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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请R国现役二传手, 程嘉渺。”

  纪沅下意识曲起指尖,遥遥望着那张异常熟悉的脸走上台,那些不合时宜的记忆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 在一瞬间冲破堤坝。

  乱七八糟的想法各种开始不受控制地侵入他的大脑, 一直以来他都努力把情绪克制得很好, 可在这一刻全都变为了徒劳,喉咙不受控制的发紧, 随之而来的就是恶心,生理上的恶心。

  “怎么了?”

  闻时屿很快注意到他的不对劲, 低下头轻声问。

  纪沅想回答他, 张了张嘴, 可怎么也说不出来,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只能摇摇头。

  他甚至记不清后续周围的人都讲了什么, 只知道很吵, 外放的音响震得他头疼, 紧接着就是一瞬间静默过后的耳鸣。

  手是抖的, 呼吸是乱的,但好在躯体化并不是那么严重。

  还好只是手抖, 并不影响谢幕仪式, 纪沅想。

  直播终于结束了,从赛场到后台, 他始终表现得很冷静, 实际只是麻木的躯体化表现。

  洗手间的水龙头被拧开, 瞬间喷涌而出, 纪沅洗了把脸, 冰凉的冷水仿佛即刻见效的镇定剂一般, 让他情绪稍微稳定了下来。

  他抬头看了眼面前的镜子,纤长的睫毛微潮,水滴打湿了他额头的碎发,顺着脸颊的轮廓缓缓滴下来,脸色有些白,好在看起来并不狼狈。

  纪沅转过头,看见闻时屿站在门口,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

  他闭上眼,又睁开,似乎在想该如何措辞,最终呼出一口气,才道:“闻时屿,我想跟你讲三件事。”

  印象中,纪沅上一次这么连名带姓叫他,还是那天在碧江江边拒绝他。

  闻时屿怔了怔,只“嗯”了一声,也没继续追问是什么问题,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走过来给他擦手。

  手腕被他虚握着,动作轻得像羽毛,好像在手里握着的是什么难得的珍宝。

  纪沅抬起头,面前的人真的很高,这是他每次和对方靠近都会冒出的想法,可偏偏对方和自己说话都会稍微弯腰低下头。

  看到他小心翼翼的样子,纪沅忽然问:“闻老师,其实你跟我在一起特别没有安全感吧?”

  闻时屿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诧异地挑了下眉毛:“没啊,你都在想些什么?”

  见他这反应,纪沅忽然笑了声:“我之前这么吊着你,仗着你喜欢我、相信我,然后肆无忌惮的逗你、骗你,你就一点都不生气?”

  “我听不懂。”闻时屿很快回答,他敛下眼底刚涌出的情绪,忽然敏感地问,“你这么问,别不是想跟我分手吧?”

  纪沅低下头抑制住上扬的嘴角:“我随便问你两个问题你就以为我要和你分手,这还不算没安全感?”

  闻时屿真的被他问住了,可下一秒纪沅忽然回握住他的手,紧接着抬起头看着他,声音很轻:“只要你想,你可以就这么牵着我从这里出去。”

  “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像烟花一样在他的心里炸开,他话中的含义不言而喻,甚至每次对方都会这么直白地告诉自己——

  他可以对他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闻时屿刚想说话,可外面却不合时宜地传来一阵刻意地咳嗽声。

  纪沅闻声望了过去,好巧不巧,对方竟然是程嘉渺。

  程嘉渺看起来脸色很差,跟方才在台上的状态大相径庭:“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两位谈恋爱了。”

  “不好意思学长。”纪沅十分坦然地致歉,“还有上次的事情,忘记跟你道谢了。”

  程嘉渺沉着脸很快回应,“不用。”

  纪沅不懂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可从对方的表情来看,似乎并不只是单纯的生气,好像还有些难以接受和欲言又止,又故意不看他们,径直朝里面走了进去。

  这个人对自己的反应,真是太让纪沅好奇了。

  走廊里寂静无声,工作人员都在前面清场,其他选手这个时候估计都换好了衣服,准备回去了,因此等他们到了更衣室,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

  说好要跟对方将三件事的,纪沅不觉得自己需要视线酝酿情绪。

  氛围有些沉闷,让他不由得想起,上次就在这里,这个人告诉自己,不爱他可以,但是要记得爱自己。

  纪沅当时只是茫然,为什么对方会喜欢他。

  从前他过得一直很无趣,在这非黑即白的世界里,他的人生只有输或赢,可自从明白过来自己的心意,隐约间,他大概已经把一切都想通了。

  撞进对方深邃的眼,纪沅动了动唇角。

  爱就爱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很自然地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外套,披在肩上,外套整整大了一圈,上面有淡淡的薄荷味,早上出门对方特意给他带的。

  纪沅坐在长椅上,像是在闲聊一样,缓缓道:“你应该觉得我这些反应很奇怪吧,其实很早以前,我就是这样了。早到大概是我妈去世的那一阵子,那时候我应该不到十岁,她来队里看我,还带了礼物,是一个新排球,我当时喜欢的不得了,没顾上和她说几句话,她就走了,可是她在回去的路上,出了车祸。”

  说到这儿,纪沅停顿了一下,“她平常也要训练比赛,一直都很忙,那次为了看我还特意请了假。教练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真的愣了好久,因为那天他刚通知过我,国少队要选我去集训。”

  “我觉得都怪我,你知道吗?我当时真的特别后悔,要是多能跟她说说话……不对,如果我没打排球,她每天一回到家就能看得到我,是不是更安全?又或者没有我,她也许就能活得很好吧?”

  闻时屿骤然握紧他的手,冷静地纠正他:“这不是你的错,你妈肯定也不会希望你这么想的。”

  纪沅轻轻“嗯”了一声,又接着说:“后来我一直在想,我的梦想是不是用我家人的命换来的,所以我每天都会训练很久,每一个动作要逼自己做到没有任何失误,最开始的几年只是会因为自己还做不到的事情感到焦虑。慢慢地,在休息的时候总会不受控制地把今天的所有项目在脑子里过一遍又一遍。再后来,每次出门,我总会回头再三确认门有没有关好,偶尔有时训练结束,我不敢走出场馆,因为我莫名其妙地害怕,只要我一出去,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还有别的,我就不太记得了,不过好在我藏得很好,没人发现。”

  闻时屿说不出话来,纪沅每说一个字就好像在朝他心脏上扎一根针一般,钝痛得厉害。

  从他之前的反应,闻时屿对他的经历倒是隐约有些猜测,可这却对方第一次向他袒露心声。

  他从来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闻时屿抿了抿唇,把纪沅揽进怀里,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脊背,沙哑着嗓子问:“那然后呢?”

  藏在心里的秘密一朝被倾诉出来,纪沅只感觉到轻松:“然后其实也没什么了,就是特别枯燥的训练、比赛,除了这些时间,我队友也都不太爱理会我,不过后来倒是有一个,称得上是朋友。他是我们队新来的,也打二传,后面很长一段时间,我跟他关系都挺好的,直到上个月比赛前几天。”

  “那一阵我状态都不算好,他看到我躯体化的反应,觉得这是我用过兴奋剂的后遗症,我跟他解释过,他说他相信我,可我看得出来,他好像挺高兴。然后在比赛的第二天,我就被人匿名服用兴奋剂,禁了赛,后来一睁眼,我就到了这里。”

  “我那个朋友,叫程嘉渺,但不是刚才的那个。”纪沅说,“你应该一直都很奇怪,我跟你印象中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吧,因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本以为对方得知这些信息量会很震惊,或者至少也要消化一段时间,可闻时屿只是点了点头,收紧了抱着他的手臂。

  “那第二件事情呢?”

  纪沅愣住,“……嗯,第二件事已经说完了。”

  “好。”

  闻时屿了然,他心情有些复杂,里面混杂着心疼、后悔还有各种让人难受得喘不上气的各种情绪,交织交杂。

  他不敢去想,那么一个冷淡的人能将自己的痛苦向他毫无遮掩地剖白出来,明明前不久他还被好朋友用这些事情背刺过,跟他讲这些,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

  他甚至希望纪沅可以对自己永远保留住最后的底线,只要再也没有人有机会可以伤害他。

  但不现实,他舍不得把这些东西都留给他一个人承担。

  “嗯……你能跟我讲这些,我真的很高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说心疼你,又怕你觉得我可怜你。也没人有立场劝你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只想说,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你母亲肯定也希望你能过得更好。你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我来说真的不重要,因为我最一开始看到的就是你,所以在千万选择和概率中,我喜欢的只会是你。”

  纪沅摇了摇头,认真地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还不够。”闻时屿低声说,“现在还难受吗,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好一点?”

  纪沅忽然笑了,凑到他跟前,贴上他的鼻尖,眼尾的痣随着眉眼的上扬牵动了下,生动勾人,“那就亲亲我吧,闻老师。”

  明明是他提出的要求,可还没等闻时屿反应过来,纪沅就主动仰头吻了上去。

  触感依旧是印象中的柔软温热,仅一瞬间就勾起了曾经那些让双方都面红心跳的回忆,可偏偏纪沅的吻不带丝毫情欲,一触及分。

  还没来得及回味,闻时屿听到纪沅贴在他的耳边说:

  “最后一件事。”

  “闻时屿,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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