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阵雨初歇, 新换的靴子踩在还未干的青石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房檐上滴落的水珠打在了匆忙找寻的少年人的发髻上。

  “这么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不是让你们看着她的么!真是安宁不过片刻。”三五个家仆碎步在余夏身后, 低垂下头的听着她的训话,她这个样子倒是有几分主人家的架势。

  她紧皱双眉, 不顾自己素白淡雅的长衫剐蹭到水痕,只是专注的寻找那一个让人不省心的小人儿。

  她只不过去清洗一下身体, 换个药的功夫,这个小东西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王府上下这么大,找了近一个时辰,都没见到那人儿的半点影子。

  “等我找到她,非得...”哎, 也是个骂也骂不得,打又打不过的主儿, 余夏叹了口气,颇为无奈, “以后我真该把你拴在裤腰上....”正当余夏叹息之际, 家仆高声叫嚷道, “是小姐, 是小姐!!!”

  余夏顺着家仆指的方向看去,呵,好家伙儿,人家正蹲在树根底下拿着树棍儿戳泥巴玩呢,那一身桃红色的衣裙还是不久前余夏找出来给她刚换上的, 现在满身脏兮还皱皱巴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泥坑里面滚过呢。

  余夏曾亲眼见过王二娘穿着鞋子踩在床上, 这个人格的王慕倾是一个没人教的小孩儿,就连记忆都是破碎的,不相信人,没有安全感,连生活的常识都是缺乏的,余夏想,她要教给她的事有许多许多,但第一件事应该是让她注意一下卫生问题。

  前路漫漫,那么走着瞧瞧,看她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余夏索性走过去蹲在了王二娘身边,她双臂抱膝,下巴垫在手臂上发出一声,咦!

  原来那王二娘不是玩泥巴,而是在玩虫子...

  王二娘拿着树棍儿在地上不停的画着圈,只见湿漉漉的泥土里一只小虫子背负食物艰难的“翻山越岭”,却因环绕在周围树棍儿的变幻而晕头找不到方向。

  “它迷路,找不到家了。”

  “哼,谁要理你。”王二娘挪动了一个方向,让自己的后背对着余夏,幼稚的宛如一个孩童,“你不是回你自己的地方了么!怎么,那里呆着不舒服,到外面来瞎逛来了。”

  “你是因为我要回去我们的房间而没有陪你,生了我的气?”

  “什么我们的房间,又不是我的!而且谁稀罕你陪,我没有看到你不知道有多开心呢,你看我现在玩得多开心,你看,你看。”王二娘赌气的把手中的树棍儿越转越快,快到余夏觉得她随时都可能怼死那只不敢乱动的虫子。

  “是这样啊!”余夏话锋一转,“没生气的话,那咱们回家吃饭吧。”她鲁莽的去牵王二娘的手,王二娘在她即将触碰到指尖的时候就弹开了,并充满戒备的看着她。

  “为什么要拉我。”

  “因为我要带你回家吃饭啊。”

  “那也不用拉我吧,我又不是不能走路。”

  “你刚刚不是说你没生我气嘛,所以我拉你有什么不对!”余夏的问话太自然,一下子让王二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用尽自己所有的词汇想要反驳余夏最后却又掉进余夏的逻辑怪圈里,她气得直跳脚只能赌气的反驳了自己刚刚的话。

  “对,我就是生气了,而且现在还在生气...所以你不能拉我!”

  “哦,是这样啊...那我现在不拉你,你是不是就不生气了?”

  “.....”

  明明是装傻充楞却装出了一副真诚的高级感。

  最后双方各让一步,余夏不去拉她,而王二娘只需抓着她的衣角跟在她身后。

  小人儿有些一根筋,只纠结于拉不拉手,却根本没有想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余夏走,跟着她,她们又要去哪儿。

  脚下是满是泥泞的黑土,这块地方余夏之前来过,在夏季里是一片花田,里面种满了余夏叫不上名字的好看花朵,那时她还摘过这里的花送给王慕倾,而现在不但花朵枯萎被清理掉了,还因为下过雨,拔出的脚的同时都带出厚重的泥。

  余夏让王二娘踩着自己的脚印,原本她的个子就比王二娘高出一些,步子自然也是大一些,因此为了尽快跟上,王二娘几乎是跳跃着小跑着跟上的,等到余夏突然间意识到这点,回过头来确定她有没有跟上时,正好正面迎上了王二娘的脸...

  专注于脚下的王二娘结结实实的撞到了余夏怀里,身体的碰撞让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抬头和低头,是一双懵懂的眼睛和另一个惊讶又温柔的注视。

  女孩子的眼睛灵动通透,注视着自己的眼神直白又天真,和王慕倾不同,王二娘的心思小到不能同时间想两件事情,人也更为简单,善恶喜怒全在脸上,只要稍微用点心思就能洞察她的全部。

  那双懵懂的眸子里没有爱慕的深情,可因为距离的拉近而击中了她的心脏。

  是她喜欢的人啊,怎么可能分得那么清楚而藏匿了自己的温柔,她情不自禁伸手环住了她。

  此刻,只想拥着她。

  这是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被搂在怀里的小人儿经过短暂的呆愣,而后竟然也鬼使神差的抬起了手。

  想抱上去,却又觉得不应该...最终僵在那里。

  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两个人却都不想被对方发现,竟然同时后退了半步分开,余夏看对面的人脸色难看以为自己会被揍,所以她决定先发制人,倒打一耙。

  “你扑到我怀里是不是被我的美色吸引,想占我便宜。”

  “明明是你搂着我的。”

  “是你先主动扑到我怀里的。”

  “你胡说,我没有。”

  “大家都看到了。你问那些家仆,他们都看见了。”

  王二娘愤怒的回头看着那些家仆,对上这小祖宗的脸,家仆们疯狂的摇着头,不但撇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还支支吾吾的说自己要去干活儿了,两个家仆逃窜的时候还因为方向搞错而撞到了一起。

  “他们都说没有看到。”

  “可确实是你主动扑倒我怀里。”余夏一口咬定,反正她不会有半点内疚什么的。

  “那是因为你突然停下,我没有准备,是你先搂着我,我...我只是被你弄的不知道方向,才把手好像是放到了你的...你的腰上,不对,我只是扶了一下,就一下。”

  余夏不但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还欠嘴的嘀咕了一句,“小色狼...”

  “你乱说。”

  “你怎么想的你自己清楚。”

  “闭嘴。”明明没有碰到,怎么就还是被余夏发现了,王二娘心虚又气急,她以为余夏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却不知道余夏就只是满嘴胡说而已,不光这样,她的嘴还特别欠,来了一个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竟学上王二娘常说的话,语气傲娇又贱兮兮的,“我不,就不闭嘴”。

  暴力少女遇见余欠嘴儿,还能怎么办,只能追着打了。

  被泼了脏水的王二娘怒火燃烧,胳膊一甩作势就打,还好余夏窜的快,她围绕着大树转来转去就在王二娘眼前晃,两个幼稚的人泥泞里撒着欢的你追我赶。

  余夏是拼尽全力的在逃,毕竟被抓到的话可能会没命,王二娘也是气到发抖的在追,可在别人看来她们更多的像是在打情骂俏的嬉闹,至少在凉亭内的两人看来是这样的。

  “没想到余夏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竟能和这样的小姐相处的这么好...”秦子庭不禁发出一声感叹,要知道这么些年还没有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靠近这样的小姐,更没有人敢像余夏那般的招惹她,光是因为旁边这位也没人敢啊,何况王二娘发起疯来打人从来都是没轻没重。

  秦子庭的话没有换来王晋和的回应,只换回一个冰冷的眼神。

  那双眼睛从心底透着寒意,被看之人从头顶一直凉到脚尖,他努力回想自己刚刚的话究竟哪里有问题,难道是...突生一种奇妙的感觉,莫非...是称呼。

  “属下是说姑爷和小姐挺般配的。”

  王晋和收回视线,又是一副平和的模样看着追逐嬉闹在一起的两个人,他缓缓开口,“子庭,那件事该去准备了!”

  秦子庭后背全是冷汗,原本想问的话因为刚刚的那一个眼神咽进了肚子里。他按照吩咐去做事,走远了之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站得挺拔的男人,那个男人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远处嬉闹的两人,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雕像,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但他有一种预感,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狮子老了也终究是狮子,还是要嗜血吃肉的。

  两个人的追逐最后以余夏筋疲力尽投降做结尾,她说是自己错了,可以让王二娘抱自己一下,就当扯平了。王二娘当然不同意,最后余夏提议说自己可以一辈子给她端茶倒水,而且吃饭时可以充当王二娘的小白鼠,保证要是有毒的话也先毒死自己。

  套路来套路去,反正王二娘是同意了的。

  这几天,王二娘有的时候觉得余夏挺好的,但是有时候她又觉得余夏真的坏,她的心里有一杆秤,但奇怪的是秤砣总是反复的到这头来那头去的。

  有了余夏,变得和以往很不同了,她不用再偷偷摸摸的找一些别人不要的冷食来吃,顿顿都有热乎乎的肉饼、各种花样的糕点吃,还有甜甜的茶水喝,余夏会把肉饼包子掰开,她们一人一半,她们吃一样的东西,又几乎是相同的量,每天几乎同时起,同时而眠。

  她们住在同一个房间,她睡床,余夏睡在窗边的榻上,只要一睁眼,她就能看见她。夜里她会睡得很晚,起初是怕余夏爬上她的床占她的便宜,但后来就是想看看余夏,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同意住在这里,这里明明是那个人和余夏的房间,是不属于自己的地方。但余夏给她的答案是这里是她的家,她们的家。

  夜里偶尔会闲聊几句,余夏问她希望家里有什么,她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了心底里的话,说希望家里有娘亲,可余夏听完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肯定的告诉她,说她会对她很好的。

  但她才不会相信,余夏就是一个大骗子,还是个大...淫贼。

  余夏会要求她每天洗澡,因为她手臂受伤,余夏提议要帮自己洗澡,那怎么可能,她想余夏就是想趁机占她便宜,她是个大淫贼,她早就看出来了。可明明都知道她是淫贼了,她还是没有让余夏离开,因为余夏偶尔不在自己旁边的时候,她就变得好奇怪。

  家里常来一个女大夫,那个人叫柳枚,她不喜欢她,尤其不喜欢她和余夏说话时的样子,总觉得那时的余夏都特别讨厌,她不让那个大夫给自己上药,而余夏给自己耐心上药的时候,她总是希望柳枚能看见。

  今天那个女大夫说自己的手臂上的伤只要按时上药就可以了,还说店里面忙,以后就不过来这里了,让余夏有什么事去店里面找她,哼,她想说余夏才不会去找呢,反正她不允许的,余夏要是真去找那个女人,她就要揍余夏。

  晚上吃完饭,她觉得肉包子特别香吃了好多,余夏见她吃得多,很开心的看着自己,她偷偷的看过余夏笑时的样子,很好看。

  她们晚上洗漱时也是在一起的,只不过中间隔了一个屏风,余夏怕她的手臂沾到水,所以在自己不远的地方,她曾透过屏风偷偷观察过余夏,发现她不曾偷看自己才会放心的洗澡。

  今天也是和往常一样...

  曼妙的身影通过光映在屏风上,简直比屏风上面的风景还要吸引人,已经清洗好自己的余夏在屏风这头把那边的人的每个一个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

  简直是活色生香,血脉喷张,分分钟杀人致命,这谁能够顶得住啊。

  余夏发誓自己没有偷看的癖好,她想帮王二娘洗澡真的是怕这人儿洗不干净又反倒弄湿手臂上的伤口,她的心思明明很简单,没有那些下流的想法,可是这个小人儿就是不依,余夏又不敢离她太远,以前王慕倾洗澡的时候就有秀儿在旁边伺候,现在谁都不敢靠近王二娘,她又不能放任熊孩子臭着,又担心她滑倒什么的,只能够厚着脸皮和她在同一个空间里洗漱。

  这几天每次王二娘偷偷的从屏风那边偷看自己的时候,余夏看着那个影子觉得特别好笑,她也不点破,假装不看就是了,当王二娘专心洗澡的时候,余夏眼睛就开始乱瞟了。

  “那个...搽干净身体前,那里清理一下吧...”

  “那里?”

  “就是...两腿之间...”余夏耳尖发红,眼睛看向右侧,时不时再看向屏风,小人儿听她说后真的乖乖听话,有清理那个地方,可是不过片刻就是细碎的声音和裹着擦拭身体的大棉布出来的王二娘指着余夏质问,“你是不是偷看我!”

  “我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我擦了哪里...”

  “这个嘛,是影...”还没等余夏说完,王二娘一拳过来,好在余夏闪得快,这一拳打了个空,可王二娘这么一抬手,棉巾唰的从身上滑下来,掉落在地上。

  就这么,非常正面的,看直了眼,简直是第一排的视角,看的清清楚楚。

  “你还看,你个大淫贼!”又出一拳,这次被余夏眼疾手快的抓住了手腕。

  “我是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的,再被你打到我就是猪...”话音未落,王二娘顺手拿起了爻水的瓢毫不犹豫的砸在了余夏的头上,并大声嚷道,“变猪吧...你。”

  这一击力度大到几十年的葫芦瓢被砸的四分五裂,碎片迸溅的到处都是,余夏嗷的一嗓子——哎呦,救命啊,来人啊,谋杀亲夫啊!

  门外不远处的幻秋犹豫着问一旁的秀儿,说里面的动静不对啊,她想敲门问问姑爷小姐发生了何事,秀儿一脸淡定的让幻秋不要多管闲事,她一口断定这么她们夫妻之间的那事,还说以前她们也在浴室里有过,幻秋听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涨红着一张脸和秀儿默默的走开了。

  房间内,两个人谁都不理谁,余夏坐在小榻上铁青着一张脸,拿着鸡蛋滚着自己肿了大包的额头,“王二娘,不是和你说了不许随便打人么。”

  “我没有随便打人,是你偷看我洗澡。”

  “我没有偷看,是屏风上有你的影子嘛,而且我为什么要偷看呢,你浑身上下那里我都看过,不但看过,我还摸过,我还...”

  “你...淫贼!”

  “反正我没有必要偷看嘛...”余夏有些委屈的嘟囔,“我要是想看,倾倾都会给我看的嘛...”

  “哼...”

  “只有你会哼,我也会哼。”

  两个人各自躺在自己睡觉的地方,用后背面对彼此,堵着一口气。

  过了好久,久到余夏以为自己睡着了,但实际上没有。王二娘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的话。

  “你刚刚说你摸过,还什么...”

  余夏平时脸皮厚就算了,这个时候那些怪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王二娘不懂那些事,余夏便觉得自己多说一句都会教坏了她,那个这个说了半天,言外之意是你以后就知道的敷衍回答。

  又过了好一会儿,那小人儿又问了余夏一句话,“她,让你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