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客厅里, 林以舟跟沈旭面对面坐在沙发上。
沈旭担忧的视线落到对面：“你真的没事了吧？”
方才进到房间里，他看到林以舟缩在角落里睡觉，本想过去将人抱到床上睡, 谁知他刚靠近，还处在睡梦中的人便开始求饶, 悲戚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响起，显然梦里的人并没有因为他的求饶而停止伤害。
林以舟微微摇头。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坐在那里昏睡了过去, 还梦到了过去的事, 但现在他的状态已经好很多了。
最重要的是, 他不能让林少德觉得，他还是之前那个听到他声音就瑟瑟发抖的人。
既然对方主动找上门来, 那他应该勇敢一点，将过去没有解决的事情好好解决。
当年顾岚跟林少德离婚的时候，林以舟甚至没有见到林少德最后一面, 从那天开始，他们就没有再见过面。
如果林少德这次回来是来找他算账的......
林以舟抬起眸, 道：“他在哪儿？”
沈旭：“你找他要干什么？”
林以舟：“先跟他道歉, 然后如果他要什么补偿我尽力满足。”
毕竟, 顾岚跟林少德是因为他离婚的，是他导致了家庭的破碎......
要不是他, 林以丹就不会变成单亲家庭, 顾岚也不会终身残疾......
归根究底，他是导致一切不幸的罪魁祸首。
“为什么要道歉？”沈旭声线发冷。
本来林以舟说出“道歉”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就想打断的，但还是忍着先听他把话讲完。
林以舟：“你不知道吗？”
沈旭：“因为你觉得他们离婚是你造成的？”
林以舟苦笑了一声：“看来你真的什么都知道。”
“对。”沈旭坦然承认道, “我在你不认识, 不，应该说, 我在你不记得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所有的事情了。”
林以舟错愕一瞬，脸上显得有些迷茫，想张口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像一个突然失声的小孩。
沈旭轻叹一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录音笔：“我们先解决你爸爸这件事吧。”
“你听听看这个。”
录音笔被放到玻璃桌面上，发出“叮”的轻响。
沈旭按下开关，滋啦一声，录音笔里传出声音。
先是沈旭亲切但透着寒气的声音。
“你好，是林以舟的父亲是吧？我是他的经纪人，我叫沈旭。”
沈旭推开接客室的门，脸上挂着非常官方的笑容，在林少德对面的沙发坐下。
林少德将嘴里的瓜子“呸呸”几下吐到桌面上，一副地痞流氓的姿态，语调狂傲：“我不管你是他经纪人还是什么人，你让林以舟那小子来见我，那个不孝的家伙，自己混这么好就忘了自己老子是谁了是吧！赶紧让他滚出来见我！”
“我倒是想让他来见你，但是刚刚你也看到了，他见到你直接人都傻了，方才要不是我把他拉进来，你们可能还在那里站着呢。”
“您这么生气，看来他以前就没少惹您生气，不过看他这么怕您，看来您把他管教得很好，让他看到您就好像看到了神一样，大气都不敢喘，他到现在都还在瑟瑟发抖呢，根本交流不了，所以，您要是有什么诉求，跟我交流可能会更好。”
林少德一脸得意地靠上沙发背：“那是自然，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器，这个，老祖宗的话啊，真的是一点错都没有，要不是我之前对他的严加管教，他林以舟能有今天的成就？那肯定是不可能！”
沈旭缓缓勾起唇，微微笑道：“你说的对，作为一个父亲，你无疑是非常成功的。”他说着轻叹一口气，“不过，他现在......怎么说，有点不好控制？好像叛逆期延迟一样，整天给我惹祸。”
“手下有这么一个艺人，我真的，每天都头疼得不行。”
“这么说来，你能跟我说说您具体都是怎么管教的吗？能不能给我传授一些经验，我真的不想让他每天把我搞得一个头八个大了。”
说着好像真的有那么一回事一般，无奈掩面叹气。
林少德看着他，桌底下的腿疯狂抖动，指尖在桌面上“笃笃”敲着，眸光滴溜转了一圈，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经验这种东西，都是个人经历来的，这么容易就告诉你，那我岂不是很亏？”
“你说对吧？”
沈旭佯装恍然大悟，赞同道：“是我太没规矩了，这样，如果你告诉我，我就给您一百万，就当做买您的经验费，您看这样可以吗？”
林少德身体后仰，一脸怀疑地盯着沈旭。
沈旭笑笑：“看来您不相信我，那也是，口说无凭，不如这样，您现在把账号给我，我先给您付30万的定金，您看如何？”
虽然之前一直不学无术，在一众优秀的富二代之中就是一个酒囊饭袋，但林少德怎么说也是在各个圈子混迹过的人，他眼眸微眯：“我的经验这么值钱？你不会在给我下套吧？”
“说实话，就这点钱，还没我喝酒时打赏出去的小费多呢，而且，于我而言，现在解决让我头疼的事情最重要，你也算是管教过调皮小孩的人，应该能理解我的急切跟无奈吧？”
指尖快速敲打在桌面上，发出笃笃笃的声音，林少德腿抖得更为厉害，他沉思几秒，道：“如果你愿意让我录音，让我留下这是你买我经验而付款的证据，我就答应将我宝贵的经验告诉你。”
于他而言，现在没有什么比得到钱更重要的事，现在有动动嘴皮子就能得到的一百万，他肯定不会放过。
“要是不留下一点证据，你们后面反口说我是敲诈啥的，那我很难办，毕竟你要给的这笔钱不是小数目。”
沈旭爽快答应：“那当然没问题，录音前需要我提前说明也是可以的。”
林少德拿出手机，打开录音软件放在桌面上，闻言点头道：“行，就那样做吧，你先提前说明一下。”
沈旭如言说明了一番，又如言给他转账了30万，这才道：“现在您可以放心告诉我了吗？你管教儿子的经验。”
林少德看着到账的30万，两眼放光，他清了一下嗓子，佯装淡定地放下手机：“那我就给你传授吧，我宝贵的经验。”
“其实总结起来，就一个字，刚才我也说了，棍棒底下出孝子，所以那个字就是，打。”
“打得他心服口服，打得他看你抬起手就吓得傻在原地，这个时候，你绝对就可以非常好地掌控他，到时候你让他往东，他绝对就不敢往西。”
“哦？”沈旭冷冷地吐出这个字，但语气很快恢复正常，一副迫不及待想要增长见识的模样，“那我想知道，这个度要怎么掌握呢？”
“唯一需要掌握的度就是，不要打脸，还有手臂这种穿短袖时会暴露出来的地方。”
沈旭适当地做出有些不理解的表情。
林少德见状，怒其不争般轻“啧”一声，他道出更多如何“管教”孩子的细节，说得兴起时甚至还从沙发上站起来做出那个动作，甚至打林以舟哪里最疼这种细节都说得一清二楚。
没有一丝惭愧，没有一丝愧疚，没有一丝后悔的意思，说起这些就好像在炫耀自己所获得的功勋一般。
他说得兴奋，完全没有发现沈旭逐渐握起的拳头。
“怎么样？现在明白怎么做了吗？”林少德说完回到沙发上坐下，手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扬眉，“我够尽责吧？”
握得青筋暴起的拳头在对方坐下的瞬间松开，嘴角冰冷的笑意也变得和缓，点头道：“非常尽责，我现在完全知道怎么做了。”
他说着拿起手机，指尖在上面操作片刻，林少德那边很快显示到账。
看着账户余额上显示的100万元，林少德丝毫没有掩饰脸上的喜悦，他本来还怀疑眼前的毛头小子能不能拿出这么多钱，现在看来，似乎也是个富二代？
还是个无脑乱撒钱的富二代。
他放下手机，视线在沈旭身上来回打量，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注意到他的视线，沈旭笑得温和：“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林少德摇摇头：“你刚才说，你是我儿子的经纪人是吧？”
沈旭微微抬眸，颔首。
“听说我儿子现在很火，他在你手下的话，应该能给你赚很多钱吧？”林少德试探道。
沈旭没有说话，依旧只是微微颔首。
“既然如此，你应该不想自己的赚钱工具被毁掉吧？”
“那是肯定的。”沈旭微微笑着，“所以您到底想说什么？”
“事实上，今天我来这儿找我儿子，是有人让我这么做的。”林少德视线始终盯在沈旭身上，好像很期待他的反应，“他跟我说，按照他说的去到林以舟面前闹，闹得越凶越好，还说如果是我，肯定可以让林以舟身败名裂，只要我答应，他就会给我一点辛苦费，”
沈旭微微挑眉，对方竟然主动引到这个话题上，这就是所谓的得来全不费工夫吗？
他恰到好处地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随即浑身散发着怒气，愠怒道：“是谁？竟敢想毁了我的摇钱树！”
林少德看着沈旭的反应，心想果然他这么闹能让林以舟身败名裂吗？既然如此......
“想让我告诉你是谁当然不是不可以。”他说着徐徐举起自己的手掌，五根手指一一竖起，“如果你愿意给我这个数。”
沈旭明知故错：“五十万？”
林少德摇头。
沈旭：“五百万？”
林少德默认。
沈旭佯装略显为难地凝眸，反观林少德，丝毫不在意他的态度，优哉游哉地靠在沙发背上，欢乐地抖着腿。
“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沈旭徐徐道。
林少德手臂交叉撑在桌面上，一脸轻松惬意的模样：“你说说看。”
“因为您今天在公司门口那样闹，现在关于我家艺人的谣言可能已经满天飞了，我们处理这种事情会很麻烦，我的条件是，我希望你之后不会再出现在我家艺人面前。”
“要我答应也不是不可以，但得加到这个数。”林少德再次举起一个手掌，五根手指再次一一竖起，“就这些，我儿子给你创造的价值远远不止这个数吧？”
沈旭佯装为难片刻，继而答应：“可以，我先给你转三百万的定金。”
随即便拿起手机要转账。
这时林少德突然出声：“在那之前你还是再做一下说明吧。”
沈旭微微弯唇，笑得一派和善，如他所愿做了说明。
林少德看到再次瞬间到账的七位数巨款，笑得合不拢嘴。
“所以是谁？”沈旭语气平淡，“让你过来这么闹的人。”
林少德放下手机：“他说他叫江斯远，他好像还说自己是一个画家？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沈旭：“好，我现在把剩下的钱转给您。”
看着瞬间变成八位数的存款，林少德的嘴角简直快咧到后脑勺，得意忘形的话脱口而出：“看来那贱女人生的儿子还有点用。”
沈旭微微挑眉，抓住他的话头，引出他妻子的话题：“如果我记得没错，林以舟是您跟您第一任太太所生的儿子是吧？”
林少德挑眉：“你问这个干什么？”
“说来你可能不信。”沈旭微微耸了耸肩，“我其实已经结婚了。”
“你？”
林少德一脸不敢相信，视线光明正大地在他身上来回打量。
沈旭微微颔首：“我只是脸长得年轻，其实我都结婚三年了。”
“哇。”林少德一副唏嘘的模样，“还真看不出来，所以呢？”
“所以我想知道您跟你第一任太太是怎么离婚的。”
“你也想离婚？”
沈旭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我以前很喜欢她，不仅长得特别漂亮，还端庄贤惠又善解人意，于是不顾父母的反对将她娶进门，谁知道她婚前婚后完全两副样子，婚前美丽漂亮小女人，婚后天天吃喝玩乐不着家，甚至还想控制我，我，”他说着倒吸一口气，低头掩面，“感觉自己都要快窒息了。”
“我也跟她提了好几次离婚，但是她一直死缠烂打，不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能想的办法我都想过了，所以知道您成功离过婚，就想跟你讨讨经验。”
林少德眼眸微眯：“你怎么知道我离过婚？”
还不算太蠢。
沈旭心想，瞎话张口就来：“林以舟跟我说过这些，当初想让他说一些家里的事情，以便我们替他卖惨宣传，您可能不知道，现在的粉丝最受不了自己哥哥受苦。”
理由充分，林少德毫不怀疑，他感叹道：“说实话，你刚刚在说你老婆的情况的时候，我甚至在怀疑，我们娶的是不是一个女人，你老婆的样子，简直跟我前妻一模一样啊。”
沈旭两眼放光，好像找到了救星一般，激动道：“那看来我是找对人了？”
林少德颔颔首：“不过这也属于我的经验部分啊。”
沈旭秒懂，拿起手机：“我现在就给你转一百万！”
看到钱到账，林少德一脸无所谓地道出自己能顺利离婚的真相。
“其实这事说来有点时机的巧合，在正式离婚之前，我也跟她提过很多次离婚，但是就像你说的，她一直死缠烂打，坚决不肯离婚。”
“事情的转机就是，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其实林以舟是个同性恋，当然，这没什么好惊讶的，我早在当年法律还没合法的时候就......”
意识到自己说了无关紧要的，他立刻转移话头，“他当年同性恋合法的时候跟我们出柜的，我表现得完全无法接受，本来她就知道我不喜欢儿子，这下那女人还生出一个同性恋，我就以此要挟她。”
“我就告诉那女人，龙生龙，凤生凤，你不会也是一个喜欢同性的精神病吧？要是不离婚，我就把你们两个人都送到精神病院去。”
“我前妻父母无权无势，只是普通的职员，那个女人她够了解我，知道我肯定有手段真的这样做，她就害怕了，妥协同意跟我离婚。”
“所以，你们就这么毫无负担地，将你们两个人的罪过，全部推到一个孩子身上？”沈旭眸光冷冽，“你们就没想过，那个孩子会带着‘自己是破坏家庭的元凶’这种负罪感过一辈子吗？”
“谁管他什么感受......”林少德说着反应过来什么，“你什么意思？我现在可是在给你传授我的经验。”
沈旭站起来，站到林少德面前，浑身飒然爆发出冰冷的气息，压迫感十足。
林少德看着眼前脸色黑成碳的男人，双手交叉在胸前做出防御状态，结巴道：“你、你干嘛？光天化日之下想打人啊？”
“打你只会脏了我的手。”沈旭冷冷地盯着他，“你这个垃圾，就等着回垃圾桶吧。”
滋啦滋啦......
录音戛然而止。
林以舟看着桌面上长方形状的录音笔，放在膝盖上的手止不住的发颤。
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反反复复地循环播放。
在他出柜之前，他们就闹过好多次离婚了......
在他出柜之前，就闹过好多次离婚了......
在他出柜之前......
一个温暖的怀抱将他紧紧地完全包裹，林以舟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眼尾泛红，极力忍耐着自己情绪的身体止不住地剧烈颤抖：“原来、不是我......原来不是、因为我、我......”
不知道是激动还是震惊，林以舟说话语调断续，甚至无法连成完整的一句话。
沈旭将他的脑袋温柔摁进怀中，语调轻柔：“想哭就哭吧粥粥，一切都会没事的。”
听到这句话，林以舟身体陡然放松下来，眼泪好像开了闸的水龙头，瞬间布满脸颊，失声痛哭。
“原来真的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呜呜呜呜......”
沈旭轻抚在他后背，一遍又一遍，笃定地告诉他：“嗯，不是你的错，从来就不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