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夏熠还在睡梦中就被隔壁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吵醒。

  他床头的位置,和夏维星的房间只隔着一堵墙,想也知道是他搬回来住了,故意一大早制造噪音,让他睡不踏实。

  昨天睡觉时已经两点多,他跑走后,陈清安没有继续追,也不知道有没有认出他。

  夜色那么模糊,他跑得像阵风,按理说不太可能看得清楚。

  夏维星那边又换了首DJ,动静更响。

  夏熠拿起手机一看时间,这会儿还不到七点。

  睡也睡不着,夏熠索性起了床。

  夏维星回来得正好,他本就看不惯陈清安,不止一次骂他道貌岸然,“祸水东引”正愁没地方用。

  来到隔壁,夏熠没敲门直接进去,夏维星正在电脑前打游戏,把音响放在了墙边,正好是他床头的那个位置。

  他没察觉到房间进来人,嘴里还在哼着歌。

  夏熠摘下他的耳机,甩在桌子上,“你还有脸回?”

  夏维星猛地回了头,眼中闪过一抹戾气,起身用力揪住夏熠的衣领,将他推到墙上,“那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别以为我打了你一顿就消气了。”

  “那你接着揍啊。”夏熠不屑一笑,“也不看看自己在爸眼里成什么人了,你应该是随了你亲爸暴躁易怒,他人去哪了?不会坐牢了吧?”

  夏熠三言两句就让夏维星涨红了脸。

  但他的确不敢再对夏熠动手,这次回家,他妈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切莫再冲动,为了之后顺利进公司,他必须要学会忍耐。

  夏维星松了手,让夏熠滚。

  夏熠站在原地没动,面无表情看着他,“清安哥回来了,你必须亲自去给他道歉。”

  “你他妈有病吧?我凭什么道歉?”

  “你摔死了他的猫,你明知道他有多喜欢猫,这次小猫突然死了,他连个心理准备都没有,换做是你,不难过吗?”

  “我又不喜欢猫,我难过什么?”夏维星无耻挑眉,“你这么激动,不会是想嫁给他吧?正好,俩傻子凑一对。”

  “我现在跟你说猫的事,你别转移话题。”夏熠又带回正题。

  夏维星故意气他,厚脸皮地说:“是我摔死的又怎么样?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你,要道歉也应该你去道。”

  夏熠攥紧拳头,暗中蓄力,趁其不备,对着夏维星的脸猛一拳挥了上去。

  “夏维星,你太不是人了!”

  “你敢揍我?”夏维星难以置信地看着一直身体柔弱的夏熠,冷笑了声:“终于装不下去了吧。”

  “去给清安哥道歉。”

  “我不道。”夏维星用力揪住夏熠的头发,将他往前一拉,“我可不像你那么舔狗,你替陈清安照顾猫,对他唯命是从,不就是想给自己找个依仗吗?”

  “清安哥难道对你不好吗?他可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他对我好什么了?从我刚进这个家,他就怂恿你排挤我,清高又目中无人,好像自己比谁都高人一等,明明骨子里就是个势利眼,自始至终都瞧不起我,偏要在人前惺惺作态,搞个完美人设,我呸!”

  “我都不知道你对清安哥这么有意见,你把他说得如此差劲,其实是骨子里的自卑在作祟吧?你知道自己出身低微,永远和他有云泥之别,也比不上他浑然天成的温文尔雅,所以就像阴沟里的老鼠暗中嫉妒他,恨自己不能成为他。”

  夏熠的每个字都狠狠戳在了夏维星的脊梁骨,他最怕被人提起出身,而他偏要讲,让他失控。

  夏熠一步一步引诱着夏维星,拿出手机故意说:“你不想当面道歉,那就在电话里说。”

  “你有完没完?”

  “我拨了,你注意点你的说话态度。”夏熠已经把号码拨出去。

  夏维星从未把陈清安放眼里,听夏熠那么说,好像他不敢当着人家的面说坏话似的。

  他有什么好怕的?

  看着夏维星的脸上浮现出讥嘲,夏熠在接听后对那头的人说:“清安哥,我让夏维星给你道歉,可他不听。”

  夏维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夏熠怎么那么会告状呢?

  “你恶不恶心?故意挑拨离间是不是?”

  “我说得难道不是事实?那你现在给他道歉。”

  夏熠把手机放到了夏维星的面前,低声说:“清安哥对我们那么好,从小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给我们分享,你别忘恩负义。”

  “我需要他对我好吗?”夏维星把手机推到一边,继续敲键盘,反而挑衅出声:“陈清安,猫就是我摔死的,不过那是因为夏熠惹到了我,你要算账就找他算吧。”

  对面一直沉默着,待这番话说完后,陈清安才开口:“夏熠说得对,你应该向我道歉。”

  “一只猫而已,还当自己儿子了?你要真那么宝贝它,干嘛交给别人养?现在来问责,虚不虚伪。”

  夏熠猜到夏维星会说这种话,他之前也跟他讲过。

  拿回手机,夏熠佯装气愤咬牙,“夏维星,你冷血自私,真没救了。”

  “是,我哪有你那么爱管闲事,跟陈清安一丘之貉。”

  “我们俩的恩怨,你别牵扯别人。”

  夏熠这话一出,果然他接着就说:“我本来就看不惯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整天表现出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假得要死,谁知道他是不是真心喜欢猫。”

  这话故意说给陈清安听的,他知道电话还没挂。

  夏熠对陈清安那边说了声“抱歉”,挂断后半个字也不想跟夏维星说,就要出去。

  夏维星却追出来,“那天晚上在大学城夜市,你跟谁在一起?”

  夏熠没理他。

  径直回房间。

  看他这平淡的反应,夏维星心想难道是自己认错了?

  -

  [苏铭夜怎么样了?]

  上午出门时,夏熠发消息给了萧应。

  他还是要嘘寒问暖的,不然显得太冷漠了。

  [开国际会议呢。]

  萧应偷拍一张照片发过来,点开看到男人精致无暇的侧颜,夏熠的手指下意识长按,点了保存。

  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这张照片已经存在了手机里。

  [他应该不希望我出现在他面前,刚好最近有些忙,我就不过去了,你让他好好养伤。]

  夏熠打着字,一抬眼看见陈清安。

  他很喜欢穿纯白色的衣服,干净通透,浑身都散发着清爽。

  手指点了发送,夏熠锁上屏,自如微笑,挥手跟他打了招呼,“清安哥,早上好。”

  “你去上班?”陈清安走到面前,似打量了下他的脸色,关心询问:“昨晚没睡好?”

  “别提了,夏维星把音响对着我床头的位置,一大清早就在那放歌。”

  夏熠很头疼地揉揉太阳穴,打个哈欠,“我怎么会摊上这样的弟弟。”

  “他那个人确实挺傲慢无礼的。”陈清安往夏家别墅看了眼,“不要理他就行了。”

  夏熠漫不经心应了声,“我得去公司了。”

  “路上注意安全。”

  陈清安回头看着夏熠远走的背影,微微眯了下眸。

  阳光有些太刺眼了。

  夏熠自然察觉不到身后的目光,却有种如芒刺背的感觉。

  他步伐匆匆走出别墅区,叫的网约车已经在那边等着了。

  回过头看了眼,夏熠总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但却什么也看不见。

  他想起苏铭夜说过的,会在暗中保护他,那有没有可能是他的人?

  -

  一上午没精打采,熬到下午,夏熠实在困得不行,趴在办公桌上睡了会儿。

  然而,刚进入梦乡没多久,就有人敲起了他的桌子。

  “公司是让你来睡觉的吗?”

  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沈确,夏熠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你怎么来了?”

  “我们两家一直有合作,你不知道吗?”

  沈确是奉公司之名来办事的,低头俯视着他,嗤之以鼻道:“我以为我够浑水摸鱼了,你更绝。”

  难得偷懒睡个觉,被他给逮到了。

  夏熠很不喜欢沈确,他身上总有种阴森森的感觉,说话做事都很有心机。

  坐正身子,夏熠无视他站起身,准备要走,沈确却伸出胳膊拦在他面前。

  “我去洗脸。”

  “不用洗,你这样也挺好看的。”沈确单手插兜,上下打量一番,“我突然觉得,你脸和气质都有,就是不会打扮。”

  本来觉没睡够就挺让人窝火的,还要面对神经病。

  夏熠打着哈欠,眼角都困得浮出泪,“你和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莫名其妙的出现,说些我听不懂的?”

  沈确沉默了数秒。

  食指敲打几下桌面,似乎考虑片刻才出声:“我今天看到你又觉得你有意思了,要不要翘班跟我去玩玩?”

  “我不要。”夏熠拒绝得毫不犹豫。

  谁料,沈确竟打电话给了夏育东,“叔叔,我想替夏熠请半天假,带他出去玩会儿。”

  “………”这不就变相证实了夏维星之前说的是真的?

  这下,连夏育东也要误会他跟沈确有一腿了。

  “你是不是疯子啊?”夏熠拿他这种人真没招,“我又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那干嘛要缠着我不放?”

  “你高估自己了,我只是碰巧今天下午没事做。”

  沈确不由分说拉住了夏熠的胳膊,“跟不跟我走?不然,我抱你出去也行。”

  沉默的那两秒钟,夏熠不知想到什么。

  之前态度还很强硬,突然间转变,点头道:“我跟你走,不过去哪儿要听我的。”

  “好。”

  沈确不知道他在搞什么花招,莫名有种自己被卖了的感觉。

  夏熠和沈确走出公司,朝两边张望一番。

  如果他的猜测是正确的话,今天下午和沈确出去的事情应该会很快传到苏铭夜的耳朵里。

  以他那么小心眼的性格,必然会很愤怒。

  但他也必须要让他明白,他不是非他不可的。

  有危机感才会紧张。

  苏铭夜太高高在上了,以为对他发完火,说了那么难听的话,他还会恬不知羞像只摇尾巴的狗往他跟前凑吗?

  别做梦了。

  -

  彼时。

  苏夫人命厨师炖了鸡汤亲自送去了苏铭夜的家里,他不习惯住在医院,打完针后就回来了。

  看到儿子不休息,还是一个劲儿的忙工作,苏夫人很无奈地给萧应递了个眼色。

  萧应扶着她走出去,苏夫人带上门,去到客厅后感慨地说:“铭夜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他爸害的,从小对他严加管教,把他送到那种军事化的生存训练营,每天要完成那么多高强度的任务,完不成就要受罚,连饭都不能吃,美其名曰锻炼他的意志力,实际上是淡化了他的感情,让他的人生除了争第一就没有其他的了。”

  叹了声气,苏夫人坐到沙发上,“人哪能事事都要赢,都要做到最好,这样会把自己累坏的。”

  萧应静静听完,安抚地拍下苏夫人的手背,“姑姑,也不光是在魔鬼训练营长大的原因,跟在姑父的身边他就能过得好吗?他只怕是比教练更为激进吧。”

  这话说得还是委婉了,萧应脑海中一想象苏铭夜他爸发飙的样子,身体都忍不住颤。

  他就没见过对孩子那么心狠的父亲,取得好成绩从来不夸,只会贬低,说明明还能发挥得更好,做错事情会罚他在雪地里站一夜,直到发高烧倒在地上才让人抱进来,那时候他也在苏家住着,亲眼目睹这一切后赶快溜了,唯恐波及自己。

  当然,他表哥的脾气也确实是怪,只会顶撞,要像他这般圆滑,很多时候父子矛盾也不必如此剧烈。

  如今,姑父去世了,表哥全是自由了,但他童年留下的阴影谁来弥补呢?

  萧应有时候都要怀疑,是不是他被苛待过,才会对有同样经历的夏熠惺惺相惜呢?不然,他一个生性冷漠的人,怎么能在还没认识多久的时候,就对夏熠那么好呢?

  苏夫人没待多久就离开了。

  这边请了专门的护工照料,萧应也不必时刻都在。

  落地窗外的天色快黑下来,他过去敲了苏铭夜的房门,问他还有没有要交代的工作,却见苏铭夜面色铁青,死死盯着墙壁,仿佛要在上面凿出个洞。

  “咳。”萧应有些害怕,“你怎么了?我亲爱的表哥。”

  苏铭夜没说话,把他的手机丢了过去。

  拿起一看,萧应直接“我靠”了声,惊呆了。

  “夏熠怎么跟沈确混一块了?”他下意识说完这句,反应过来,“不过表哥你怎么有这样的照片?你派人跟踪夏熠了?”

  “那叫保护。”苏铭夜冷冷纠正他的话,看眼自己骨折的腿,笑了,“夏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他可真行。”

  “他知道你派人保护他吗?”

  “知道。”

  “那说明他肯定是故意的,就是想让你吃醋,谁让你昨天那么对他的。”

  萧应的分析让苏铭夜的脸色更加难看。

  “你和他串通好了?”

  “冤枉啊!!”

  “不然你会那么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

  萧应无语凝噎。

  拜托!感情来来往往不就这么些事儿吗?吃醋、闹别扭、谁都不愿意低头,最后再莫名其妙的和好。

  “哥,我说真的。”萧应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沈确那小子腹黑又心机,他要跟你抢,你未必……”

  话没说完,一记寒光扫射过来,属于苏铭夜独有的低沉嗓音,含了几分森森的冷意,“我会输给他?”

  “人心难测啊。”萧应摸着后脑勺,“您再有办法,夏熠他不吃这一套又有什么用呢?”

  苏铭夜凝视前方,思忖良久。

  他沉默片刻,忽然轻嗤了声,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讽刺,“那就去看看,他选谁。”

  -

  萧应心想他大表哥是真的疯了,小腿粉碎性骨折,医生反复交代卧床休养,不能乱动,他居然命令他推着轮椅来到沈确和夏熠“约会”的地方。

  他们俩在波光粼粼的河边,伴随法式风情的乐曲,吹着和煦的晚风,像在塞纳河畔似的那么悠闲。

  远远望着,见沈确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对着面对他而坐的夏熠满脸笑容,灿烂得像开了花似的,萧应在心中暗暗为其捏了把汗。

  不过转念一想,他哥再怎么愤怒,腿坏了,也不能从轮椅上站起来打人,顿时就放下心来。

  夏熠背对着他们,看不见脸上是什么表情。

  不过沈确笑成那样,想必两个人应该相谈甚欢。

  啧啧啧。

  你说你好好的床不躺,跑这儿来受刺激干嘛啊?到底图什么?

  萧应不知道苏铭夜还要在那看多久,他是站得腿疼了,抽出一把椅子准备坐下。

  服务员眼尖地跟什么似的,立刻走过来问:“先生,您要点单吗?”

  这两位帅哥在中间的过道待了半天,也没坐下的意思,她都准备赶人了。

  萧应差点弹起来,尴尬地笑笑,拿过菜单随便看了眼,“我要一杯冰美式,谢谢。”

  “那……这位先生呢?”

  服务员的眼神里透露出可惜,大概是在想人长得这么帅怎么腿成这样了。

  “他不渴。”萧应飞快替苏铭夜做了回答。

  眼角余光偷瞄一眼,他死盯着那个方向,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可真有毅力啊!

  把自己搞得像来捉.奸的干啥?明明和夏熠还没确定情侣关系。

  另一方。

  沈确和夏熠玩了一下午,对他的印象彻底扭转了。

  原来他真的不像他最初认识时那么沉闷无趣,相反,他反应很快,接话幽默又有梗,总堵得他语塞,无言以对,像小辣椒似的,十分呛人。

  沈确之前还没觉得,眼下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受虐倾向,不然怎么夏熠越怼他,他越高兴,对他越喜欢呢?

  有的人体内的确存在抖M因子,只有碰到对的人才会被激发出来。

  沈确知道自己为什么看见夏熠就想找他说话了,他就是享受那种被他冷眼相待的虐感,爽死了。

  不过夏熠和他相处明显心不在焉,答应和他出来玩也只是应付了事,就连眼下吃饭,他看起来也没什么胃口。

  沈确讲了个冷笑话逗他,听得他一愣,表情呆萌呆萌的,反而让他笑出了声。

  “夏熠,你挺可爱的。”沈确叉了块苹果,递到他嘴边,“我收回之前的话。”

  对他讲的什么话,夏熠半点儿兴趣都没有。

  “现在距离你说的九点还有十分钟,饭吃完了,我一会儿可以走了吧?”

  夏熠双臂环胸望着他。

  沈确亲口说的,只要他配合,陪他玩到九点,他就会放他离开。

  “没问题。”

  沈确爽快点下头,余光无意间一瞥,又看到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这家餐厅主打氛围感,只在每个桌旁开着一盏灯,环境昏暗模糊,他始终没能看清楚那是谁。

  但那人也太奇怪了,一直在那儿,动也不动,像雕塑一样。

  “夏熠,你回头。”

  沈确给对面的人递个眼色。

  夏熠不感兴趣地侧了下脸,不走心地一瞥。

  然而也就那样这一眼,让他流动的血液顷刻间仿若凝固。

  沈确和苏铭夜不熟,也想不到威风凛凛的他会坐在轮椅上,自然认不出,但他可太熟了。

  夏熠的心一瞬间跳得很快。

  他为自己猜对了而感觉不可思议,同时又为苏铭夜亲身现场感到震惊。

  也不知他在那边看了多久,就这么在意?

  夏熠的脑海中猛地浮现出三个字——他超爱。

  当然,苏铭夜究竟爱不爱只有他自己知道,但他表现出的行为却像是疯狂的不留余力地在表达爱。

  “那人挺奇怪的,也不看手机也不走,一直在那个地方,好像还在看我们。”

  “是吗?”

  夏熠语气平平,“说不定是来追杀你的。”

  这话真没开玩笑,苏铭夜没坐轮椅,真有可能把沈确砍了。

  “那我要去会会他了。”

  沈确噙起唇,居然真的站起身。

  见状,夏熠紧跟着起来,“你去吧,我走了。”

  虽然还差几分钟,但沈确心情好,手伸过去揉了下他的头发,“确定不用我送了?”

  夏熠反射性地用力拍开。

  苏铭夜还看着呢。

  这跟在老虎身上拔毛有什么区别?

  他不敢再停留一秒,加快步伐离开。

  而沈确的方向和他相反,走向了轮椅男。

  越离越近后,看清那人的脸,沈确不敢相信睁大了眼睛,“苏……”

  他的目光下移,落到他的腿上,脱口而出蹦出四个字:“节哀顺变。”

  萧应正在打游戏,闻言抬起头,无语瞪他一眼,“我哥只是骨折了,你他妈会不会说话?”

  “骨折。”沈确重复完,问正事儿,“那怎么一直坐这儿?心情不好来河边吹风?”

  苏铭夜薄唇紧抿,冲他勾了勾手指。

  沈确没明白他的意思,本能朝他倾身,未料苏铭夜猛然钳住他的手腕,在他始料未及之中用力反手一拧。

  “啊——”

  沈确疼得简直钻心。

  苏铭夜几乎倾尽全身力气,表面仍然风轻云淡,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暗中积蓄了什么。

  沈确不懂他的仇恨从何而来,直到他松开了他的手,靠近他的颈侧,以低沉阴冷的声线威胁道:“夏熠是我的人,再敢打他的主意,我让你死。”

  话落,那如同幽潭的眼底,像落下一片树叶,震荡出波痕。

  刺骨冰冷的话从男人薄唇中吐出,喑哑的声调令人不寒而栗,沈确处于震惊中无法回神,看见他狭长的眼底尽是阴郁。

  此刻,在这么近的距离内,他和他只对视一眼,心底里便泛出一股寒意。

  男人坐在轮椅上,苍白的手指轻敲着扶手,气场强大摄人,一张因病态有些泛白的脸为他增添了几分狂放不羁。

  在他眼里,人命似乎只是游戏。

  -

  夏熠终究还是判断错了苏铭夜的想法,他以为他会大发雷霆一场,恨不能要掐死他,所以为了消解他的怒火,他并没有离开,为自己想好了退路。

  然而,苏铭夜并没有联系他,夏熠在路边长椅坐了许久,都没等来一通电话,连萧应也是音讯全无。

  他又一次看不懂这个男人了。

  竟可以冷静克制到这种程度。

  他专程来是为了什么?只是想要确认?

  手指反复点开通讯录,夏熠想给他拨一通电话,但指尖每当要落下的时候又犹豫了。

  这个时候向他认输妥协,显得好像真的在心虚。

  他和沈确出去游玩、吃饭又怎么了?并没有做过分的举动,他问心无愧。

  这样一想,夏熠便坦然许多,起身准备回家。

  他不知道的是,他在那个地方坐了多久,苏铭夜就在车里看了多久。

  气温低到南极的冷气压在车内蔓延着,萧应浑身都像有寒虫在爬一样。

  为什么他们两个人闹别扭,要拉着第三个人受罪啊?

  你心情不爽,把他叫到车里来,发泄一通不就好了?有什么事儿是激吻一场解决不了的?

  萧应真替他俩头疼。

  两个犟神被他遇到了,呵呵。

  眼睁睁看着夏熠离开,萧应回过头问:“真不追了?”

  车内安静数秒,响起斩钉截铁的两个字:“回家。”

  合着您来这一趟就只警告了沈确?

  看他当时出门那架势,还以为要毁天灭地呢!

  算了,爱咋咋地吧。

  这一切都不是他这位爱情保安该操心的。

  -

  回家后,夏育东果然问起夏熠和沈确是什么关系。

  “朋友。”夏熠也想不到更好的回答了。

  夏育东俨然不信,让他不要撒谎。

  夏熠的脸上流露出无奈,“我说了您又不听,总不能让我撒谎?”

  “你这嘴皮子倒是越来越厉害了。”夏育东意味深长看他一眼,转移话题,“我明天要去外省出差,公司那边你跟着赵总多学习。”

  “好。”夏熠早就盼着他去出差了,每天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什么都很不方便。

  只不过,夏育东一出差,梁淑仪和夏维星母子俩就开始放肆了。

  夏熠这几日每天早出晚归,争取不和他们碰面,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免冲突,但晚上回来后却发现自己的房间被翻得一团乱。

  始作俑者见到他后还主动坦白,“我想看你有没有藏什么秘密,可惜没发现。”

  夏熠知道,夏维星就想激怒他。

  有些人就是这样,战争积极分子,学不会和平共处,变着法的想找你麻烦。

  如果他表现出生气,反倒让他如愿以偿了。

  “没关系,你随便翻。”夏熠反而一笑,“我这里也没什么值钱的,倒是你那边,鞋子、电脑,都得不少钱吧?”

  夏维星一听就恼火了,眼睛陡然瞪大,“你敢碰我的东西试试!”

  “凭什么只许你碰我的呢?”夏熠无辜反问完,凑近他,“你没事的话还是多想想你的那些艳.照该怎么销毁吧,这件事情如果闹大,你说爸得多丢面子啊!”

  “夏熠!”

  夏维星终于听他承认了,“我就知道是你干的!”

  “我可没说,不过是去你学校看到了,你现在应该已经社会性死亡了吧?”

  夏维星气得要疯掉,但又不敢对着夏熠出气,怕他手里还捏着底片,再爆出更多的照片,只能拿他的东西来发泄。

  对他的胡作非为,夏熠只是静静看着,并不理会,因为他心里清楚,这母子俩的好日子应该是要到头了。

  这几日,夏育东出差后,公司的重要事务都交由赵铭非代为管理,夏熠在帮忙整理账务的时候发现了入账明细有几处空白,他问赵铭非是怎么回事,赵铭非无所谓笑笑说:“哪个公司没点灰色地带。”

  那意思就是这笔账的税务被他们用不正当手段逃掉了。

  赵铭非他们家虽然在暗中敌对夏育东,但对集团却是忠心耿耿的,凡是对内有利的事情,他和夏育东都统一了战线。

  而夏熠作为夏家人,他们有意帮扶他,也不会瞒着。

  主要是赵铭非低估了夏熠,以为他对走账的这些事务都搞不清楚,也不会怀疑他会整出什么幺蛾子,还放心地把一部分轻松的工作交给了夏熠。

  殊不知,夏熠在当晚就破了育东的财政系统,一笔一笔地对了这三年来的账单。

  他不是专业人员,纷繁的数据看起来很吃力,夏熠熬了一整个通宵,也没办法整理出确凿的证据。

  如果要举报夏育东,那就不能只举报他偷税漏税,这项罪名破财免灾就行了,构不成实际意义的犯罪,能加上行贿的话就更好了。

  之前,夏熠没打算把育东一起毁掉,他还抱有野心,想接手这个集团,后来慢慢发现,他没有经商的本事,也不想过这种操心的生活。

  总不能重活一世,还把钱排在首位吧?

  虽然苏铭夜会帮他,但夏熠能靠自己的话更好,毕竟那个喜怒无常的人,什么时候觉得他无趣了,随时会把他一脚踹开。

  把赌注完全压在这种人身上,他会没有安全感。

  眼下,夏维星将屋内各种玻璃物品打碎后,双手抱臂,神情睥睨望着夏熠,要求他道歉,嚣张至极。

  他还是幼稚,才会做这样的事。

  夏熠弯腰捡起一枚碎片,轻轻地拉过夏维星的手,放到他的掌心里面。

  “东西是无辜的,你想发泄的话冲着我来。”

  他郑重地看着他的眼睛,有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

  夏维星感觉到背后发毛,蜷缩下手指,“你是不是精神不正常啊?”

  “我给过你机会了。”

  话落,夏熠趁其不备,捏住玻璃碎片狠狠割过了夏维星的掌心。

  血像泉眼那般涌出来,夏维星过了几秒钟才感觉到疼。

  “夏熠,你去死吧。”

  他的手按住伤口,用力朝他撞过去。

  夏熠非但不怕,还扬起唇冲他一笑,“那我们同归于尽。”

  一个人最真实的眼神是很难伪装出来的,眼下她双目空洞,像没了焦距一样,仿佛游荡的孤魂野鬼,夏维星越看越害怕,慌不择路跑了出去。

  望着他逃窜般的背影,夏熠不屑一笑。

  这种胆子还敢在他面前拽呢?

  将沾血的碎片扔进垃圾桶,夏熠装好手机,接着出了门。

  梁淑仪这会儿没在家,夏维星这个妈宝男想找她哭诉也得等会儿。

  从别墅离开后,夏熠独自一人去看了场电影。

  前世他挺喜欢去电影院的,那是为数不多可以让他全身心放松的地方,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全情投入在电影情节中,比在家里看要认真多了,因为那是花了钱的。

  散场后,已经是深夜,肚子还空着,夏熠从商场附近随便找了家小店。

  他已经不管苏铭夜会不会派人跟着他了,现在他过的就是最舒服的生活,每天能这样看到精彩的电影,吃到喜欢的美食,感觉也挺不错。

  付过钱,夏熠打着哈欠从店里出去,发现外面飘起了小雨。

  莫名的,下雨天容易给人造成孤单的错觉,明明这条街和平时一样,眼下却显得空荡荡的。

  习惯性地点开通讯录,查看那个加密的号码,上下滑动几下,看到最近都没有来电记录,夏熠的心底莫名失望。

  会不会是他自作聪明,真的触碰到了苏铭夜的底线?否则他怎么这么多天没联系他,难道是在等他低头?

  夏熠淋着雨,走在街道的边缘。

  昏黄的路灯斜斜的打下来,他脸部轮廓被光影切割的分明而深刻,一半隐在暗色里,另一半泛着冷白色。

  丢了魂似的往前走,一不小心还从路缘石上踩空了。

  回过神,他把手机锁屏收进口袋。

  算了,不看了。

  再看一万遍他也不会打给他的。

  作为没话语权的情人,这已经是纵容的极限,再作下去那就不识好歹了。

  冲动之下,夏熠来到了苏铭夜的小区。

  这边的管理严格,上次来保安亭里的大叔直接把他拦下了,而这次,他却一秒通过了业主的人脸识别系统,轻轻松松进了小区。

  苏铭夜什么时候把他的脸输进去的?

  是不是早就默许了他来找他?

  一路畅通无阻,来到苏铭夜的家门外。

  来时劲儿还挺足,到门口反而泄气了。

  他见到苏铭夜要说什么呢?这几天关心都没说一句,以想他为理由未免太牵强。

  逞强了那么久,突然示弱,还挺丢脸的。

  但他不低这个头,之前的计划就全部落空了,万一苏铭夜彻底对他心寒,注意力转移,他的武器也就不复存在了。

  所以,不能一直晾着他,适当时候哄哄也是有必要的。

  夏熠没想好说什么,索性蹲在了角落,让自己先冷静冷静。

  他来得太匆忙,都没考虑到苏铭夜这会儿睡没睡觉。

  夏熠也已经很困了,身子蜷缩在一起,无助抱住自己,脸埋进膝盖里,像毛绒绒在给自己取暖。

  “苏铭夜,别生气了好不好嘛……”

  意识朦朦胧胧着,他捏着嗓子撒娇,把自己刺激得一激灵,这声音实在太恶心了。

  忽然,响起门锁转动的声音,夏熠本能抬起头,看见一个陌生男人从苏铭夜的家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垃圾袋。

  看到夏熠,他十分错愕,下意识问他怎么上来了。

  不过随后一想,安保那么严格,他通过不了人脸识别,别说电梯,小区也进不来。

  夏熠没回答他的问题,问他是谁。

  “我是苏先生的护工。”对方小声回答。

  护工长得那么年轻帅气?他差点以为苏铭夜另觅新欢了。

  夏熠了然点头,说:“我来找苏铭夜,不知道他睡没睡。”

  “苏先生平时都待在房间,除了吃饭时间,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那我可以进去吗?”

  “这个……”护工显得很为难,“毕竟我之前没见过您,还是要去请示下苏先生。”

  “好,我叫夏熠。”

  夏熠在门外等了会儿,护工走出来时表情很尴尬,皱着眉头,尽量柔和说道:“苏先生说不认识您,让您离开。”

  原话说的是从哪来的回哪去。

  他不好意思一比一还原,还给委婉化了。

  夏熠猜到苏铭夜会是这个态度。

  他那天的举动肯定让他觉得没面子,被踩到了底线,不然不会自己可怜巴巴的憋着这股气,不去骂他一顿,这实在太反常,不像他的行事风格。

  所以,苏铭夜需要一个台阶下。

  “没关系,反正我今晚也没地方去,您转告他,门口的地板除了凉,空也很大,我可以在这儿睡。”

  夏熠说这话真不是想耍无赖,该豁得出去的时候他也不能在意自己的面子,苏铭夜那么傲娇,肯定是希望他能吃点苦头,长长记性,这样才会心理平衡。

  既然机会不来,他就自己创造好咯。

  护工错愕地眨眨眼,回去传话了。

  不一会儿又回来,轻咳了声道:“苏先生说,您请便。”

  他以为这个漂亮的男孩子只是在威胁,没想到他竟靠着墙席地而坐,真的打算睡在这里。

  这次没用夏熠开口说什么,护工自觉回去转告,试探性地进行善良的提醒,今晚下了场雨,降温严重,让苏铭夜注意保暖,以防夜里着凉。

  其实是旁敲侧击告诉他,那小男生睡在外面很容易感冒。

  苏铭夜坐在环形办公桌后面,左耳戴着只蓝牙耳机,手里的文件夹翻了半天,一个字没看进去。

  即便这样,他的状态仍然很认真,正襟危坐,一脸严肃。

  护工说完那话过了半天,见苏先生都没表态,也摸不透他是何意思了。

  若是无关紧要的人,他也到不了家门外,即便能上来,想赖在门口,直接给安保科打电话解决就好了。

  苏先生这默许的行为实在难以读懂,他只得壮着胆子开口询问:“先生,请问需不需要我去送床毛毯给他?”

  听闻,苏铭夜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喜欢睡地板,那就让他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