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盗门没关, 寒曜年轻轻一推就开了。

  贺初秋独自坐在沙发上,客厅里亮起一缕火苗。

  寒曜年关上门,听见贺初秋问他:“寒曜年, 你确定要留下吗?”

  寒曜年动作微顿, 贺初秋又说:“你也可以回医院,送你爷爷最后一程。”

  寒曜年换好鞋走到贺初秋面前, 坐下问:“你希望我留下还是回去?”

  贺初秋摇头:“我只是提供一种可能,无法替你做出选择。”

  寒曜年接过他手中的烟吸了一口, 这才说:“我有人在那边。”

  他本人离开了,却留着视线关注医院的情况。

  贺初秋反应过来:“你在等他向你道歉?”

  寒曜年没有回答, 只是问他有没有酒。

  贺初秋开了一瓶红酒,寒曜年也不醒酒了, 倒了半杯一饮而尽, 这才开口说:“我不知道。”

  他独自坐在夜色中,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孤独而压抑。

  贺初秋没再说话, 默默点燃一支烟陪他。

  墙上时针一点点往后,寒曜年时不时看眼手机,喝光了他家里的所有红酒。

  一直没有消息。

  直到时针走过十二点, 一道刺耳的铃声划破寂静,寒曜年走到阳台接通电话。

  两分钟后他转身回来,贺初秋很难形容他的表情, 失望混杂着悲伤, 又似乎终于松了口气。

  贺初秋张了张嘴:“你爷爷……”

  寒曜年:“他走了。”

  直到死,他都没能等到爷爷的半句道歉。

  贺初秋心脏酸了酸, 他也有一个人渣父亲,但是他比寒曜年幸运, 他有爱他的妈妈,疼爱他的外公外婆,义气的舅舅舅妈,可爱的侄女一家。

  所以他可以毫不犹豫就丢掉父爱,而不用像寒曜年一样,在吃人的家庭苦苦寻觅,妄图挖出唯一一点温情。

  可是连这他都没能得到,爷爷留下的遗言是不许他继承遗产。

  寒曜年闭上眼,感到了一股莫大的荒唐。

  真可笑,他究竟在期待什么?

  “寒曜年……”贺初秋想说什么,可是又觉得一切都是徒劳,只得抱住了寒曜年冰冷的肩膀。

  寒曜年沉默着,把脸埋进了他颈间。

  贺初秋以为他会哭,可寒曜年只是紧紧抱着他,脸颊冰冷干燥。

  窗外北风呼啸,城市车流汹涌,每天都在上演无数悲欢离合。

  他们躲在狭小的房间,仿佛两只抱团取暖的野兽。

  手指拂过点起一片火星,燃烧苦闷编织的荆棘。

  贺初秋闭上眼,身体因为疼痛而蜷缩。

  寒曜年买的是凸点,带着薄荷凉意。

  还未放松的身体辛辣而疼痛,心灵却无比满足。

  断掉的关系再次得到链接,压抑的情绪在此刻得到释放,寒曜年身体低低往下,灵魂却高高飘起,缠绕身体的锁链开始断裂,他感受到一种重获新生的自由。

  快天亮时贺初秋才合了眼,却不料没过多久,门外突然传来贺光琴的声音:“儿子,你回来了?我看到外面放着衣服。”

  贺初秋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把寒曜年按回被窝,扬声道:“妈,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你舅妈有事,我们就提前了一天。”贺初秋这次出差加休年假离家有小半个月,贺光琴本想进来看看儿子,却被客厅一堆衣服缠住了手脚。

  她低下头收拾衣服,有些埋怨:“怎么把衣服丢得到处都是,这么贵的西装,踩坏了怎么办。”

  贺初秋:!

  他和寒曜年脱在外面的衣服!!

  贺初秋迅速爬了起来,又想起自己还没穿衣服,连忙缩回来盖着被子:“妈,你别管了,我出去收拾。”

  “顺手的事。”贺光琴收拾完进来问,“还有要洗的衣服吗?我给你一起洗了。”

  贺初秋迅速拉过被子盖住身体,只露出一个脑袋,另一只手按住被子下寒曜年的脑袋,摇头说:“没有。”

  贺光琴又问:“今天周五,你不上班?”

  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我有点儿感冒。”

  贺光琴见他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也烧湿了,想过来探他额头温度,却被贺初秋躲开,说:“妈,能帮我泡一包感冒冲剂吗?”

  “可以,”贺光琴转身往外走,又问,“单独吃冲剂没用吧,要不要吃别的药?”

  贺初秋摇头:“先不了,不严重。”

  等贺光琴离开,贺初秋这才松了口气,起身过去锁门,又把床边的衣服递给寒曜年:“你先穿我的衣服对付一下,我等会儿把我妈留在厨房,你趁机从门口出去。”

  寒曜年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边扣纽扣一边说:“我也该拜访阿姨了。”

  贺初秋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沉默两秒后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寒曜年抬眸看他:“那什么时候才可以?”

  贺初秋沉默两秒,垂下眼睛说:“我不知道。”

  寒曜年双手握着贺初秋肩膀,让他仰起头:“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

  贺初秋垂下眼眸,后退一步:“你随时可以来找我,但我还无法给你想要的关系。”

  寒曜年脸色沉了沉:“你想和我当炮友?”

  “寒曜年,我并非你想象中那样无动于衷。”贺初秋抬头看他,“我不是随便的人,如果不是情难自禁,不会这样交出自己的身体。”

  这番话让寒曜年陷入沉默,他并非感受不到贺初秋对他的感情,但他也能清晰地认知,有什么东西挡在他们之间,让贺初秋至今依旧不敢承认。

  “你在顾虑什么?”他心里有一个可能,“是不是我爸为难你?”

  “你别插手,”贺初秋摇头,“这是我和寒雷的事情。”

  果然和他父亲有关?

  寒曜年突然想起,昨天贺初秋见到他父亲的反应,太不自然了。

  只是他当时被爷爷的病情分散注意,没有留意贺初秋的异常。

  继续逼问贺初秋没有意义,如果不调查清楚这件事,他和贺初秋永远走不到一起。

  寒曜年没再纠缠,穿上衣服离开了。

  贺初秋喝完感冒冲剂,收到了一位线人的消息。

  【线人:寒山地产内部管理很严格,我不一定能拿到多少东西。】

  【贺初秋:没关系,安全要紧,消息尽量给就行。】

  【线人:明白。不过不止我们,我听说国外有做空机构也在查寒山,查出了不少内幕。】

  【贺初秋:我试着接触一下。】

  贺初秋抵达公司,椅子还没坐热乎,又被周治叫到了办公室。

  周治低着头,似乎正在烦恼什么,连他进来都没有发现。

  贺初秋:“总裁,你找我?”

  周治抬头看了他一眼,长长叹了口气。

  贺初秋没搭腔,等着他主动开口。

  “初秋啊,我们也有快十年的交情了,”周治给他泡了杯茶,打起了感情牌,“从创业之初,你就给我了很多帮助,我也一直把你当朋友相处。如果不是发生了这种事,我实在不愿和你开这个口。”

  贺初秋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平静道:“别绕弯子,有话直说。”

  周治看了眼他脸色,试探着问:“你知道吗?寒老爷子昨夜过世了。”

  贺初秋:“新闻上看到了。”

  周治眼睛亮了亮,止不住八卦的心:“听说寒曜年昨晚和你在一起,甚至不愿意送他爷爷最后一程?”

  贺初秋放下茶杯,挑眉:“你听谁说的?”

  “谁说的不重要,关键是这件事已经传开了,”周治摇头,苦口婆心道,“而且麻烦的是,上头让我必须给个交代。”

  贺初秋好笑:“怎么,网信办连这种事都要管?”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周治瞪了他一眼,流露出了几分半真半假的担忧,“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是寒雷。他很生气,让我开除你。”

  贺初秋:“你同意了?”

  “不是我同不同意的问题,”周治摇头,一脸苦恼地说,“首京财经只是一家小企业,注定无法和寒山地产那样的大公司抗衡。但我也不可能真的开除你啊,且不说我把你当朋友,而且你能力这么强,开了你我找谁来接班?所以我现在找你商量,看看怎么处理比较好。”

  表面上是商量,实际上不过是想打感情牌,让他自己主动辞职。

  周治是个聪明人,很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他无法拒绝寒雷,但也不敢直接开除贺初秋。

  暂且不论贺初秋手里有不少资源,而且财经圈就这么大,周治如果强行开除贺初秋,闹得整个财经圈都知道他和企业利益输送,那首京财经的公信力就完了。

  但他没料到一点,贺初秋本来就打算离职,拖到现在不过是想多要点赔偿。

  贺初秋:“寒雷给了你多少赞助?”

  周治一脸诧异:“我们可没有那种关系。”

  贺初秋:“给我20%,我自己走。”

  周治皱眉,霎时沉默了下来。

  当天晚上,贺初秋在朋友圈晒出了自己工牌,并附言说:【感谢首京财经三年的陪伴,我在这里收获了许多成长,也结识了一群非常可爱的同事。聚散终有时,经过长久的思考,我决定离开首京财经,开启下一段人生。接下来我将尝试个人平台的建设,成为一个独立媒体人,期待与各位合作。】

  消息一发出,迅速收到了许多回复。

  【宋子谦:恭喜,有时间出来吃饭。】

  【葛佩珊:呜呜呜!我终于等来这一天了!老板,就等你了!!】

  【唐小雯:呜呜呜!老板你怎么就离职了,你走了我怎么办呀!】

  【贺光琴:[点赞]终于可以休息了。】

  【律茜:期待你的新征程。】

  离职后,贺初秋盘算了一下自己手里的项目和资产,决定租一个工作室,再请一个剪辑。

  他现在项目很多,单靠自己和葛佩珊已经无法更上产能,而且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这段时间里,贺初秋陆续收到了一些寒山地产的消息。

  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消息,大多是工地停工,拖欠供应商欠款,别的媒体人稍作调查也能打听到。

  贺初秋按兵不动,让线人继续追查,又过了一周,得到了一条人事变动消息。寒山地产效益不好,寒雷准备开除当年和他一起打江山的肱股之臣。

  但那位副总很难接近,贺初秋也没有人脉可以直接联系到他。

  多方打探,贺初秋得知他要参加寒雷60岁生日宴会。

  贺初秋用自己的人脉混了进去,准备搭线这位即将被离职的高管。

  寒曜年没料到贺初秋会来。

  遇见贺初秋前,他还在听寒雷在他耳边叭叭,要给他介绍相亲对象。

  面对家里的长辈,寒曜年经常生出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他们就像是设定好程序的NPC,无法沟通,无法共情,永远只能做出一种反馈。

  不管他说过多少次,父母依旧会把自己的思想强加与他。

  “我已经明确拒绝过您多次,”寒曜年一袭华服,表情冷淡,“以后再提这种话题,别怪我翻脸。”

  寒雷:“你还是放不下贺初秋?”

  寒曜年垂下眼眸:“与你无关。”

  “我承认他有些手段,分手十年还让你念念不忘。”寒雷笑了笑,直白道,“但你确定,他不会像当初那样又甩了你?寒曜年,你要我提醒你当初有多狼狈吗?”

  ·

  寒雷的生日宴会办得异常华丽,热闹。

  看着盛装出席的一众名流,贺初秋置身其中,有些想笑。

  如果他没记错,寒雷半个月前才刚死了爹,曾经在电视上哭得一脸悲戚的他,现在又言笑晏晏地举办生日宴了。

  对这种人来说,亲人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纯粹的获利工具?助推家族兴旺的燃料?

  但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至少贺初秋没费什么力气,就在宴会厅找到了目标人物。

  应建方,寒山地产副总,和寒雷有着多年交情。此时他还不知道,自己整个部门都将被砍掉的消息。

  现场人多嘈杂,并不适合谈话。

  贺初秋说明来意,和对方交换名片后就离开了。

  走到门口时,贺初秋遇到了寒彦。

  “晨希叔叔,你也来啦?”男生穿着西装向他挥手,“好久不见了。”

  贺初秋突然有些羡慕寒彦了,这位男孩儿愚蠢中带着天真,明显没有经历过寒曜年那样变态的养育。

  贺初秋都有些替寒曜年羡慕他了。

  他不清楚改变的缘由,或许是小一辈受教育程度提高,有了更科学的养育方法。亦或是寒曜年曾经的反抗,让寒家开始反思铁血教育的短板。

  但无论如何,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会改变,寒曜年也不会再拥有第二个童年。

  贺初秋敛去心底的异常,没让上一辈的恩怨牵扯到小辈,笑着点头:“大帅哥,好久不见。”

  寒彦嘿嘿一笑,又问:“能拍张我的照片发给晨希吗?”

  男孩儿好不容易才穿一次西装,想在女朋友面前显摆。

  “可以,”贺初秋掏出手机对准他,开口非常专业,“你先摆个姿势,别太僵硬,自然一点。算了,你正常动作,我拍视频截图。”

  折腾了好一会儿,贺初秋挑出两张照片发给了贺晨希。

  【贺初秋:工作遇到了寒彦。】

  【贺晨希:!!!】

  寒彦微信响起提示音,贺晨希果然上钩了。

  寒彦眼睛明亮,笑着对他说谢谢。

  贺初秋识趣离开,没打扰小情侣交谈。

  只是看到寒彦,贺初秋又难免会想起当年的寒曜年。

  如果寒曜年也有寒彦这样的成长环境,那他现在应该会更快乐吧?

  想到这里,贺初秋烟瘾又犯了。

  他下意识摸口袋,又想起自己没带烟,去外面找人借了一支。

  对方似乎是寒家的亲戚,看了他一眼,好奇道:“我没见过你,你是哪边的亲戚?”

  贺初秋:“不是亲戚,我混进来的。”

  对方笑了笑:“混进来做什么?”

  贺初秋:“做坏事。”

  一听就是玩笑,没人会顶着这么扎眼的长相做坏事。

  “认识一下?”对方冲他伸出右手,“我叫寒子敬,你怎么称呼?”

  “初秋。”

  一道低沉的嗓音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寒曜年从阴影中走出来,霸道地把右手搭上贺初秋肩:“你怎么在这里?”

  贺初秋歪了歪头:“我来祝寒总生日快乐?”

  虽然他这次没带礼物。

  寒曜年又抬眸看向对面的人,脸色不太好。

  “小叔?”寒子敬本能地害怕起来,连忙取下嘴里的烟站直了身体。

  寒曜年:“子敬,你父亲在找你。”

  “噢噢,”寒子敬熄灭手里的烟,连忙道,“那我回去了。”

  脚步声逐渐离去,庭院重新安静下来。

  香烟在沉默中燃烧,落下一片灰烬。

  贺初秋想去吸烟点抖烟灰,刚一抬脚,就被人按住肩膀摁在墙上。

  “寒曜年,你干什么……”贺初秋话还没说完,被人一口咬住嘴唇。

  过往阴影如影随形,寒曜年急切地啃咬他,宛如一头不安的野兽:“初秋,别离开我。”

  “寒曜年,你冷静一点,”贺初秋不愿做出自己无法做到的承诺,喘着气说,“你先松开,我们还在外面。”

  寒曜年嘴唇移开,双臂却牢牢地抱着他,认真允诺:“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你担心的事情。”

  他这是什么意思?

  贺初秋浑身一凛:“寒曜年,你全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