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勇太的父亲——田中哲郎晚上回到家时,神情凝重。

  他今晚前去参加例行的除妖师聚会,会上随口和熟识的朋友谈起:大家族里居然还藏着能让人看不见妖怪的术式,没想到朋友被吓了一跳,攥着他到角落细细盘问。

  他便和朋友谈起,居住在他家,那个自称是出来游历的年轻除妖师,说可以用术式封印勇太能看见妖怪的天赋。

  “你莫不是被骗了。”朋友皱眉说。

  田中暗自思忖,只觉不太可能,有藏老弟举止文雅,见识不凡,一看就像是大家族出来的人,骗他有什么好处。田中一脸正气道:“他都没要钱,只说暂住在我家里。”

  朋友一听,更觉田中被骗,请来了认识的早川大家族的人,请教着到底有没有这一术式。

  早川苗子斟酌道:“早川家是没有这种术式的,其它两家我倒也不太清楚。”

  朋友一拍脑瓜,扬声说:“嘿,就是说嘛,他说不定就是来骗吃骗喝的。”

  早川苗子挑眉问沉默的田中哲郎:“哪个大家族?叫什么名字。我可以替你查查。”

  田中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那天喝了蛮多的酒,都忘了那个人姓什么,就记得叫有藏了。田中摆手道:“不用了,可能我是真的被骗了吧。”

  朋友见他好像清醒了,愉快地给他乱出主意。早川苗子追问了几句后,被家族里的人喊走了。

  田中哲郎苦笑了一声,在怀疑和信任的边缘徘徊到现在。

  他深吸一口气,走进家门,却从勇太的口中得知,有藏回家去了……

  田中哲郎宛如当面被浇了一盘冷水,瓮声瓮气道:“他给你设术式了吗?”

  田中勇太专注地看电视机,头也不抬回:“没,说过两天再弄。”

  就是说,有藏可能还会再来。田中哲郎一时不知是该放宽心态,还是该提心吊胆,他纠结地拉着儿子开始问东问西。

  勇太虽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父亲的询问。

  *

  千里之外的城镇,夜深人静时。

  寺崎有藏手一撑,身手敏捷地翻过半开的窗户,和刚洗完澡回房间的男朋友面面相觑。

  夏目贵志无言片刻,问道:“怎么你回家还翻窗?”

  他顺手关上房门,摁上墙壁的开关,房间里瞬间亮堂。

  “因为它开着啊,很方便。”寺崎淡定地答,丝毫不慌。

  “开窗通风的。”夏目无奈道。

  “哦。”寺崎上下打量过夏目,忽道:“我是不是回晚了一点。”

  堪堪遗忘在角落的记忆突然开始肆无忌惮攻击大脑。夏目有点无措地攥了攥手,眼神飘忽道:“我不准备洗两次澡。”

  “是吗?你真不怕麻烦啊。”寺崎缓缓走近,夏目突然很想逃,但是脚下生根,一步没敢动。

  “不是你叫我回来的吗?我还以为你是想我了呢。”寺崎笑意吟吟,眼眸温润又明亮。

  夏目抿住嘴,睫毛颤动。

  人类的羞耻心,有时候真的很有趣。寺崎想着,伸出双手捏上夏目微红的耳垂,低垂着眼,叹气道:“男朋友,我有点伤心啊。你是故意的吧,明明知道我要回来的。”

  “对不起。”夏目心慌意乱,下意识就道了歉。

  寺崎压了压上扬的嘴角,抱住夏目,压在他肩窝低道:“下次再这样,我就生气了嗷。”

  夏目垂下眼,缓缓抬手抱了抱,应道:“嗯。欢迎回家,寺崎。”

  寺崎蹭了蹭,含笑地贴着他耳畔说:“我回来了,夏目哥哥。”

  夏目:“……”他觉得,心脏多少有点不受控制。

  夏目咬了下唇,感受到不安分钻进上衣微凉的手,缓道:“你也是故意的。”

  寺崎低笑着说:“礼尚往来,不是挺好的吗?”

  “我明天还要上课。”夏目说。

  寺崎想了想,说:“哦,那很快。”

  夏目咬牙推开他,皱眉道:“我觉得不太行。”

  寺崎悠悠叹气,“真冷淡啊。”

  夏目也想叹气,男朋友其实很好应付,只要他过了自己的那一关。

  所以说人类,到底为什么会存在羞耻心呢?夏目思索着,拉起寺崎的手,安抚似地亲了上去。

  寺崎眨动眼睛,安静地像是在用眼神描摹近在咫尺的眉眼。

  夏目睁了睁眼,顿时四目相对,无声胜有声。他蓦地往后退一步,寺崎上前伸手圈住,低哑道:“继续。”

  夏目垂眸看他微薄的嘴唇,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男朋友呢,于他们而言,都是有点麻烦又心甘情愿效劳的存在。

  *

  夏目今晚还是洗了第二次澡,冷水,冷冷的,在冬天真的巴适。

  寺崎由衷觉得,人类偶尔的坚持也很有趣,让他忍不住想打成稀巴烂。

  熄了灯,夏目望着背对着他,裹住全部被子,团成一大条的寺崎,走上前推了推,轻声问道:“生气了?”

  “唔。”被子怪发出了声音。

  夏目闷笑了一会,就看见被子怪艰难地缩成了两节。

  “不嫌热吗?”夏目揉着冒出的半个脑袋。

  “心冷。”被子怪冷漠道。

  “要捂捂吗?”夏目趴上被子,加大了重量,好半会没听见动静,寺崎像睡着了一样。

  真的生气了啊。夏目想着,闭上眼眸,声音带了点困意,“我有时候不太明白,寺崎在想什么。不过有时候,也会像灵光一闪一样,忽然就明白了。”

  “寺崎,其实你不是因为喜欢,才想和我做的吧。”

  寺崎是个优秀的人类学员,所言所行参考着人类的行为。他的需求,好像最多也只是要贴贴。好比性冷淡一样的寺崎,大概是没有这部分的精神需求的。

  夏目突然升起了些许的好奇心,他挪了挪,到了另一边,扒下一点被子,正对上人偶似的非人类平静的眼眸。

  夏目小声问了句话,寺崎想啊想,还是实话实说,“没有。”

  他不会做梦,不管是噩梦,美梦,还是春梦。

  夏目浅笑着说:“你还真是幸福啊。”

  “不会做梦,幸福吗?”寺崎不太能理解。

  夏目说:“我做过太多梦,所以有点羡慕。”

  寺崎轻道:“你不喜欢做梦吗?”

  “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觉得,只有无所求的人,才不会做梦。”夏目说,“梦境可以反映一个人真实的,脆弱的内心。”

  寺崎思索道:“有所求也不一定就会做梦。”

  寺崎问夏目,做梦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夏目很难用语言准确给他描述,轻飘飘的,有时候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还在做梦的时候,记忆好像很深刻,醒过来了,一瞬间就能忘得一干二净。梦是很古怪的东西。

  寺崎安静地听完,说:“我看见你日记里写过一些。”

  夏目好像怕很快就会忘记了似的,用精简的词语,断断续续的语句,记录着那些奇怪的梦境。

  夏目是喜欢他的,只不过,这种喜欢的心情,寺崎有时候觉得自己无法给予同等的回应,所以他尽量地想要满足人类的需求。因为不对等的感情,据人类相关的记载,会像倾斜的天平两端,渐渐失衡,渐渐破裂。

  如何才可以长期地维持一段感情关系,寺崎有藏不太清楚,他没有具体的参考资料,就只能自己摸索着前行。

  但是,不太想要麻烦别人的夏目,似乎对此也不太满意就是了。寺崎深觉他男朋友,真的有一点点的麻烦。他过多地为对方考虑,好像还给对方造成了一点点的负担。

  “夏目,如果情感可以被具体看见,你一定是一座很大的迷宫。”

  弯弯绕绕地,害得他走不出去。寺崎有点丧气地想,听见夏目轻声问他:“那你的呢?”

  寺崎顿住了。

  人类的情感是迷宫的话,那仿生人的呢?

  这种看不见,又摸不着的东西,判定方法完全因人而异。寺崎抿唇,泄气道:“不清楚。”

  夏目笑了一下,说:“可能像随机打乱的魔方一样吧。按照一定的公式扭转,就可以还原。不过以我的视角最多只能看见三个面,剩下的颜色全靠猜。”

  寺崎:“你可以直接问我的。”

  夏目:“你也没问过我啊。”

  “……”

  寺崎迟疑地眨动眼睛,夏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两分钟后,寺崎慢吞吞地松开卷起的被子,将夏目一道藏了进去。

  夏目喟叹了一声,一本正经教训道:“有心事不说不是好习惯。”

  寺崎紧紧抱住夏目,闷声道:“我想的事情可多了,能说到你头晕。”

  夏目干笑,转道:“那有问题你要告诉我,我可以给你出主意的。”

  寺崎应允完,抬眸问他:“你不想和我做吗?”

  太过直白的问题,夏目斟酌了一番,道:“不是。”

  “那为什么又拒绝我。”寺崎打起心里的小算盘,数着他到底被到底被拒绝过多少次。

  夏目觉得问题并不出在他的身上。

  “因为我喜欢你。”

  寺崎一愣,瞬间迷茫。

  夏目抵上他额头,轻缓地解释:“因为喜欢你,所以我需要认真地对待和珍惜这段关系,也会尊重你的感受。寺崎离开的这段时候,我冷静地思考过了。”

  “寺崎看起来什么都明白,其实稀里糊涂的,什么也弄不清楚。但是没关系,你可以不懂,我也可以忍。直到发现你不是为了我,才想和我做的那天,我可能才不会拒绝你。”

  像是蝴蝶轻盈地停留在心底的嫩芽上,寺崎微怔地发出声音:“哦。”

  原来如此,他想。

  寺崎用平静的,又泛着一丝涟漪的眼眸,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似的,端详面前的人类。

  好奇心促使着他靠近,浅尝辄止地碰了下嘴唇。

  “也不甜啊。”寺崎说。

  夏目垂着眼,道:“大晚上不能吃糖,会蛀牙。”

  寺崎张嘴向他展示健康的牙齿,说:“我不会。”

  夏目默了默,凉道:“我会。”

  夏目和寺崎闲聊般谈起糟糕的牙疼记忆。

  小时候寺崎就总塞糖给他吃,优子阿姨也是,在家里总放很多糖。他吃多了,后来牙就开始疼,起初也不敢和优子阿姨讲,以为换完牙就会好,所以就一直忍着。直到疼得受不了了,才告诉优子。优子拉着他去看医生,怪他怎么不早说,夏目啪嗒嗒地,眼泪就掉了下来。

  寺崎想了一下画面,小心翼翼地问:“真的很疼吗?”

  夏目说:“是啊,吃糖的时候有多快乐,牙疼就有多痛苦。所以后来我就不怎么喜欢吃糖了,优子阿姨发现美和子偷吃糖后,也会拿我举例子说她。”

  寺崎心虚地低头,小声道:“你现在还会牙疼吗?”

  “多注意下应该不会。”夏目眼神意味深长。

  寺崎关切地说:“少吃点吧。”

  夏目:“黔已有时候也会放很多糖。”

  寺崎一顿,“那让它少放点。”

  “你也要少放点,知道吗?”夏目闭上眼含笑着提议。

  寺崎应:“好。”

  脆弱的人类,哪里都有可能生病。而妖怪的术式,也治不了人类的病。只有人类医生才能救治人类。

  寺崎望着困顿的夏目好半晌,才慢慢地闭上眼休息。

  次日的阳光和煦,在冬日里驱赶寒风。

  笹原优子望见悄无声息归来的寺崎有藏,惊喜了一瞬,想起什么,黑下了脸。

  寺崎瞄向一旁的黔已,黔已露出无辜的笑容。

  正如夏目所说,优子真的很生气,所以才会叫他回来。

  寺崎在心底叹气,哄完夜月,怎么他还得哄人类啊。他也没什么经验啊。

  半小时后。

  优子笑容浅淡地和寺崎八卦最近频繁来找夏目的桥本幸太。

  醉翁之意不在酒,桥本喜欢上你家的式神了。优子就差拿大喇叭对着寺崎说这话。

  寺崎接过瓶装温牛奶,喝上两口,塞给路过的夏目,淡道:“没戏。”

  夏目低头看了一眼瓶子,瞥向美和子。

  美和子一拔吸管,抬头猛灌,拿上纸巾一抹嘴,背起书包欢快道别:“我今早值日,先走了。”

  真早啊。夏目默默咬上吸管,听了会优子和寺崎的闲聊。

  桥本喜欢黔已的事情,他和风早前段时间就告知他,黔已是妖怪了。没成想,桥本更上头了。

  朋友喜欢上妖怪这种事,夏目拦不住。只是作为式神的主人,寺崎该了解下的。

  七点半,优子家开了店。玻璃窗外,准时报道的桥本幸太乐呵呵地冲夏目招手。

  寺崎望了几眼,桥本眼前一亮,像是看见了大舅子,正准备上前打招呼,夏目冷酷地拽着他往学校的路上走去。

  寺崎摇摇头,对夜月道:“他也不是除妖师,干嘛想从我手里拐走黔已啊。”

  夜月冷笑,寺崎看向落落大方的黔已,若有所思。

  “正好,去参观一下吧。”

  人类的校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