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 广阳殿出事了。
边海按照聂如许往常的习惯在寅时带着宫侍进殿伺候聂如许起身，聂如许早就醒了，却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捂着头猩红着眼将宫侍们都轰了出来， 连带着边海也不例外。
边海在外面听着里面的动静，只觉得心惊胆战， 他一面派人去请太医， 一面吩咐侍卫将门撞开， 要是太子伤到什么地方， 作为他的贴身内侍， 皇上皇后问起来的时候， 边海可就难辞其咎了。
边海光是这样一想， 心里就已经凉了半截， 里面的响动越来越大，边海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吩咐侍卫抓紧破门。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 芳草阁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柔春急急将步回婷叫起来，吩咐人替步回婷梳洗，再由她和栽云陪着，穿过芳草道，往广阳殿去。
彼时晨光熹微，广阳殿已经乱的不成样子， 步回婷还没上前， 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道怒极的声音——
“都是废物， 治不好太子，等到本宫禀明皇上， 将你们全都逐出太医院。”
柔春小声提醒步回婷：“是皇后娘娘。”
栽云暗中扯了扯步回婷的袖子，三个人就在正殿外停了下来，步回婷明白柔春和栽云的意思，自从聂如许将她带回来，就一直把她藏在东宫，就连皇后想要见她一面都是难上加难，此时聂如许病着，皇后又在气头上，要是步回婷贸然进去，皇后一定对她没有什么好脸色。
打骂一顿都是轻的，倘若皇后因为聂如许的病牵连到她头上，步回婷想，这东宫里，没有人会为她说上一句话。
既看不了聂如许，也不能回去，步回婷转过回廊，坐在旁边花园里松树底下的石凳子上，这棵松树有些年头了，将她的身形严严实实地遮住。
柔春去打听情况了，回来后，先是摇了摇头，她沉声道：“与我交好的知秋告诉我，太子病的很重，先是发了狂，打伤了好几个侍卫，现在更是缩在床边一味地念叨他要回家。”
柔春脸色不好，步回婷没有将计划告诉她，她大抵在担忧步回婷的未来，一旦聂如许出了事，步回婷的下场……
“家？”步回婷一路走来，止不住地打了好几个哈欠，如今算是彻底清醒过来，她甚至还有些兴致勃勃，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这里不就是他的家吗？”
聂如许没资格念叨着要回家，因为被困在东宫里不能回家的是步回婷，现如今，聂如许终于和步回婷一样了。
柔春给步回婷使了个眼色，让步回婷注意言行，她继续道：“所以大家都觉得很奇怪，最开始请来的是昨夜值守的王太医，他说太子许是得了……”
柔春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只是张了张嘴，步回婷和栽云都看明白了，王太医诊断聂如许得了失心疯。
“皇后大发雷霆，直接斥责王太医是庸医，到现在，广阳殿内已经请来了大半太医院的太医，大家都言，太子的症状确实是像失心疯。”
所以她们刚刚才会听见皇后的那一句话，皇后自然不相信，在她眼里，聂如许向来乖巧，对待她这个母后更是极好的，从来都没有忤逆的时候，除了太子妃的事情。
明明昨日她还和聂如许一起用膳，聂如许喜欢那道爽口的小菜，皇后还说给他留着，明日再唤他过来。
怎么到了今日，她好好的皇儿就成了失心疯，莫说是她，任何一个与太子亲近的人都不会相信，也不能接受。
皇后看一眼底下跪着的乌泱泱的一片人，又看一眼仍旧浑浑噩噩蜷缩在床角的聂如许，她的脸色白了又白，终于支撑不住虚软的身子，倒了下去。
幸好她身边的大丫头和风撑住了她，皇后半眯着眼，被和风和两个嬷嬷扶到了旁边坐着，皇后有些吃力地问：“皇上还没到吗？”
“娘娘，皇上散了早朝就会过来的，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你不要太过担心，”和风宽慰着皇后，但皇后的脸惨白如纸，眼看着就要昏过去了，和风忙道：“吴太医，还不快为娘娘诊脉。”
跪在最前面的白胡子太医着急忙慌地站起来，为皇后诊脉的时候，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厉害，储君出了这样的事情，不知道他们这些人还能不能活下去。
过了卯时，皇上也到了，广阳殿内的气压更低，许多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皇上寻个什么由头就处死了，皇上拉住聂如许的手腕，见他目光涣散，不由得冷哼一声，“朕不信，无端就能发生这样的事情，来人，给朕查，看看到底是谁胆大包天，竟然敢坑害太子。”
皇上身边的御前侍卫抬手道：“是。”
看着嫡子变成这样，皇上的心绪起伏得也很厉害，他扫了一眼屋内的人，皇后早已挪回宫休息，太医在外面候着，在这里面只有几个近身伺候的人，皇上的眼睛危险地眯了眯，他看向边海，问道：“太子带回来的那个人呢？”
边海跪在地上，不敢抬首：“也在外面等着。”
因为一个乡野女子，聂如许这几日闹得满城风雨，皇上有些怒其不争，他迟早要把这个女子一杀了之，可此时聂如许病得厉害，要是杀了步回婷，恐会加重他的病情，皇上忍了又忍，这才出声道：“让她来近前伺候。”
步回婷很快进来，全靠那桂嬷嬷，步回婷的规矩已经挑不出大的错漏来，皇上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上的玉扳指，满含威胁道：“如许喜欢你，他若能好起来，那就再好不过，他若不能好起来……”
未出口的话里面意味深长，步回婷挺直了腰，恭恭敬敬朝着皇上行了一个礼，头磕在地上，响声让所有人心里一跳，步回婷道：“民女知道，民女一定会好好照顾太子。”
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步回婷勾了勾唇，聂如许不会再好起来了。
她和夏思山一手操控了这一切，在旁人看来，是她的傲骨终于被打碎，步回婷终于认命了。
皇上的神情看不出喜怒，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阮泽语那丫头，他从前也是见过的，只是没想到皇儿对阮泽语的感情走火入魔，可是面前这个人，与阮泽语并没有相似之处，皇儿是为什么要迷恋她呢？
“既然如此，传朕旨意，吴太医、王太医、白太医三位太医留在广阳殿，太子身边由……”
皇上一顿，步回婷道：“民女步回婷。”
步回婷伏在地上的样子同这宫里大多数人一样，仿佛皇上刚才只是错觉，宫妃都是这样，皇儿认定的太子妃也是如此。
皇上这才继续：“由步回婷照看，边海你需将广阳殿每日发生的事情禀告朕。”
“是。”
午间的时候，广阳殿终于安静下来，恢复它的冰冷，仿佛吃人的怪兽，步回婷接过柔春递给她的汤药，太医们还没找到聂如许的症结所在，开给他的只是些普通的安神汤而已。
步回婷搅动着勺子，吩咐柔春先下去，殿内只剩下了步回婷和聂如许两个人，步回婷将手一撤，勺子碰到碗壁，清脆一声，吸引了聂如许的注意，步回婷道：“你叫竹青，是吗？”
竹青？聂如许偏了偏头，这竟然是他的名字吗？聂如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我叫竹青。”
步回婷接上他的话，“对，你叫竹青，你的心上人是东宫的太子妃，阮泽语。”
这一次聂如许答的更加迟钝，“心上人，阮泽语？”
“是，心上人，阮泽语，东宫太子聂如许什么都有，更是未来的储君，而你竹青，只是相府的下人，除了你长得跟聂如许有几分像之外，你哪里也比不上聂如许。”
这些记忆好像是他的，又好像不是他的，聂如许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好似有好多人在打架，他的头更加疼了，他一头疼，就控制不住地想砸东西。
他真的是竹青吗，为什么聂如许这个名字也很耳熟，还有阮泽语，阮泽语……
这个时候，步回婷悠悠开口，“你这样卑贱的下人，比不上太子，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你长的跟太子有几分像，更是你的福气，你说对不对？”
后面跟着愉悦的笑声，聂如许躁动的心竟然平静下来，他不住地点了点头，是，是啊，他一个卑贱的下人，怎么跟堂堂储君去比。
殿内的花香气更甚，边海走进来就闻到这样的味道，他朝角落里看去，什么时候广阳殿多出来一束百合？
边海进到内殿，皱了皱鼻子，“这花香气太浓，也不知道对殿下好不好？”
步回婷诧异地看着边海，“不好吗？”
“我也不清楚……步……阮小姐，你干什么去。”
边海没能追到步回婷，步回婷乘了软轿，一路到了乾清宫，得了皇上的召见后，她径直跪倒在地上，声音坚定、不容置疑道：“皇上，是民女身边的岁寒害了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