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余夏今天见到白芒的第一眼, 对上她的眼睛开始,她就隐约觉得此人不善,尤其是她看向自己的眼神, 审视中带着轻蔑,有敌意又有那么点点...挑衅的意味。

  余夏捧着书册, 眉头紧锁,手指捏着粗糙泛黄的纸张, 又翻一页。

  这书册里并没有直接写这位白家嫡女,只是写到白沂琳年轻时和好友在酒桌上戏言将来要做儿女亲家, 后来这婚约真的就在嫡女满月后就定了下来。幼时的白芒里面根本没有提及,嫁到孟家后,也只是匆匆提了一句——夫妻不和。

  白芒的夫家也是世家大族,孟父朝廷为官, 孟怀靖是孟家的嫡子,只不过排行最小, 他自幼聪慧,最喜诗书, 从小父亲便寄予他厚望, 只可惜少年长大心思让人捉摸不定, 高中第一甲, 却在金銮大殿上向皇上求了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孟父差点没当场气死。

  孟怀靖和白芒婚后感情不好,都到了互相谁都不愿意看谁一眼的程度,他常年和朋友流连酒楼,吟诗作赋, 倒是乐的逍遥,而白芒也时常借口外出而不在孟府上。

  余夏心中思量, 这对儿夫妻感情不和到了这种程度,难道是他们各自都心有所属?忽有一瞬,她眼皮如针扎一般刺痛,她下意识的闭眼缓和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却又没有了刚才的不适,只是手中的书册在刚刚脱手掉在了地上。

  怎么有点心慌!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样。

  有节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从步子的急切频率就能判断出这人儿是谁,余夏皱着的眉头舒展开,她把书册包好放到了柜子里的最底层。

  “余夏——”因为跑动王慕倾的气息都有些急促,“你是不是等着急了...”

  余夏关上柜子,走到她身边,“不管多久,我都会耐心的等着你的,下次不要跑了,我又不会跑掉。”

  “嗯。”王慕倾点点头,“刚刚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就在想一些事情...”余夏牵起她的手,“你舅舅家的表姐,你是不是很怕她?”

  王慕倾脸上的笑容僵住,白芒这个人哪怕在她面前提一下,都会让尘封的记忆被打开,潮水一般涌来的恶寒画面,像是有千万只恶心的臭虫正在啃噬着她。

  她想起了那一次,也是过年去外祖家里,她被关进了很黑很黑的房间,不管她怎么喊叫都没有人过来放她出去,她一遍一遍喊着娘亲,最后门开了,是她的表姐一脸木然的看着自己,她问她是不是害怕,她拼命的点头,表姐说要送给她一样东西,只有她看过才能离开,她打开了那个黑色的袋子摸到了一个软乎乎湿漉漉还带着软毛的东西,借着打开门的光,她看清那是一个皮开肉绽满身鲜血的兔子,她惊恐的坐在地上,再一抬头却看见表姐令人作恶的笑脸...

  余夏一眼不落的把王慕倾的每个表情看在眼里,从最开始她提到白芒时,王慕倾脸色惨白到她回忆起什么的痛苦表情。

  “小可怜儿...王慕倾...”

  王慕倾抬起头看着余夏,眼神木然,嘴角却越来越上挑,她就那样看着余夏,看得余夏心生寒意,鸡皮疙瘩乍起,她的本能让她后退,理智却告诉自己不能,她把王慕倾搂在怀里,她的手轻抚小人儿的头发,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边呢喃,“慕儿不怕,慕儿不怕...我在这里...”

  以往每次余夏抱她,她都会软在她怀里,而此时她身体在颤抖,嘴里说出的话都不如以往,“你...是谁...”

  余夏喉头一梗,心里面内疚又害怕,她压着声音说,“我是余夏,我是余夏啊...”

  困在记忆里那个黑暗的小屋里,小慕儿依旧惊恐的看着白芒,白芒张口对她说,“听说把血涂在脸上就不用被邪祟附身了,表妹要不要试试...我是你表姐啊...不会害你...”

  “我是余夏,我是余夏啊...是你最喜欢的余夏...”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清冷的香甜气息灌进鼻腔,黑暗里突然冲进一束刺眼的光亮,那个沾满血的兔子不见了,那个让她害怕的人不见了,入目的是她熟悉的房间,感受到的是手掌一下下的抚摸,耳边是她最喜欢的声音——“慕儿不怕,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我是你的余夏,你一个人的余夏...”

  “余夏...”

  “嗯,我在呢。”

  察觉到颤抖的身体逐渐平静下来,余夏又开始温柔的轻哄着她,“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慕儿知道么,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叫我姐姐,我是又气又急,但又觉得你好可爱,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可能那时心里就埋下了一个好感的种子吧...后来...”

  余夏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说这么多情话,不厌其烦的,没有渲染的,琐碎的,一字一字都是出自于她的内心,她的感受,从她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感受,到每一次她们相处的细节,剖析自己,仔细回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动心的,又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定的。

  听着余夏回忆着她们的点滴,王慕倾身体慢慢放松,她的手臂终于慢慢抬起。

  “表姐一直以来就不太喜欢我,尤其是知道...”王慕倾恢复平静后艰难的说,尽管难堪,但有余夏的拥抱,她觉得很安全。

  “我会发疯之后就更不喜欢我了。”那是她和余夏一直以来都不愿提及的话题,每坦露一次,就像是把难堪放在自己和心爱之人面前,而每当此时,她都怕余夏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动摇。

  在她们两个之间,王慕倾把自己放在了被动的位置,她是等待着余夏选择的那个人。

  “谁稀罕她喜不喜欢...我喜欢你就够了。”

  “所以...你是我特别的人啊...”王慕倾的手臂越收越紧,像是使了浑身力气一般,余夏被勒紧的呼吸都不畅了。

  她们需要拥抱来给予和汲取温暖,可能因为余夏也有过在黑暗中的经历,她更知道在黑暗里的日子有多难熬,越是知道就越心疼王慕倾。

  餐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都是余夏和王慕倾平时常吃的那些,王慕倾弯着眼睛往嘴里送东西,她看似比每日食欲都好,实际上却不是,她怕余夏担心所以用这种方式来让余夏相信。

  余夏味同嚼蜡的吃着东西,心里隐隐作痛。她本以为王慕倾只是因为身边的闲言碎语才弄成现在这样的性格,可今天是事让余夏觉得,或许在王慕倾身边就藏着隐患,她不能让白芒再出现在她们的生活里。

  尽管两人如每日那般笑闹,但各自心里都隐藏着事情。

  夜里,睡前余夏犹豫着要不要熄灭蜡烛,床上的小人儿也看出了她的担忧,她嘴角上扬,用着撒娇的语气,“余夏,快点熄灯,过来...”

  “嗯,来了...”

  光亮一点一点暗下去,最后一丝光亮都没有了,黑暗里王慕倾的表情是惊恐的,她其实是怕黑的,但有时又不得不依靠黑暗来掩藏,黑暗里看不见自己,也就看不见邪祟...

  她紧紧的抓着被子整个人都在颤抖,直到余夏爬上床把她搂进怀里,她才觉得好一点。

  脑中又出现了之前的画面,其实那一次是王慕倾记忆里她最后一次去白家,她看到了那个血淋淋的兔子之后记忆就模糊了,她隐约记得在她失去知觉前,似乎听见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在叫表姐,再醒来她就回到了家里,从那之后爹爹和娘亲再也没有带她去过外公家。

  但是那个小男孩儿的声音一直一直出现在她的梦里,他叫着“表姐...表姐...慕儿表姐...” 一声比一声凄惨。

  黑色的羽毛一根一根盖在了她的脸上,胸口,越积越多,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很怕余夏发现自己的异样,她不断的在脑海里暗示自己,不要这样,不要变...走开...

  王慕倾有时候是能感受到自己“发疯”前的变化的,尤其和余夏成亲后,这种情况反而多了起来。

  “倾倾...”余夏亲了她的耳朵,用很轻很柔的声音在征求她的同意,“让我亲亲你...”

  柔软的舌头打开她的齿关,邀请她共舞。恐惧被欲念驱散...心一点一点被占满。

  成亲前,王家请来的教习婆婆和王慕倾讲过很多,包括夫妻相处,相夫教子什么的,更包括房中之事,但是那时王慕倾没有好好听,只是含混的听了个大概。除了她脸皮薄,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余夏是女子,她以为她和余夏不会做那样的事。

  两个女子亲近,最多就是拉拉手,抱一抱,再就是亲亲了吧。这是余夏没对她做那事之前,她的想法。后来,当她惊奇的发现她们之间也是可以行夫妻之礼的时候,她是又震惊,又惊喜。

  除了身体上的舒适,心里也被余夏填的满满的。

  教习的婆婆和表嫂都说过,丈夫对妻子做那事,是宠爱她的表现。

  所以,此刻余夏是爱她的。

  “倾倾,你的奖励我现在给你好不好,嗯?”

  “嗯...”王慕倾的脚趾攥紧,“不可以...往下了...不...要...”

  脑海里中黑色的羽毛变成了粉红色,而自己像是漂浮在云朵里,她的手指慌乱的抓着,余夏寻到她的手和她紧紧相扣...

  .......

  余夏怀里的人很疲倦,她喃喃的说,“怎么...可以这样...”说完就睡着了,余夏帮她捋顺了被濡湿贴在额头的碎发,“好好睡吧...乖...”她把胳膊慢慢抽了出来,悄声下地,阖上房门。

  是她和王慕倾睡得太早,而此时夜还不算深,她去找了温水帮王慕倾清理了一下,她端着盆出来时,远远的看着萧山在院外徘徊...

  “主子,你还没睡啊?”萧山一脸的兴奋,“喜鹊傍晚的时候出去见了一个男人...后来我一直跟着那个男人...我发现那个男人进了国公府。”

  余夏短暂的愣了一下,然后目光幽深,“看来我这个爹,很是惦记我这个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