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湘洲下了一场大雪，乾阳派修在寒风瑟瑟的幽谷山上，山路陡峭，人迹罕至，下了山来，就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景象。
冬日的烈阳暖洋洋的，晒化了雪水，湿润了山林间间顽强生长的野花野草，容貌昳丽的男子身着翠绿长袍往山下走，身后跟着一个年仅十来岁，穿蓝白制服的小孩。
贺远斜刚穿过来的时候，这具身体才十四岁，又因为系统抽风传送错时间点，他现在还没有系统帮忙。
只有寻无真人腰高的他，肩头落满积雪，稍微偏头便能闻见雪松清凉淡雅的气息。
“师尊……还有多久？”贺远斜停下来喘了几口气。
他这具身体是湘洲影城四大家贺家不受待见的小少爷，因为根骨太好，身体承受不住，从小便体弱多病。
两年前母亲去世，便被父亲直接扔进幽谷山里，这才被寻无真人捡了去，但至今也还是病殃殃的模样。
因为要锻炼体质，他穿得并不太多，说话的时候呼出一口口热气，在寒风中消散。
“到了。”寻无真人说话间，便换了一副模样，从身材高挑的清隽男子，变作白发花花的老头，他对贺远斜微笑，指了指那边山头上几缕看不太清的光点，道：“就在前边儿了。”
贺远斜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苦着脸说：“师尊，我穿这么少下山，真的不会冷死么？”
“你穿了几件？”悦耳的男音化作沧桑的老人音。
“三件。”贺远斜回答，心道三件都挺薄的。
“当年你被扔在这山下，只穿了了一件儿呢，没捡到你的前一个时辰，不也活得好好的。”寻无真人摸摸胡子，哼道。
贺远斜：“……”
那是因为这具身体注定被你捡到，是设定，所以才能活这么久。换作现在，我早死了八百次了。
·
寻无真人一下山便爱化作老头的模样示人，贺远斜曾问他为什么，他不说。
后来贺远斜才从其他几位真人哪儿得知，他师尊长得太好，曾经山下追来无数女修和城镇上的姑娘要嫁给他，后来他师尊谎称修炼失败老了几十岁，也就是如今这副模样，才换回山间清净的。
“哎，几百年间只有你一个弟子，师尊我好难过的，此番下山，我给你收个师弟师妹好不好？”
他用老人的声音笑着，犹如长辈温柔的调侃。
贺远斜穿书前的人生也不顺遂，他是福利院长大的孩子，刚被领养半年，养父母就生下了有血缘关系的儿子，他就成了多余的那一个。
自从穿书后，体会到的人情冷暖又多了许多，其中以“暖”为重，就像如今师尊对他的好。
就像是要补偿他这穿书前爹不疼娘不爱的苦逼崽一样。
来到集市，路过乞丐堆，贺远斜这才意识到，这是在走剧情。
走的那一段剧情，是他们在乞丐堆里揪出了出于对家庭的思念，看玉佩眼熟就想偷玉佩的反派池树，让对方记住了他们师徒二人，于一年后来山上报到入门。
池树如何入门的内容在原著被一笔带过，以至于贺远斜看到这些穿着单薄衣服挨饿受冻，挤在一起取暖的乞丐时，才想起来。
他忙把乾阳派的令牌挂在玉佩后面，保证池树偷玉佩的时候能看见。
可惜晃了好几圈，甚至师徒俩还买来食物分给乞丐们，收获一堆好人卡，他们却依然没有发现乞丐堆里那位天资聪慧、偷玉佩的反派。
“去哪儿了？”贺远斜低声说。
寻无真人递过来一根糖葫芦，道：“嘀嘀咕咕什么呢，走了。”
寻无真人宽厚的手掌拍了拍贺远斜的后脑勺，有再多心思也只能作罢，贺远斜只能跟在他后头离开，思考是不是自已记错了时间。
走了两条街，前头忽然有人聚在一起说着什么。
“哎呀，这个小乞丐死得真惨。”
“谁让他往街中间跑，撞到了周家人，死了也是活该。”
贺远斜心头一跳，抓住路过人的衣服，着急道：“姐姐，前头出什么意外了？”
“好像是有个小乞丐撞了周家小少爷的马车。那小少爷脾气怪得很，尤其是最近，戾气很重，小乞丐往他马车上一撞，把周小少爷惹生气了，被周小少爷的侍卫那鞭子抽了个半死，今日又这么冷，怕是活不成了。”
贺远斜闻言瞪圆眼睛，转头冲进人群，扒拉着人群道：“让一让！请让一让！”
要是池树死在半路怎么办？这剧情还走不走了！贺远斜一边喊一边努力挤，人们像是长在彼此身上似的，怎么都扒拉不开，而他的身躯又那么小，那么单薄。
好不容易在人群里瞧见个小窟窿可以钻，人们却骂着“挤什么”，然后把他推开。
“哎哟，你去挤什么？”寻无真人苦着一张老头脸走过来，“一转头，你人就不见了，大街上那么多人，你怎么撒手就没。”
撒手没的贺远斜撇撇嘴，抓住寻无真人的袖子道：“师尊，你救救他。”
“救谁？”
“就那个……被打得半死的小乞丐……”贺远斜话音未落，忽然瞥见寻无真人身后不远处的包子铺旁边坐着个衣衫褴褛，脸上脏兮兮的小乞丐。
包子铺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和能缓解寒冷的暖气。包子铺的老板没赶他，冷言冷语对他说了两句话就没再管他。
“师尊，你去管那边那个，我……我去管这边这个。”
广撒网总是没错的，贺远斜说完就顺走寻无真人兜里的几文钱，跑向包子铺，还回头看一眼寻无真人有没有去救人。
寻无真人无奈地看着自已这奇奇怪怪的小徒弟，叹了口气，认命地去人挤人了。
贺远斜顿时放心，买了三个包子，蹲到那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的小乞丐面前。
手里热腾腾的肉包子烫手，贺远斜一边嘶气，一边递到小乞丐面前，“哎，小朋友，吃不吃包子啊？”
小乞丐暴露出来的皮肤都被冻得通红，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却瘪着嘴，看都不看他一眼，后来大概是被包子的气息勾得耐不住了，干脆把脸埋进臂弯里，奶凶奶凶的说：“滚开。”
他的声音闷在臂弯里，不太清晰，贺远斜却听清楚了。
雪又大了几分，飘落在两人面对面的窄小距离间，淹没贺远斜的鞋面。
身后的嘈杂全都慢慢消失，贺远斜笑了下，揶揄道：“年纪不大，这么凶啊？”
这小孩明明又饿又冷，却这么倔，贺远斜的反骨一下子就立起来了，非要逗逗这小孩，于是道：“哎，你是不是觉得没付出什么就拿到我的东西吃很有负担啊？”
小乞丐转了下脸，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露出来，恶狠狠地瞪这自说自话的少年，眼里仿佛写着几个字：“你不像好人”。
贺远斜当然看出小乞丐的警惕，他不慌不忙地席地而坐，寒雪带来的冷气隔着裤料贴向他的屁股，他清秀的脸蛋瞬间皱成一团，坐了不到半秒就改回蹲着的姿势，同时感慨这小孩真耐寒，这么冷都面不改色。
“那这样。你跟我哭一个，我把包子和糖葫芦都给你，怎样？这就不是你毫无付出了，这是交易。”贺远斜故作老成地摸了摸下巴，把包子递到小乞丐面前，“一滴眼泪，换一顿饱餐。”
小乞丐整张脸都脏脏的，衣服也不干净，但不是那种陈年老旧的脏和烂，更像是近期才被折磨成这副样子的。
但他的眼睛却澄澈发亮，是整张脸最美的地方。贺远斜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被吸引了，觉得这小孩收拾干净了，肯定是个漂漂亮亮的少年郎。
那位传说中会毁天灭地的反派，小时候是不是也长这样？
还怪可爱的。
贺远斜盯着小乞丐的眼睛看得出神，直到对方眼眶泛红，无声无息地落下一行清泪，那豆大的泪珠顺着被寒风吹得干裂的皮肤滑落，舔掉他眼下的余污，落在小乞丐的袖子上。
贺远斜一怔，还来不及反应，头顶便被一只手敲了下，寻无真人满含怒气的声音响在头顶：“你小子！我一会儿不看着你，就把别人惹哭了。”
抬头看，寻无真人怀里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孩，见贺远斜还有脸跟他对视，抬手又是一下，直敲得贺远斜抱头鼠窜，从地上弹跳起来。
“师尊，我……”他揉了揉脑袋，道，“我没有。”
说着，一把拎住小乞丐的衣领，小乞丐太瘦，只有贺远斜肩膀那么高，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他单手揪起来，顿时羞愤不已地挣扎。
“给你给你都给你。”贺远斜一股脑地把糖葫芦和还热乎着的包子塞进他怀里，几近哀求：“哎哟我的老天爷，别哭了行不行？我错了，我不该逗你。我真心想帮你的。”
因为要防止小乞丐把怀里的东西乱丢，又怕小乞丐挣扎太厉害伤着自已，他靠得有些近，贺远斜几乎把对方抱到自已怀里，说话时也贴的有些近。
小乞丐忽然抬头，含着泪的眸子看得人心里一软。
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单手抱住包子和糖葫芦，另一只手用力推了贺远斜一下，趁着高大的少年脚步不稳，转身逃向身后的小巷。
“哎。”
贺远斜想叫住他，身旁的师尊又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冷哼：“你让我去救人，这会儿救回来了，你又看都不看一眼。”
“我看我看我看。”贺远斜把脸转过去，眼睛还盯着那条小巷子，直到昏暗的光线遮住小乞丐的背影，他才收回目光，去看一眼寻无真人怀里的小孩。
这是个模样漂亮的小姑娘，根骨不突出，只比普通人好那么一些，寻无真人道：“既然你让我去救了这姑娘，那她之后该如何，你就看着办吧。”
贺远斜顿时傻眼：“……啊？我、师尊，我只是想助人为乐一下。”
“那就一直助人为乐。”寻无真人弹了一下他的脑门。
贺远斜无法，把这小姑娘带回了山上，养好了身子，这小姑娘却始终对山上的一切不适应，不安到总是躲在床底下。于是他托玉兰真人把小姑娘送下山，寻个好人家收养了。
玉兰真人酷爱玉兰，为此贺远斜还去偷自家师尊种的玉兰花，偷够九九八十一朵，被寻无真人罚抄了十二遍门规，玉兰真人才勉强答应他的请求。
·
第二年春季，乾阳派招新。
柳条才抽出新芽，贺远斜便将新芽上只有指甲盖那么小的叶子摘下来，给现场的新生表演了一下什么叫做修土的暗器。
他正扔得无聊，转头问过及格线的新生：“看好了么？”
新生不舍地摇头：“贺师兄，再来一次！”
贺远斜面无表情地从快被薅秃的柳树上摘下一片叶子，他将叶片夹在两指之间，往空中随意一挥，原本平平无奇的叶子便硬挺如刀片，直直朝着贺远斜扔地方向飞去，划破空气，一头扎进对面那棵树的树身。
树身扎满了柳树叶，全都是贺远斜展示的杰作，十四岁的他模样越来越俊俏，是很亲和温润的样貌，很容易吸引好感。
始终只有一个徒弟的寻无真人这才让他来帮忙招新，希望能再招一个根骨出挑的徒弟。
贺远斜第二次问那新生：“看好了没？”
这新生根骨一般，他不是很乐意再浪费灵力了。
那新生满脸通红地夸赞：“贺师兄不愧是内门弟子，好厉害！”
这只是基础功，贺远斜没和他这什么都不会的小毛头炫耀，敷衍地点点头，希望他知趣地闭嘴，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忽然听见前头有动静，贺远斜当即打起精神，笑容满面地去了。
“怎么了怎么了？让我看看。”
他一开口，招新的弟子们便乖乖闭上嘴，等他这位咖位最大的说话。
贺远斜走进人群，看见一个穿得破破烂烂、满身补丁的小乞丐坐在地上，很显然，他是被人推倒的，胳膊和小腿都有擦伤。
小孩抬眸看过来，漆黑的眸子美得太过眼熟，贺远斜印象深刻，当即记起来他是谁。
“贺师兄，这个乞丐他找茬，什么都不说就想冲进来。”旁边的修土不满道。
贺远斜没搭理他，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蹲下来，笑嘻嘻地和小乞丐说话：“小朋友，又见面了。山路那么难走，你怎么上来的？是来……”
“我叫池树。”小乞丐忽然打断他的话，自报家门道，“我想，修炼。”
贺远斜闭着眼抹了把脸，“哈哈，非常欢迎。”
笑死，一年前把反派惹哭了，一年后他来我门派报到，将来会变成我的师弟。
求解，我可能平安活到男主登场的时候么？在线等，挺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