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该有这一天的, 宁景为了从言如意手里收回兵权、使言家覆灭,急召言如意回京,当时言如意正准备乘胜追击, 打的那些蛮邦小国再不敢踏进大雍一步。
宁景一道圣旨, 让大雍失去了最好的时机,宁景除掉言如意和言家的心太迫切, 为此不惜代价、不计后果。
李永丰安乐惯了, 即使安和不反叛伤了他, 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等到那些人被言如意打的这口气缓过来, 李永丰一定会遭殃, 那些人会如狼一般咬住他们不放手。
言如意心有余悸地闭了闭眼, 幸好如今军中是安和, 李永丰会像一滩烂泥一样直接溃败,安和不会,言如意相信安和。
安和如今一胜一负, 场面不算难看, 但长此以往,谁也讨不了好处,到头来,遭殃的肯定是边境的百姓,就如那个妇人的丈夫一样。
“燕七来了消息,人没了。”夏思山在言如意对面坐下, 她手里拎着两坛酒, 递给言如意一坛。
言如意的手指握到泛白, 她早有准备,那个男人那样重的伤势, 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她心里一顿,还有好多同他一样的人,那些人也有他这样的运气?
而且这样的运气,只够支撑他回来,不足以让他活下来,更多的人将会死在边境。
言如意灌下一大口酒,她看向夏思山,“这不是大漠的烈酒。”
“嗯,”夏思山转着手里的酒坛,“是父亲亲手酿造的梨花白,才启出来。”
“你没有要那妇人的酒?”
那日言如意先出去,夏思山为妇人安排余下的事情,言如意以为,夏思山给了她钱,将酒都带回了燕阁,方才夏思山说要去取酒,言如意也以为,她要取的就是那个酒。
“她丈夫在那里做生意,其中卖的最好的就是这个酒,他早有言,要带回来给妻子尝尝,我想着,索性就留给她,让她有个念想。”
夏思山说话的时候,起了风,头顶的桃花跟着树枝的摇曳飘落,有一朵恰好落在夏思山手中的酒坛上,在坛口摇摇欲坠。
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百姓生活的碎片,却如刀子,扎进言如意的心里,那妇人大概也不会想到,她的丈夫这一次回来,已经是天人永隔,倘若战乱继续下去,还要有多少这样的事情,还要有多少人面对这样的不幸。
“至于我,”夏思山咬着那朵桃花到言如意的眼前,“已经带你看过春天,你是不是也要带我去看看大漠?”
言如意眨了眨眼睛,她能明白夏思山的意思,但她仍旧有些犹豫,“那你父亲这边……”
夏思山往前凑了凑,手碰了碰酒坛,发出沉闷的声音,“这就是父亲给我们饯行的。”
言如意的心安定下来,隔着那朵桃花吻上夏思山,唇齿之间全是桃花的香气,搅碎了,快要飘去大漠。
“我们去大漠喝酒。”
……
金銮殿上,宁海接连摔了好几道折子,细看之下,发现那都是军报,每来一封,安和都咬牙撑上一分,大雍的兵就往后退一步,宁海怒道:“对方咄咄逼人,直往京城而来,沿途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死伤惨重,你们却在这里言,你们无计可施。”
这几日陛下在朝堂上破口大骂也都是常事,原本有个言如意好歹可以撑住,先帝……叛贼宁景暗害言家,不够周全,现今大雍确实无可用之人,总不能叫他们这些文人去真刀真枪地跟人家拼吧?
这朝堂上浩浩荡荡地站着的臣子,多数都已经麻木,大雍国力强盛,就是拖,也总能拖过那些蛮邦小国,他们抱着这样的心思,看这一场烧不到自己身上的大火。
宁海知晓这些人的嘴脸,看来宁景对世家做的还不够过火,还没让他们学乖。
“既然众卿家没有别的办法,朕只好让你们与百姓同甘共苦。”宁海笑得残忍,哪有半分仁慈和善的样子,“朕决定御驾亲征,到时候,众位卿家定要随行。”
宁海宣布退朝,趁着人还没散尽,他又道:“朕会让人给你们发武器,能杀敌就是你们活,不能杀敌,就是你们死,敌人可不会像朕一样心慈手软。”
宁海拂袖而去,留下麻木破碎,只剩茫然和恐慌的大臣。
“是啊,我发现我被他骗了,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林天蓝将宁海等会儿过来要喝的茶泡上。
宁海说她不会泡茶,可每次又要喝她泡的茶,真是麻烦,林天蓝将手里的茶杯重重搁置下。
林天蓝擦着手,未央宫前已经响起来陛下到了的声音,林天蓝站起来,显然有几分开心,“是他到了。”
林天蓝迎上去,挽住宁海的胳膊,“你今日有些晚了,你知不知道,有客人到了?”
林天蓝母家没有人,自己这边又是谁会找到未央宫内,宁海到了殿里,正对上言如意的目光。
言如意道:“拜见陛下。”
宁海的眼睛亮了亮,他快步走到言如意面前,“你是来助朕的?”
言如意后退了一步,拉开与皇权的距离,“臣是来助大雍和大雍百姓的。”
边境传来战乱的第一日,宁海就想到了要给言如意传信,笔墨纸砚都已经准备好,宁海却停笔了,他是天子,一言九鼎,既然已经答应了言如意,许她归隐山林,怎么能再出尔反尔。
他这些日子,期盼过言如意听到消息会回来,林天蓝骂他道貌岸然,他们对言家做了这样的事,言如意就是不回来又能怎么样。
宁海说可能会死,林天蓝最不怕的就是死,她言死有什么可怕的,最重要的是问心无愧。
林天蓝问心无愧,宁海却不能,他一生有太多愧疚,争权夺利时利用了不该利用的人,这都是他的愧疚,林天蓝问心无愧也是好的。
“陛下还是打消御驾亲征的念头,你得在京城守着。”言如意对宁海的决定摇了摇头。
她走到门口,外面的宫侍为她推开门,言如意缓缓走进日光中,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宁海忽然想,像言如意这样的人,大抵也是问心无愧的。
……
言如意快马加鞭,同夏思山一起赶往边境,远远地,她就看见安和带着人在帐外迎她。
言如意翻身下马,安和领着人跪下,“末将等恭迎大将军。”
言如意将安和扶起来,安和脸上有道新伤,言如意拍了拍她的肩膀,举起手中的兵符,“从前所受,往后必还。”
那些人是如何伤她大雍的兵和百姓的,言如意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将士们齐声道:“但听将军吩咐。”
言如意走进营帐之内,她的盔甲还挂在那儿,闪闪发光,好像一直在等着她回来,跟着她一起浴血奋战,安和亲手替言如意穿上盔甲,她以为言如意不会再回来了,上次一别,就是永不再见,她还想着,怎么当时没让言如意穿上这件盔甲。
原来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言如意会以更响亮的名头回来。
由于言如意的到来,士气大涨,言如意打的那些蛮邦小国节节败退,玄微指着对方将领,言如意一笑,“这一次,可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那人不屑一顾,“言如意,你竟为了杀你全家的人卖命。”
夏思山望向言如意,言如意目光沉了沉,玄微蓄势待发,“我是为了百姓卖命。”
百姓与宁景,终究是不同的,言如意挥动手里的军旗,声音坚定地透过茫茫黄沙——
“众将士听令,杀!”
军令一下,言如意第一个冲了出去,手腕仍旧会因为这多日来的拼杀而隐隐作痛,但言如意酣畅淋漓,她生来就是属于这里的,夏思山看着言如意恣意的样子,她知道,她没选错。
言如意应该从大漠重新出发,重新开始,这是她的原点,也是她的归宿。
……
“给。”言如意将手里的酒扔给夏思山,曲着腿在夏思山身边坐下,“已经不下雪了。”
所以她不能带夏思山感受雪都在烧的感觉了,言如意小有遗憾。
王维曾有诗言,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原来是这样的,夏思山抬头喝下一口酒,被辣到了嗓子。
“这酒这么烈吗?”夏思山不可置信看向手里的酒,不知道是晚霞,还是酒的缘故,夏思山的脸已经红了起来。
言如意贴上夏思山的额头,好烫,她有些担忧:“夏思山,你不会是醉了吧?”
也怪不得她担忧,夏思山喝过不少酒,可言如意从未见她醉过。
从未醉过的人,要是醉一场,那可就厉害了。
夏思山迷蒙着眼睛,她拉住言如意的手蹭了蹭,嘴硬道:“我没醉。”
夏思山撑着起来,“我要跳个舞给你看。”
夏思山已经作势张开手臂,跳什么好跳什么好,夏思山那昏沉的脑袋想着,她好像没学过跳舞。
这还没醉?言如意扶住夏思山,觉得夏思山醉的有点厉害,夏思山却径直握着言如意的手,在她怀里转了个圈。
是交谊舞,夏思山看那些人都这么跳,她想肆无忌惮地和爱人接触。
夏思山想说什么,晚霞红得太厉害,人渐渐地模糊了面容,只剩下两个影子。
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夏思山勾住言如意的手指,捧住言如意的脸,道:“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我知道。”
言如意吻上夏思山的唇,她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