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早裕平呆住了,他露出僵硬的笑容,退了一步说:“喂,不是在开玩笑吧?”

  夏目也希望这是个玩笑,妖怪无法通过结界,那么被夜月同化过的寺崎是怎么进来的呢。也许他强大到无视结界,也许是因为结界判定他是个“人”,而不是妖怪。

  寺崎让他去找,只是为了方便他布阵吧。说什么不快点有人会受伤,结果可能只是不想让他看见放血画阵而已。

  语焉不详,含糊其辞,真是让他玩明白了。

  发动咒术的代价是血吗?

  夏目扫着纸条上如丝蔓延的血迹,语塞地望向无所谓至极的寺崎。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夏目抽了抽嘴角,默念:不是人,不是人,是外星人。不能以常理揣度。

  身后的目光如芒在背,寺崎像感觉不到似的,淡漠地望着面前的风早,思忖道:“被发现了也不出来吗?还是出不来?”

  毫无动静。风早手握成拳,咬牙道:“你有办法把它弄出来吧?”

  寺崎轻点头,拿着破旧的箭矢屈身扎进他的影子,淡道:“就这样站着别动。如果可以,还是用比较和平的方式不是比较好。毕竟你是夏目的同学,我也不想伤你。”

  “我没关系,把它赶出去。”风早眸子里升起了怒火。

  寺崎回头望向夏目,询问道:“要采取强制措施吗?还有三分钟。”

  夏目听了,语气微怒,“强制措施是什么?也是放血吗?”

  被说中了的寺崎沉默片刻,心虚地转移视线说:“也有不放血的。”

  “比如说?”

  “你打它一拳试试?”寺崎小声怂恿,“不是打人,你要想你打的是附身的妖怪,用妖力,隔山打牛一样,把它打出去。”

  听起来不是很靠谱的样子。夏目微皱眉,却对上风早坚毅的眼神,像是在说:打,没关系!总比放血好。

  他叹气,走上前两步,推开寺崎,心平气和地问:“往哪打?”

  寺崎浅笑说:“面门,别收力,死不了。”

  面门,人的正脸部。真打着了,可伤得不轻,要小心点。

  夏目斜了眼寺崎,攥起右拳,估摸着距离,眼神一瞬间变得凌厉,充满了攻击性。他深呼吸,曲起手臂在腰间,借腰旋转着发力,带出劲风,猛地打了出去。

  寺崎觉得,这拳多少带了点对他的私人恩怨。他不是还没让风早放血吗?只是补了点自己的血。

  他似乎没有所谓的灵力,现在所能用的都是夜月的妖力。长年累月的同化,妖力影响了这具堪称完美容器的载体。

  皮肤、血液、肌肉、骨骼,浸泡得满是妖力。启用阵法,没有比血液更好的媒介,它们藏在皮肤下,即使抽取了部分也不会影响光鲜亮丽的外表。

  隐瞒着,只是不想让夏目看见有些血腥的画面,也不想让他知道,作为非人类的他,伤口痊愈的速度有多快。人类可能会害怕他非人的一面,没必要冒风险。

  在拳风快要舞到眼前时,控制着自己不躲闪的风早,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

  一抹黑影在夏目的拳头落下之前,极快地向上脱离了风早,霎那间变冷的空气,凝滞又黏腻。

  鼻尖充满着腐朽的酸味,像是腌久了的泡菜从瓮里迸出,那道身影迅疾地向玄关冲去。

  撞上发亮的纸条,就如搭上箭矢一样,陡然绷紧了弦线。

  耳边传来尖锐的嘶吼声,风早睁眼,望见从脚下的影子延伸,如云缭绕的黑雾。

  “夏目,快上。”寺崎当起了甩手掌柜。

  夏目掉头冲了上去,打昏妖怪,是他熟悉的领域。

  五分钟后。

  房间里的小木桌边坐落了三人,风早殷切地倒上温茶。

  夏目被他眼里的热情闪到,有些不自在地挪近了寺崎一点。他平时也没有那么“暴力”,可能当时是带了点怒气,下的力道就重了一点。

  不过,大妖怪都很抗揍,要不了多久就能醒。

  丢在角落的妖怪,身型很是小巧,穿着金红和服,留有姬发式,额上突出一角,看着像个六岁可爱小女孩的模样。

  正被纸条五花大绑着,昏迷不醒。

  “就是它下的诅咒吗?什么时候会醒。”

  风早瞥着妖怪,有些难以置信困扰他们家多年的妖怪,居然长得这般无害。

  “它是你们家的座敷童子。”寺崎兴致缺缺地说。

  夏目微愣。座敷童子,通常是家族的守护神一样的存在,可以带来繁盛。

  风早也愣住了,“座敷童子”和“你们家”,拆开的词他都认识,组成一块他怎么就那么陌生了呢。

  “呵,我才不是座敷童子,我是你老祖宗。大逆不道,快放开我!”清醒的妖怪嚷嚷起来,捆在后面的手挣扎了两下。

  它金色的竖瞳,不满地望着风早。

  “我可没有老妖怪当祖宗。”风早见它挣扎不开,反唇相讥。

  “呸,带着外人欺负你老祖宗,背信弃义,寡廉鲜耻的小崽子,等他们走了,看我怎么教训你。”小女孩一样的妖怪,生气地放下了狠话。

  风早嘿了一声,气不过地和它你一言我一语,忽然吵了起来。

  夏目肩膀贴上寺崎,轻声询问:“怎么回事?”

  寺崎偏了偏头,回道:“不是诅咒,应该是借运。借未来的运势,为家族供养出一只大妖怪。”

  夏目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断尾求生,这在除妖师大家族里也是很少见的手段。”寺崎想了想,评价道:“很大胆,因为一不小心整个家族就没了。但是有风险,也代表着有机遇。具体的过程,那只妖怪应该知道。”

  “就算我知道,但是凭什么要告诉你们?”被询问的妖怪不屑地冷笑。

  它好像完全搞不明白现状。寺崎眯着眼笑,温柔地拉起夏目的手,“来,再打几拳。”

  夏目作势握紧了手心。

  面对两个恶霸一样的恐怖人类,身躯娇小的妖怪向后缩了缩,识相地开口。

  它的前身,是跟着风早净的其中一名式神。实力低微,在风早家族圈养的妖怪里籍籍无名,只是因着和风早净年幼就相识的份,才收下了当式神。

  但是比起式神,它更像是被风早净当成了女儿在养。风早裕平是风早净不知道多少代的孙子,叫它一声老祖宗一点错都没有。

  “不是说前身?”风早裕平插话,遭到了妖怪的冷眼以及一声骂。

  人类的寿命是有限的,即使是实力弱小的妖怪也有可能活得比人类还要久。

  风早净老年的时候,只有“它”一个女儿,也是陪伴了他一生的妖怪。他犹豫了很久,决定为它铺下了一条路。

  他为家族效力了一生,最后倒是疯狂了一把。瞒着家族里的人,设下了“借运”的咒术。以牺牲子代的数量,供养它成为家族的座敷童子。

  这分明是一种禁术,前身在施咒的过程中,身体却承受不住,破碎了。事已至此,不肯罢休的风早净越显疯狂,他收集了残余的灵魂,塞进儿子的躯体里滋养。

  早晚有一天,它会复生,变成强大的妖怪,不会再被任何妖怪欺负。风早净带着这样的念头和秘密,安心地睡进了棺材。

  至于为什么只会生出儿子。

  “他承诺过只会有我一个女儿。”妖怪说得理所当然,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什么狗屁诅咒,结果是家里老祖宗搞出来的破事。风早裕平愤懑道:“你不是座敷童子吗?镇宅兴旺呢?”

  妖怪望了他一眼,梗着脖子道:“我只会为一个人效力。”

  换言之,你是什么东西?

  风早裕平怒火中烧,和妖怪又吵了起来。

  夏目有些唏嘘,牵扯上妖怪,就连家长里短的也变得奇特。剩下的,他们也不好插手。

  夏目戳了戳寺崎,用眼神交流。

  回去吗?

  回吧。

  寺崎起身拎过包,好心地提醒:“你也许知道它的真名。”

  既然是家族里的式神,肯定会留有记载。用真名束缚妖怪,成为式神之后,不说言听计从,起码可以拉高自身的灵力水准。至于如何收服这只妖怪,那就是他的事了。

  插在影子里的箭矢压制了妖力,无力反抗的妖怪凝神盯着寺崎,眼里像是要喷出火花。

  寺崎勾起唇角,无声地拉满了嘲讽。夏目警惕地半挡住了如刀的视线。

  风早抹了把脸,将二人送离。

  乌云遮住了大半的月亮,吹起的夜风带着凉意。路过的彩灯交相映出几道残影,车水马龙的城市繁景,停在红灯亮起的时刻。

  车站牌附近,夏目望着人行道忽然的蜂拥,低头拉起了身旁的手。

  寺崎正要笑,袖子被一把撸上。

  光洁如新,在昏暗的灯下看不出什么伤。

  夏目紧抿着唇,他的猜测错误了吗?

  面前的人类很小的时候,就很敏锐。寺崎不解地笑问:“怎么了吗?”

  “血,嗯?不是你的吗?”夏目抬眸,审视着。

  “大妖怪的。”寺崎反应平平。

  “夜月的?”夏目追问。

  寺崎点头。

  夏目抓起他另一只手,一样地撸起了袖子。找不到伤口,也许在其它地方。他暂时放弃寻找,理好了长袖,却也没有放开他的手。

  也不说话了,就默默地牵着,像是无声的一场谴责和自责。

  从他没有明确否认的那一刻,答案就已经出来了。

  血是他的,也是夜月的。寺崎不想骗他了,但会用言语来混淆是非。要小心地,不要被他牵着走。

  城市的公交车兢兢业业地到点停留在他们面前,站点唯二的两位客人手拉手地上了车。

  车里的气氛古怪而凝重。

  坐在外侧的寺崎望着瞥头望向窗外,异常沉默的人,忽然拨动了一下他左手腕的红木链,试图引起注意。

  夏目睫毛轻颤着,没有回应。

  寺崎闷闷不乐,人类好像生气了,连带着他也不太开心。

  理由呢?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