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门外, 车夫正给马套着缰绳,只待主人家一句话,他便可载着他们往城西出发。

  “主子, 夫人没在前院,要不我再去后院找找?”萧山气喘吁吁, 他们要出门,但出门前可得和王二娘打招呼, 要不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不用管她,把东西准备好, 咱们就出发。”

  “这...还是和夫人说一声吧。”萧山想起王二娘发飙的样子打了个寒颤,再一抬头看着自家主子的冷脸,又吓得腿软。

  “哎呦!这箱子怎么这么重啊!”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仆吃力的抬着一个木箱,他们正要把木箱抬上余夏的马车, 木箱里面装的是余夏要带去城西的一些旧衣和棉被,眼看要入冬, 这些东西在富裕人家来说不算什么,但对穷苦百姓这是能让他们抵御严寒的法宝。

  萧山见他们抬得吃力也去帮了一把手。

  棉被、旧衣服即使压得再实能有现在这个重量, 里面分明藏着一个人, 萧山警惕的挡在余夏前面, 手慢慢放到剑柄上。

  宝剑尚未出鞘, 就察觉肩膀落了一只手的重量,他回过头看着余夏对着他摇了摇头。

  {主子,这箱子里有人!!!危险!}

  {嗯,里面确实是有一个小傻子!}

  {你说那个傻子莫非是...您那个整人都不会重复的....夫人}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了然, 收袖拉摆,各忙各自的, 装作无事发生。

  车轮滚动,余夏稳坐在车内,她背靠着软枕,一手拿着供她消遣的美味小食,一手搭在那木质的箱子上有节奏的敲击解闷儿。

  咔哒,咔哒。

  依旧安静。

  看来今天这小人儿还挺沉得住气!余夏是可以耗下去,但又真的怕王二娘在那箱子憋出个好歹来,她很大声的咳嗽一声,而马车的速度也提了起来。

  车轮撞上了碎石,马车内颠簸了一下,便听见木箱里“咚”声响和“哎呦”的人声。

  木箱盖子被里面的人大力的掀开,探出来的人恶狠狠的冲余夏吼道,“余夏你这个坏东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在里面!”也是难为了王二娘在里面憋了那么久,她额头的汗把额前的碎发都濡湿了,此刻随便一抿,全都是一飞冲天的姿态,而头顶都冒着热气,就像哪来的小地精要羽化登仙了一般。

  “呦,你怎么跑到箱子里去了。”余夏装蒜的说道。

  “你就是故意的!哼!”

  车子走了已经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把人送回去是不能够的,王二娘似乎也料定了这一点。

  “不生气了好不好!”余夏想要帮她把头发捋顺,王二娘小脖子一梗,打掉了她的手。“你想出来和我说就好了,我说过的你想要的都可以告诉我,干嘛非得钻箱子啊!”

  “我要到外面玩,现在。”

  “好,就现在。不过你得答应我两件事。”

  “不许打人,不许弄得浑身脏兮兮!”王二娘替余夏说。

  “二娘真聪明,乖,别动,头发乱了,我帮你捋顺。”

  “还不是你每天唠唠叨叨的,傻子都知道你要说什么。”这次她没再打掉余夏的手,任由余夏帮她捋顺着乱了的头发。

  有时候余夏会觉得王二娘和王慕倾很像,她们都对外面的世界充满着单纯的好奇,但她们不同的点在于,王慕倾总是跟在自己身边,先用眼睛观察一件事物,等观察够了才一点一点接近自己好奇的东西,而王二娘不一样,她看见什么东西,只要是她感兴趣的一定要先冲上去,先摸了、先碰了再说。

  若王慕倾是一只胆小的小兔子,那王二娘就是一只谁都惹不起的猫。她总有一股老娘什么都不怕,就连天下都是老娘的样子。

  只是,要是这只猫黏起人来,可能连小兔子都比不过。

  “我要去那边,你怎么走这么慢!”王二娘扯着余夏的衣摆,余夏真担心她走慢点衣摆都能被她扯成两段。

  “喂,你拉到我裤子啦!”

  余夏发现王二娘尤其喜欢粉色的东西,她们逛了成衣店,王二娘紧盯着墙上挂着的粉色衣裙,显然店铺里面的老板娘也发现了这一点,“这位小姐,里间有地方试衣,您要是看好了,可以去试试。”

  王二娘梳着是姑娘家未出阁的少女发髻,再加上略显稚嫩的脸,看上去娇小可人,但前提是不开口说话。

  王二娘转过头看过余夏,余夏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微笑,“老板娘,这件,这件,还有那件,我们都想试试。”

  “呦,小姐,好福气啊,你哥哥不但相貌堂堂,还很宠你啊,真是让人羡慕。”

  “她不是我哥哥!”

  “哦,明白了...”老板娘一副过来人的表情,笑得那叫一个花枝烂颤!

  余夏心想你明白给屁,但她懒得多解释,拿着东西就就往里面走,却被止住笑的老板娘拦住了,她那眼神像看色狼似的,意思是您一个大男人跟着去是想耍流氓是不是,余夏解释说自己是王二娘的夫君,那老板娘更是甩了一句。

  “呦,本店也不是伺候你们一个客人,我们这是妇人小姐的成衣店,您一个大男人往内堂里面去,别的客人还怎么敢来,我们还怎么做生意啊。”

  道理余夏都懂,但是她就是怕没看住王二娘又把别人给打了。她第一次对于她自己这个假男人的身份不满,若她不是余夏,她是不是也可以穿着女装,和她一起进出于只有女子能来的场所。

  “你自己可以么?”

  “当然可以,唠唠叨叨的,像个老太太似的。”王二娘吐槽道。

  余夏原本想着在外面等王二娘,但大概因为有她这个“男人”在,有两个妇人原本要进来后又调转头走了,余夏也不好意思再打扰人家做生意。

  老板娘说前面有个茶馆,她可以去那里等。

  茶管正对着成衣店,余夏觉得去那里等也挺合适,只是他还没有走到那里,远远的就看着那里坐了一个老熟人。

  “这不是我的好弟弟嘛!”余夏撩起衣襟,正坐在余庆的对面,在茶馆的伙计给余夏上了茶后,余夏扬着唇角,“我的好弟弟今日不去勾栏子里听曲儿,还是花楼子里的姑娘看腻了,有这副闲情雅致来着简陋的地界儿来饮茶?”

  明明知道此时正是上午,还不到青楼和勾栏开门营业的时间,但余夏偏偏要拿话恶心余庆,她和余庆之间的过节可不浅,她初来这个世界一身的伤痕,还有之后每一次的没事找茬,深深印在余夏的记忆里。

  而对于余庆来说,更是恨余夏恨得压根发痒,夺妻之恨犹如杀人父母。

  “你不也是一样,那青楼子里的婊子玩腻了,开始装正人君子了,我看那摆台唱戏的都没你扮相好。”

  “也不行,肯定比不了我的好弟弟,听说你和弟妹夫妻恩爱...甜蜜羡煞旁人。”余夏盯着余庆手被上的鞭痕,一字一字咬的清晰。

  余庆把手缩回袖子里,他紧皱眉头一副生气要爆炸的状态,但他似乎突然想到什么,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二哥今天看来也是陪夫人来选衣服的吧!”

  二哥两字都要惊呆余夏了,这个也字是什么意思?

  如此相似的场景,又一次,和金瑾娴?

  余夏一下子站起身,表情也变得严肃几分,只是她还未迈出半步,周围一堆身强体壮的人围了过来,看样子是早就蹲守在这里的人。

  “我的好哥哥,你说是你那个疯婆子厉害,还是我的娴儿厉害呢!”

  两次,同样的招数,这真是巧合么?

  余夏咬着后槽牙,内心十分慌乱,好在现在的倾倾是王二娘,余夏不担心她会被欺负,但只怕她同样也会信了金瑾娴说的话。

  成衣店里间是三个隔断房间,高门大户家的小姐夫人讲究身份体面,不愿意被人撞见自己的身子,哪怕试衣服时里面还穿了一层衣裤。按理说,就算她们进出时遇到,最多也只是互相之间擦肩而过。

  王二娘好不容易系上了新衣裙那繁琐的扣子,便听见后方传来一声讥笑,“这人啊,还真是不知道好歹,既然知道了真相,还死皮赖脸的缠着!”

  王二娘左看右看发现此空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但她真的不认识那女子,她便没理会,认真的整理自己的衣裙。

  “怎么不过数日就不认得了?王慕倾,你还要我把话说得多明白。”

  又是王慕倾!王二娘可不喜欢听见这个名字,要是以往她早就一拳揍上去了,可是想着答应余夏的事,她只冷冷的甩了一句,“哪来的丑八怪,吵死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丑!八!怪!”

  金瑾娴一声轻笑,“呵,你是嫉妒我,嫉妒我比你漂亮,嫉妒我和余夏先认识,嫉妒我和余夏的曾经,嫉妒我和余夏有过一夜缠绵。”

  “你说什么!”

  “咳——”金瑾娴没想到那么快,面前的人能够那么快的单手掐住她的脖子并把她逼退到墙角,明明上次她们见面,那人还是柔弱到不行,带着哭腔的恳求着自己。

  尽管诧异,但金瑾娴到底也是多年习武之人,一踹一闪轻松的逃脱了王二娘的钳制。

  “呵,人人都说你是个鬼魅上身的疯子,今日果然见识到了,时而柔弱,时而残暴!以前觉得你可怜,嫁给那么一个风流成性的夫君,今日看来我倒是有点可怜余夏了,娶了一个疯子,也难怪她对我念念不忘了。”

  “你放屁,丑八怪!”

  “你再叫一个试试,看我不毁了你这疯子的脸。”说罢金瑾娴一扬手中的软鞭,那鞭子快得很,尽管王二娘已经很快的避开,可鞭尾还是抽到了她的手指。

  瞬间火辣刺痛着她的神经,她的眼如冒着火龙一般。

  她径直冲了上去,尽管那鞭子再快,那使用鞭子的人技术再醇熟,却还是比不过使用蛮力的王二娘反手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金瑾娴还没反应过来,就是一阵隆隆的耳鸣,和脸颊火辣的痛感。更耻辱的是,自己还被面前的比自己矮了半头,细胳膊细腿的人拧住了胳膊摁在地上。

  简直是奇耻大辱。

  “你说清楚,你和余夏做了什么?”王二娘不依不饶的问。

  “呵,男女之间,你说会做什么!”

  “我不懂,你说清楚!”

  “夫妻之事!”

  “夫妻?”夫妻之间不是应该睡在一张床上么,“呸!你和她才不是夫妻,我和她才是...”这般说着,王二娘有些气急,手腕一使劲儿,只听金瑾娴一声哀嚎,她的胳膊被王二娘拧脱臼了。

  里间两个女子打架,老板都吓哭了,她让丫头把余夏和余庆叫了过来。

  余夏和余庆都看懵了,余庆是没想到抽自己和抽骡子似的金瑾娴能被人卸了胳膊,余夏也傻眼了,因为王二娘把金瑾娴踹倒在自己面前,她还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余夏你说,你和她睡过觉么?”

  噗!余夏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旁边那么多看热闹的,王二娘这话是怎么问出口的呢,余夏在此时也真是佩服她没有那么个羞耻之心。

  “怎么可能,我与她,金瑾娴绝无半点往来,更别提那种事,天地可鉴。”

  “我问你和她没睡过觉!”

  “没有,连手都不曾拉过。”余夏老老实实的回答。

  “好!”王二娘又指着金瑾娴说,“余夏说没有,你听见没有。以后你不许再说这些诓人的话,不许见余夏,不许和别人提余夏,就算在大街上遇见她,你都要绕着走,因为,余夏是我的!”

  金瑾娴哪里受过这般□□,她从小到大向来是欺负人的那个,今日被欺辱,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哪里受的了,怀恨在心的种子此刻间已长成了苍天大树,她们之间的结已经变成了死结,永远的解不开了,除非其中有一人死了。

  好看的衣服新换上就弄的脏兮兮,而且又和人打了架,就相当于答应余夏的两件事,她都没有做到。王二娘看着余夏不说话,自己先嘟囔起来,“是她先动手打我的!你看我这里有证据。”她把手举到余夏眼皮底下,一副疼的要命的样子。

  “疼么?”

  “可疼了,所以我才动手的,不对,我是还手,还有啊,要是以前我肯定把她的胳膊腿儿都打折,可是这次我只是把她的胳膊拧了下来,不是很严重的,随便找个大夫就能接上的...”她那副样子像在说我已经很棒很听你的话了,快来夸我呀,别生气嘛!

  余夏噗嗤一下笑了,她摸了摸她的头,“你这次做的真的很好!”

  “真的?”

  “真的,我让你不要随随便便就打人,不让你欺负弱小,让你懂得这个世界的规则,但若有人不分青红皂白,任意的欺压你使你受到伤害,那么你也可以告诉她,你并非弱小,并不是人人可以欺压的鱼肉。”

  “不懂,但既然我做的好,是不是就有好吃的!”

  “当然有。但,王二娘,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相信我么!”

  “我不相信你,难道去相信那个我只见过一面的人么?”

  余夏愣了一下,随即嘴角荡漾开来,她苦笑着,{倾倾,连王二娘都懂的道理,你那么聪明,为什么不明白啊!}

  临街街道,茶馆二楼雅间里面,以薄纱遮面的女子轻轻摆弄手指上带着的绿色戒指,她自言自语的说道,“连王二娘都被你收服了,真是了不起啊,余夏!”她轻扣着窗边,“若不是那些日子我不在京中,你怎么有机会娶到她?你不要太得意,她早晚都是我的!”

  余光里面的人影消失了,余夏轻轻扬起头看着半开的木窗,她的眸子幽深,心里面的答案更确定几分。

  {躲在暗处的人终于安奈不住寂寞了?想要走到台上来了?那么,我拭目以待!}

  “余夏,这个一定好好吃。”王二娘先把糕点递到余夏嘴边,余夏小口接住,她的嘴唇触碰到了递过来的手指边缘。

  “嗯,好吃,你也尝尝。”

  王二娘把另一半桂花糕塞到嘴里,甜腻非常,她的嘴唇轻轻划过余夏刚才触碰过的手指。

  那桂花糕真的甜腻,甜到人的心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