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和非人类之间,有时候就像隔了一条山沟沟在大声喊话。风太大而对方选择性耳聋,于是出现了交流困难。

  “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夏目十指交叉,向坚定认为自己会讨厌他的男朋友,犹豫着问出了声。

  寺崎停顿两秒,四平八稳地答:“不知道。”

  什么是伤天害理的事,欺男霸女?持强凌弱?对象是人还是判定为妖怪?面对夏目的寺崎,核心自动地模糊了范围,从容地踏进了安全与危险并存的区域。

  夏目心情沉重,“那你这几年都在做什么?”

  除妖师都在做些什么呢?大概是和各种妖怪打交道,将降下灾祸的妖怪封印、退治。或者接受一些带有赏金的任务,借助奇特的能力去完成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倒是很少去做这些。

  “研究。”秉持着多说多错的道理,寺崎的回答很是简短。

  “具体过程呢?”夏目又问。

  “不想说。”

  夏目蓦地陷入沉默。寺崎不敢说出来的内容,可能就是怕他听了讨厌。但是寺崎不说,莫名地也有点讨厌。想继续问下去,脑子却在警告:到此为止。

  寺崎又有了想要隐瞒的秘密,但是夏目暂时不想探知下去了。谁会没有几个不想告知他人的秘密呢?他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只是夏目唯独对寺崎的秘密感兴趣,所以才想要一探究竟。

  夏目内心叹气,转移了话题。

  友人帐是外婆的遗物,到现在最少也有五十年了。妖怪的寿命虽说很长,但也不是不会死亡。纸上落下的真名,是它们的一部分,也是困住妖怪的一道枷锁。不完整的妖怪无法安心地“成佛”,也就是往生。

  拿着友人帐的夏目只觉烫手,他向寺崎询问更多的信息。

  “友人帐是一件特殊的咒具,归还名字的方法没有记录在案,但是可以通过它和法阵,将妖怪召唤过来。既然是它们的名字,那些大妖怪肯定知道方法。”

  寺崎说完顿了顿,接道:“我不建议召唤它们。友人帐记录的名字很多,一一召唤所付出的代价太大。我不了解你外婆和妖怪具体的关系,你擅自接触可能会很危险。”

  “找个时间,去你外婆住过的地方,抓……嗯,先接触几只实力不强的妖怪看看它们的态度,再去找大妖怪是最稳妥的方法。”

  夏目努力回想着外婆的老家,那个城镇,距离汴良县实在是远。他无奈道:“等寒假吧。”都这么久了,也不急在这一时了。

  寺崎应了一声,将得不到的友人帐抛之脑后。

  *

  今天的优子很早就关了店,她家来了个“搞艺术的帅气远房亲戚”的消息,在附近的茶余饭谈中飞快地传播着。至于为什么说是远方亲戚,大抵是因为具体的关系细究起来有点复杂,优子实在是不想多谈。

  说她儿子多年前的好朋友现在成了无业游民来她们家借住?还是说她家欠了他一笔债现在都还没有还?优子纠结了一会,选择了放下。严格来说,那是她已经离婚的丈夫欠下的债,和她没有关系。

  优子没有那么伟大,还替她那出了轨、傍上大款的丈夫去还债。她热情提供了武藤建昌的联系方式和地址,当时寺崎望着她,很是平静地问:“优子阿姨希望我去讨债吗?”

  像是她答应之后,马上就会去的样子。优子犹豫了一小会,诚实地点头。

  寺崎含笑道:“走法律手段的话,应该要不回来的。”年代久远且没有留下什么证据,那个时候他既然给了,也没想过会要回来。

  “优子阿姨要是想出出气,我倒是可以帮忙,保证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

  优子听完心一颤,吸了一口凉气,凑上前去和寺崎两人开始嘀嘀咕咕。

  笹原优子不是一个毫无脾性、忍气吞声的人类,寺崎认真地聆听她的想法,给出了一些小提议。假借他人之手施行的报复手段,远没有直接揍一顿来得解气。至于其它的,他倒是不介意让别人倒霉一下。

  约定好明天去套麻袋,优子满怀期待地睡下了。

  夏目的卧室里,正书写试卷的夏目和寺崎提了一下风早的事情。

  背对夏目躺在床上的寺崎,放下了手中的初中教科书,颇为感兴趣道:“上百年的诅咒?”

  “风早是这么说的。”

  “他和你关系很好吗?”寺崎若有所思。

  夏目微顿,道:“两年的同班同学,算是朋友。”

  他和人交浅不言深,以致风早两年都坐在他旁边,也没能发现风早是同类。风早可能也瞒了他很久,他们友谊的小船其实稀碎,泡满了水。夏目一时感慨万千。

  寺崎思考片刻,说:“如果是妖怪作祟,我倒是有办法把它找出来。”

  夏目“嗯”了一声,问着:“咒术师是什么?”

  寺崎侧头,望见夏目挺直着背,低着头,便露出一小截脆弱的脖颈。优秀的视力,让他清晰地看见了那处有一颗小小的痣。

  寺崎缓道:“除妖师的一节分支,多是善用言灵和术法除妖的一类人。”

  他没有多说,心知夏目应该是不会成为除妖师的。一个不愿意伤害妖怪的人类,怎么会成为一名除妖师?所以知道太多有关的事情,对夏目也没用,反正他会保护好人类。

  “你是咒术师?”

  “可以这么说。”

  夏目抬起了眸,语气略显沉重,“是不是要登记?”

  “你知道?”寺崎有点诧异。

  除妖师有自己的圈子,以的场家族和其它两家作为领头。进去圈子的第一步,就得落下名号,也就是登记成为除妖师,如此才会受到庇护和礼待,享受到一些权益。

  没有登记过的人,就不是除妖师,可以自行进行“捕猎”。

  夏目没有登记,没有家族,也没有式神。似乎没有引起注意,不在捕猎范围内。那他是怎么知道的?寺崎忽地提高警惕。

  夏目说:“有个除妖师,拉拢过我,跟我讲了一些他们的事情。”

  “谁?”寺崎声音忽冷。

  “名取周一,你认识吗?”夏目转过身,望见了寺崎蹙起的眉。

  “见过一次。”寺崎慢吞吞说着,拉起教科书挡住了夏目探究的视线。

  除妖师寺崎可能没有登记咒术师,联想着他不愿多说的过往。夏目叹道:“你是不是,在除妖师赏金栏那挂了名?”

  “……没我名。”寺崎闷闷不乐说。

  除妖师赏金栏,约莫等同于人类社会中的通缉犯。有悬赏妖怪的,也有追踪某些除妖师痕迹的。

  夏目深深地叹气,“没你名,有你人是吗?比如黑尾什么的,假名字?”

  寺崎不说话了,他纠结着要不要反驳。尽管人类现在学会动脑子了,不像小时候那么傻乎乎了,但是还是很好骗。

  夏目起身,薅下书,忧心忡忡地发问:“你做了什么挂了名?”

  做了什么呢?也没做什么。寺崎想着,忽然心虚起来。

  夏目十足耐心道:“说说看,我一定不会讨厌你的。”

  寺崎觑着夏目认真的神色,眼睛眨巴眨巴,琢磨了一会,才开了口:“四年前,除妖师有个大型聚会,我去凑了下热闹……”

  除妖师四年一度的大型聚会,由三大家族轮流举办。那时,长野家族宴请的人物都是圈子里有头有脸的角儿,他们带了各自的式神。人类和妖怪共处一堂,交流着彼此的除妖心得和妖怪信息。

  可是有一位不请自来的宾客混进了他们之中。

  戴着白色符纹面具的“妖怪”,像是走丢了的式神,左手握着腰间一把破旧长刀,静静地站在了赏金栏前面,气场冷冽。

  “你是哪家的?怎么在这堵路。”

  来人不客气地询问,寺崎就转过头望去。

  一位右眼盖着白布黑纹眼罩的青年,身后跟着五六个式神,还有两个人类跟从着,方才出声的应该是其中一个。边上还有几人正小心翼翼地觑着这边的动静。

  来头挺大。寺崎作出判断,往旁边退了两步,让够了通道的空间,才机械地答:“名取。”

  名取家族,除妖师的“破落户”。听说这代出了一个想要捡起传承的继承人,宾客们谈及此事时,言语中满是不屑与些微的忌惮。

  青年明显是大家族出来的人,总不至于去找一个破落户家族式神的麻烦,说不定都懒得去验证。

  可是边上的一位戴帽子的青年突然一愣,饱含深意地望了他一眼,说:“我是名取周一。”

  周围气氛陡然一厉。

  会堂那么大,偏生撞见正主了,真是流年不利。寺崎无语叹息着,迎着他们警惕而浮现淡淡杀气的目光,掏出了一头大黑猪。

  夜月是个横冲直撞的大块头,只它一妖,就能将会堂惊扰地翻天覆地。人类顾忌着身边的妻儿老小,也不敢找它拼命,生怕被它一口吞掉。

  有不少人认出了夜月,自然也揣测出了它身边的人。消失了一段时间,又突然出现在这里,那个拥有着一只极其强大妖怪作为式神的少年。

  寺崎冷眼看着混乱,从赏金栏上撕下了有关夜月和他的信息。

  他们来此的目的,只是为了一件古怪的衣裳。寺崎趁着混乱将挂在树上的和服团巴团巴塞进了小背包,喊过夜月跑路。

  夜色下,骑着猪离去的少年背影,深深地刻在了场中众人的心上。

  创晕的式神和吓昏的人,不在少数。听说长野家震怒,联手的场家给他下了很高的赏金。

  他什么时候得罪了的场家呢?

  “当时被一把破刀柄顺手打晕的、那个戴眼罩的青年,据说是新上任的、的场家主。”

  寺崎无辜地望向了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