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她不可妻【完结】>第34章

  庄园里的众人热热闹闹, 欢声笑语不断。而安家宅邸这边,却如黑云压顶,一个个愁眉不展, 忧心如焚。

  军/火走私一案, 工部局登报做了简述。这也意味着安氏机器被扣,也已被大众所知。

  马六爷的当铺是沪海最大的一家, 老李和晚云带着一车东西来典当, 自然是首选出得起高价的马记当铺。

  老李连夜清点出来两箱物品,列了清单给安镜过目。

  哪些能当,哪些不能,哪些有特殊纪念意义, 哪些只是摆设, 老李都很清楚。所以安镜拿着清单只是扫了一眼,便点了头。

  来马记当铺之前, 他们还去了两家藏品阁, 目的是对其中几件小有名气的玉器和字画估了价。

  时间紧迫,他们没有充裕的时间一家店一家店地去比价寻找买家。

  “哟,这不是镜老板府上的李管家吗?什么风把你老人家给吹来了?”马六爷清闲地坐在大厅,叼着烟斗。

  而他的另一只手里, 正拿着报道有军/火一案的早报在看。

  “哎,马六爷您在就好。您也看到了,厂子遇到点突发的麻烦事儿, 需要换点资金周转周转。也就只差那么小几万块,你也知我们家大小姐有她的原则, 凡是能自家解决的, 绝不向旁人伸手。这不,命我拿了些值钱的身外之物来找有缘人, 凑点应急的钱。”

  “有多值钱?拿来看看先。”马六爷这才正眼看着老李,放下报纸,等他拿东西进来。

  老李出门,和晚云搭手,一前一后从车上搬了两个箱子进屋。

  打开两个箱子,老李递出清单恭敬道:“还请马六爷给掌掌眼。这是清单,您看看这两箱东西,开个整价。”

  马六爷接过清单,坐在柜台前的掌柜也从里面开门出来,围着两大箱子转了一圈,俯身拿起一对玉如意,喜不自胜道:“六爷,这里头当真是好东西啊。”

  “好什么好?这算什么,你跟着我这么多年,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没见过?”马六爷起身,随手将清单扔给掌柜,“进去好生算算,这些值多少。”

  “得嘞。”掌柜心领神会,冲晚云道,“还需劳烦这位姑娘配合一下,我念到名字的时候,把对应的东西拿上来给我看瞧瞧。”

  “好。”

  掌柜返回柜台里侧,对着清单,一一估价。

  他拨弄算盘的动作极快,隔着柜台,晚云也看不清他是怎么算的。

  全部清点过后,掌柜再次出来,凑到马六爷耳边报了价。

  马六爷思量一番,开口道:“一口价,活当,六个月三万,三个月六万。死当的话,八万。”

  掌柜在他耳边说的原话是,这两箱宝贝分头找买家,至少能卖十几万,要是再从中动点手脚,使点手段,二十万不在话下。

  听了马六爷的报价,老李心下一沉。

  他对这些宝贝也不是一无所有,不然就不会先去估了几个价了。

  这两大箱子,他预期的是半年活当,十万。

  马六爷分明是在故意压价。

  可他也清楚,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的当铺,全沪海就只有他马六爷了。

  正当他思考该如何是好时,马六爷又松口道:“如果你们家镜老板肯亲自来开口求我,再给我捏捏肩奉奉茶什么的,价钱好商量。活当三个月,八万,也不是不行。”

  安镜当初在茶庄羞/辱他,坏他姻缘这笔账,他可是一直记着的。

  “马六爷此话当真?”被提及的人,恰从门口迈了进来。

  “大小姐。”“大小姐。”老李和晚云同时唤道。

  跟在安镜后面进来的,还有秦哲。不似安镜面上云淡风轻的表情,秦哲的脸色比老李和晚云刚刚的脸色还要差。

  他和安镜都听到了马六爷的那番话。安镜是何等高傲的人,怎能受此侮/辱?

  昨晚安镜去见的那个人,后来联系了他。

  当做人情,想将用六万从安镜手里买来的股份以七万再转卖给他,赚个一万块的差价,让他独享平价百货的利润,往后也不用再给别人分红了。

  秦哲装作对他的提议有兴趣,套出了他和安镜签合同的时间地点。

  也就是今晨,他赶在安镜与其签合同时,拦下了安镜:“八万,我给你八万。”

  他以为安镜会仇视他,会不领他的“情”。

  可安镜却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合同,当着约好的那位老板的面重新填写了信息,签上自己的名字后递给秦哲,如往常那样笑道:“成交,秦老板。”

  另一位老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但他一时间搞不明白是被安镜耍了,还是被秦哲耍了,又或是被他们两人联手耍了?

  事已至此,无可奈何。他只能愤愤然吃下这个哑巴亏,嘴上骂了几句就走了。

  秦哲亦是有备而来。他把支票给了安镜后,又开车继续跟着她。

  他看着安镜把车开去二手市场,又看着安镜徒步向他走来,敲车窗问他:“我要去马记当铺,不知秦老板方不方便载我一程?”

  “上车。”

  秦哲没有带司机,他是一早自己开车出来的。

  说到底,他还是没对安镜彻底死心,不然也不会担心安镜为了安熙做傻事,担心安镜也被巡捕房抓进去。

  租界的巡捕房归工部局管辖,安氏又从不给工部局行/贿,在工部局没有人脉和人情可利用,安镜想顺利捞出安熙,拿回机器,可谓举步维艰。就算双方能心平气和坐下来有商有量,安氏势必也要大出血才行。

  可安镜都不顾尊严来求他了,足以说明她没什么“血”可出了。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居然都到了要典当贵重物品的地步了。她是有多缺钱?为了钱能来求他,所以也能求马六爷?

  “这做生意就跟做人一样,我马六爷的信誉,在沪海没得说。”马六爷深吸一口大/烟,戏谑地看了安镜和秦哲一眼,坐回了太师椅。

  他用烟斗敲了敲桌面,掌柜立马会意,转去另一间房,将装有开水的茶壶和装了茶叶的茶盏一并端了出来。

  茶具都摆好了,在场的众人面色各异。

  马六爷伸了伸懒腰,搁下烟斗,自个儿捶捶左肩又捶捶右肩:“年纪大了,人啊,不得不服老喽。”

  安镜勾起嘴角恭维道:“马六爷身形矫健,又腰缠万贯,不得再多生几个孩子,儿孙绕膝,共享天伦之乐?”说着往前走了一步。

  晚云赶紧拉住她的衣袖:“大小姐,让晚云来吧。”

  “无事。”

  安镜拂开晚云的手,下一秒又被秦哲拉住手腕拽去了一旁:“安镜,犯得着如此作践自己吗?”

  “谈生意罢了,你情我愿,何来作践?”她冷若冰霜地抽走自己的手,“秦老板,平价百货那些,是我应得的,我对你没有感激。现在这些,就不必你操心了。即便你财大气粗出得起价,我也不会卖给你。”

  秦哲气结:“你今天要是听了他的,只会让我瞧不起你!”

  安镜不以为意,扭头道:“晚云,李叔,我跟马六爷单独聊聊。你们和秦老板去外面等我,没我的吩咐,都别进来。”

  “是,大小姐。”老李应声。

  他冲晚云使了使眼色,两人一左一右走到秦哲两侧。

  老李做了个“请”的手势:“秦老板,我们去外面等吧。小姐自有小姐的方法,您就别给她添乱了。”

  安镜把话说得那么绝,秦哲再想帮她,也无计可施,憋着一口气拧眉走出了当铺。

  他没走,靠在路边心烦气躁地抽起了烟。

  然而他一支烟还没抽完,安镜就气定神闲地从里面出来了:“李叔,进去跟掌柜办手续,拿钱。”

  老李:“谈妥了?”

  安镜“嗯”了声:“死当,十二万。”

  老李前脚跨进门,晚云后脚就捧起安镜的右手惊呼道:“大小姐,大小姐你流血了。”

  安镜由她捧着手,也没逞强说没事,还故作虚弱地说道:“是啊,流血了,你不给我包扎下,就这么看着?”

  晚云鼻子一酸,解下系在盘扣上的丝帕替她将掌心的伤口包扎好:“等李叔出来,我们就回去。回去了我再给你上药。”

  “这个玉坠替我保管,找一个盒子或锦囊装好,回去放我屋里。”安镜张开另一只手,上面躺着一个精雕细刻的南红玛瑙观音坠子。

  “是。”

  秦哲见状,骂了句“真是疯了”,开着他自己的车走了。

  老李进屋看到地上碎裂的茶盏,以及碎片上的鲜红血迹,也是一惊。

  他们在外头听见的声响应该就是茶盏打碎的声音了,却是连一句安镜和马六爷的对话都没听清。

  马六爷正拿着帕子擦拭自己的脖颈:“这女人,谁招惹谁倒霉!”还好血不是他的。

  虚惊一场,但马六爷也被安镜的狠厉给吓出一身冷汗。以至于明明脖子表皮没被划伤,他都总有一种疼痛的错觉。

  ……

  钱到手,安镜让晚云坐黄包车回去,跟张妈一起准备火盆,好给安熙去去晦气。

  老李开车,安镜坐在后面,一刻不停地去医院见卡恩。

  卡恩痛快,一句废话都没说,当即给巡捕房的警长打了电话,说自己不予追究,让他们放人。

  “ok,镜老板,你可以去接你的弟弟回家团聚了。”

  安镜未做任何回应,转身就走。

  却又听卡恩在身后大声道:“镜老板,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see you!”

  去往巡捕房接到安熙,见他脸上有伤,还没问伤是怎么来的,安熙就自己解释说是昨天警员制止他时打的,被关的这一晚,没有再受其他的伤。

  他撒了谎。

  脸上的伤确实如他所说,但他隐瞒了衣服下遮住的那些被殴打的伤。

  凌晨突然有人来审讯他,问他跟卡恩有何恩怨或过节?

  他声称自己是猜测卡恩跟军/火走私一案有关,为了打击安氏这个竞争对手,害得他们的新机器被扣押,耽误棉纺厂的工期,让他们交不出货,达到损毁安氏信誉的目的,所以才没忍住对他动了手。

  他还骂卡恩是无耻小人,希望他出门被炸死。

  来人没这么好骗,对他用了刑。

  起初他还咬牙切齿地硬/挺着,骂他们是外国人的走狗,后来开始服软求饶,说自己就是个没长脑子的纨绔子弟,他愿意去给卡恩道歉。

  那几人似乎有所顾忌,没动用最狠的刑罚,也没往他脸上打。听到他没出息地求饶后,就放过了他。

  刚刚被放出来前,警员不仅推他去淋浴房冲洗,还给了他一身干净的衣服。

  是以安镜看他穿戴整齐,信了他的话。而他在言行上也丝毫没有表现出受了伤不舒服的样子,藏着掖着不是逞强,是不愿安镜和老李他们为自己担忧。

  “姐,你找过卡恩了?”

  警员什么都没对他说,但他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安镜跟卡恩本人谈好了某种条件,他才能这么快被放出来。

  “嗯,赔偿了他几万块的医疗费。”这种事,没有瞒的必要。即使她瞒了,卡恩那边多半也会散布消息。

  安熙认栽。

  双手紧握成拳,又慢慢松开,咧嘴笑道:“没事的姐,我还有爸妈留给我的私产,这笔钱的漏洞我会补上。对了,巡捕房扣押的机器怎么说?我们是正规渠道进口,错不在我们,错在漕运,他们什么时候能把机器还给我们?还有苏州运来的那三十台机器,这都大半天了,送去厂里了吗?”

  他战术性抛出关于机器的问题,也是想借此躲避安镜的问话。

  问他为什么对卡恩动手。

  不过就算安镜问了,他的答案也跟昨晚一样。

  “昨晚我让陆诚带人去接应了,上午东奔西走忙着你的事,还未与他联系上,我们现在就是去厂子那边看看情况。”

  安镜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闭眼抬手按了按,安熙的视线越过她抬起的左臂,看到她右手缠着的蓝色丝帕渗出了暗红色的血迹。

  他抓起她的右手腕,语带怒气地问道:“姐,你的手……怎么弄的?谁伤的?卡恩那个混/蛋吗?”

  “不是。”安镜挣脱开,用审视的目光看向他,“倒是你,人在巡捕房就敢打他,总得给我个正当的理由吧?”

  “事情刚出,那么巧他就出现在巡捕房,新机器被扣的事我严重怀疑是他搞的鬼。一见到他我就怒火攻心,就……打了。”安熙眼神飘忽,低头不敢再看他姐。

  “怀疑?有证据吗?无凭无据就动手伤人,伤的还是有后台的洋人,你想过后果吗?”

  后果,他当然想过。

  赔钱,关几天。

  他就是要打草惊蛇,要让卡恩调查他的动机,他才好反向追查,找出当年福和饭店爆/炸案系卡恩所为的有力证据,让他为自己的恶行付出惨痛代价。

  留学时,在一次执行秘密任务中,他偷听到了卡恩跟友人炫耀他在沪海操纵的爆/炸案,原来父母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于一场阴/谋。

  可他身份特殊,再痛恨卡恩,也只能逼迫自己将仇恨掩藏。

  回国后,只要有卡恩出现的场合,他都不会去,他怕自己情绪失控。

  至于最初接受蔚音瑕的接近和讨好,也并非像他跟安镜说的那样,是为了靠联姻帮安氏拉拢理事会人脉。

  早在与戚老板接头后,他就从戚老板那儿获知了蔚正清跟卡恩私下交往甚密的信息。

  借助组织的情报暗线,顺藤摸瓜往前倒溯,他对蔚正清是否参与了那场爆/炸案也存了疑心,所以才想将计就计跟蔚音瑕订婚。

  一来能为自己打掩护,二来能有更多进入蔚家的机会查找线索。

  后面碍于安镜的大力反对,他才放弃了。

  再加上打着生意合作的旗号跟戚老板和如月的接洽成了明线,他也不便再紧盯蔚家,以免多生事端。

  眼睁睁看着仇人卡恩在沪海风生水起,还与安氏作对,安熙不想再坐以待毙,他需要帮手。

  而此时组织也正好派给了他一个新任务,发展陈康成为他们在工部局的内应。

  于是他暗中给继薛华之后上任的工部局华人董事——陈康递了消息,告诉他福和饭店数十人遇难的内情。

  他希望陈康良心未泯,能借职责之便与他合作对付卡恩这个恶徒,还亡者一个公道,还家属一个真相。因为陈康的亲妹妹、妹夫和外甥女一家三口,当年来省亲也死于那场爆/炸。

  安熙看到卡恩进入巡捕房,找地方给陈康打了电话。

  他说,他会因为无缘无故殴打卡恩被抓起来关押几天。在此期间,只要卡恩对他的行为起疑,就会露出破绽。

  卡恩的确起疑了。

  陈康时刻关注着工部局和巡捕房两头,安熙是华人,他是华人董事,安熙一被抓,他就收到巡捕房的消息了。

  因此也自然将卡恩买通底下人违规“拷问”安熙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能在多国管控的工部局混到如今的身份地位,陈康又怎会一点自己的眼线都没有?

  在从警员口中得知新衣服是陈康陈董事长看在安氏坚持发展民族企业的份上,才特意为他准备的时,安熙就知道,陈康已经信了他的话。

  陈康虽任职工部局,惯与洋人拍马溜须,但他是华人利益的代表,若丝毫不为民族大义着想,才会惹人非议。

  给安氏的少东家送一份“体面”,再正常不过。

  “阎老大出事后,漕运那条线顺理成章归工部局接管,造福海外洋商,与此同时安氏又因新机器无法及时到位,造成巨大损失,一举两得,不是他英华还能有谁?”

  安熙说这话时,将矛头指向了英华,而不单再是卡恩。

  父母的仇,一定要报。

  他和安镜两个人当中,由一个人来报就行了。

  他不希望安镜也陷入仇恨之中。

  气氛凝固,安镜目不转睛地盯着安熙。

  安熙转头望进她深不见底的眼里,挠挠头发心虚地笑道:“姐,我是散漫了点,但我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