾山?果然出了什么大事。”

  羽族除凤凰为王,还有青鸾,朱雀,金翅和鲲鹏四位尊者。青鸾性子温和灵力平缓,常常处理妖物与修士争端;朱雀性情爆裂,常年驻守北方边界镇压魔物,抵挡边界罡风。

  金翅和鲲鹏久居蓬莱洲,已有百年未曾露面,青鸾若要求援只能寻朱雀。

  秦观颐道:“稍后我去查探一番。”

  说话间,众人跟随青鸾尊者进入王宫一侧。

  羽族王庭建立在昆吾神树上,浑然一体,仿佛是树枝自行生长为大道房屋。中心的宫殿建立在主干上,比起昆仑剑宗摘星殿并不逊色。

  林立的亭台楼阁中,竟然还有几处池水,不少漂亮的羽族幼童在池水边嬉戏。

  众人一同进了树屋,月清河特意挑选了一处远离人群的住处。

  这偏殿隐蔽在三簇十几人合抱的枝杈尽头,她进去时,发现墙壁在外看玲珑剔透半透明,不会遮挡天光投到树底的王城,里面却是严严实实,除了窗户一点光都不会透过。

  秦观颐自进了房中,见宫中皆是两处卧房,身形一顿。她并未多看,将玉舟中各处用具取出摆在月清河房中,交代道:“我先出去查探。你休息一番。”

  月清河正对羽族王庭好奇。她从前只在曦元照身侧,王宫宽敞华美,因昆吾神树与凤凰血脉呼应,起居坐卧修炼闲谈连侍从也不需要,实在无趣了些。

  她温声应道:“你小心些。”

  秦观颐出去,月清河便四处探索。

  屋中墙壁并不透光,只有一面整个墙壁大小的窗户泛出亮色。那窗户是半透明的材质,仿佛凝固的流水。月清河近些去瞧,只觉得风声隐约,竟然还能透过房外的气息。

  房中床榻桌椅一应俱全,皆像是从枝杈上生长出来一样浑然一体。推开门,更有一处毫无遮拦的平台,看着是供此处的客人展翅起飞的。

  月清河摸了摸墙上的机关,墙壁便投出出口,汩汩冒出清亮的水流,注满那处池子。她好奇地鞠了一捧水,有一股淡淡的青涩草木香味。空中灵气蒸腾,轻轻呼吸便觉得四肢百骸疲累尽消。

  月清河在房中歇息一刻,忽然听到窗外似乎传来了什么声响,起身细看。

  几个孩童正在水边嬉戏。她们年纪都还很小,稚嫩又活泼,手臂还是羽翼的样子,脸上鲜亮的鳞片状的羽毛闪闪发光。

  她们笑着闹着,忽然间齐齐看向看向一个方向,“好漂亮的人。”

  月清河轻轻咦了一声,就见不远处的白衣女子走来。她墨发高束,衣袂飘飞,天音门的装束冲淡了眉眼间的冷意,如画中仙人降世。

  竟是秦观颐。

  月清河唇角微弯。她见秦观颐手中拿着什么鲜亮的东西,那股凛然的威慑感冲淡了不少,羽族的小孩子们纷纷用渴望的眼神盯着路过的剑修,白衣女子脚步一顿,从手中一大捧鲜亮的果子分了三枝出去。

  秦观颐哄完羽族小孩,回到房中,将手里的果子交给月清河,

  “我出去时见她们都爱吃,给你带了一点。”

  月清河手中拿了一大把,左看右看,也有几十支枝。这果子看着是羽族昆吾山上的,除了神树下灵气鼎盛,滋味格外甜一些,比起秦观颐曾经准备的吃食不算贵重。

  月清河拿了一支尝尝,鲜甜的滋味绽开在口中,那几个小孩早已迫不及待啃完了三支果子,见这边手中还有一大捧,纷纷露出羡慕的眼神。

  月清河:……

  感觉嘴里的果子更甜了些。

  秦观颐那身仙气飘飘的白衣,显得眉目发丝格外漆黑如墨,行走在外和天音门众人并不突兀。此时回来,她看向昆吾神树枝杈指向的天际,“我在王宫中四处走动,只见那处不对。”

  月清河也看出去。因灵气蒸腾,昆吾山上天穹淡蓝,还隐约泛着柔和的浅金,是十足的祥瑞眷顾天象。

  月清河问道:“有何不妥?”

  秦观颐走到月清河身侧,抬手拂过她眼前。月清河只觉一点微风拂面,再看天际,方才的祥瑞云气已经不见了,整个昆吾山上的天穹被赤色笼罩,云气翻滚,仿佛天穹上有火焰在燃烧。

  月清河神色微变,“竟然是天火。”

  秦观颐再道:“曦元照重伤,青鸾修为不足以抵抗天火,不得不叫朱雀回防。”

  月清河心下惊愕。

  天火酷烈,能叫凤凰涅槃。此时天火降世,昆吾山的羽族恐怕十不存一,流窜到修界,对九大仙门与无数凡人更是一场浩劫。

  -

  傍晚,青鸾尊者为天音门众人接风洗尘。

  月清河和秦观颐到时,座下已有不少人。羽族留在王庭的都不是泛泛之辈,化形出的样貌都十分出众,比起修士不落下风。

  此时笙歌四起,珍馐美酒一一上桌,曲妙言与青鸾各自坐在上首两侧,宾主尽欢。

  羽族崇尚乐曲,出了许多名家。

  此时席间正有自剑宗回来的青鹭仙子。

  月清河见她面带面纱,盛妆华服还有一点倦色,向后缩了缩。秦观颐见她如此,低声道:“无妨,认不出我们。”

  她们附近都是天音门的门生,顾泠曲若寒等都在曲妙言身侧,这里平平无奇,秦观颐传音时落下禁制,她们二人在旁人看来安静平常,除非曦元照亲自来,是看不出身份的。

  月清河微微松了口气。

  她饮了一口茶水,低声回道:“从前青鹭仙子伤我是曦元照作祟,她并无恶念。”

  身侧的剑修气息微凝。秦观颐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我听闻青鹭对你别有关照。”

  月清河不明所以,见她目光落在自己腰间,下意识看去,却见腰间坠着一枚巴掌大的玉琴。

  正是青鹭曾经所赠,她这几日都没有注意。

  “此物是青鹭见我没有法器所赠。”不知为何,月清河解释道。

  秦观颐却道:“我们结识数年,情谊比起青鹭如何?”

  月清河惊讶,只见身侧女子目光定定,神色认真不似玩笑,非要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不可。月清河勉力正色:“当然是观颐你更好。”

  秦观颐垂眸将腰间玲珑玉舟解下,拿在手中递出,“既然如此,她的东西你收得,我的却为何受不得了?”

  月清河心下惊愕。她目光落在秦观颐摊开的手掌中,那颗玲珑玉球中一只价值连城的飞舟,贮藏了无数珍宝,比起一架瑶琴,自然是胜过千倍万倍的。

  可她如何能接受这样的馈赠,是以一个昔日仇敌的身份,还是秦观颐为堵外人窥伺的一句“家妻”?

  秦观颐见月清河不言不动,眸光渐暗,缓缓道:“罢了,是我妄言。”

  月清河听得心下微颤。

  她闭了闭眼,一鼓作气接过那只烫手的玉球。一点温热自掌中拂过,剑修女子眸光一亮,清冷凛然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柔和,“清河。”

  月清河:……

  她只觉得自己脸颊发烫,低着头要将玉球收起来。却发现剑宗弟子铭牌身为储物法器,无法收纳玉舟。

  月清河抬头,就见秦观颐用一种期待的眸光定定地瞧着她,冷然的面色如今盈满欢悦,谁看了都不忍心拒绝她。

  推拒的手再也伸不出去。

  月清河将药囊和瑶琴解下,收进剑宗铭牌。那颗漂亮的镂空玉球,则当场挂在身上,与她如今天音门的飘然白衣十分般配。

  身侧某位剑主轻笑一声。

  月清河只觉耳畔发红——

  罢了,罢了。收了这物件权当哄一哄秦观颐,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