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祁楌晟带着燕霄在府里转悠。

  管家成大器,当年在谭龙海遇害的船上,侥幸捡回一条命。身体大不如从前,祁楌晟便让他们夫妻二人留守在盛京,照看齐府。

  比起晋源县外墙斑驳,内里简陋的贤王府。齐府可以算是雕梁画栋、朱楼碧瓦了。

  虽地处盛京内城,府院内却格外开阔。不算后院的山林,仅是前门的宅院,燕霄从厅堂到走廊,转了几个弯,出了几扇门,已经不记得路了。

  从齐府的布局,便能看出祁楌晟对齐灼这个身份的定位。盛朝果然最重商,才能让这个龙海船行的老板,在吃穿用度上比肩达官显贵。

  而齐府的院内湖,竟然还能外通赤金河,可谓深谋远虑。

  这一趟走下来,燕霄才发现,这齐府的人还不少。

  只是……

  “你家的家仆,怎么都这么……精壮?齐府还真是不养闲人,怎么会连女孩子看起来,都力气很大的样子。你是不喜欢纤瘦的人吗?”

  这话问得祁楌晟表情复杂,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顺势打量了燕霄一番,纤而不弱,瘦却灵俏。在蹴鞠场上,漂亮的身手很是亮眼。

  “喜欢的。”

  “嗯?”

  “每次出海,行船少说也要几个月。过于瘦弱的皮囊,恐怕不能抵御风浪。龙海船行没有刻意挑选身形和长相,只是吃饱了,自然长得好。”

  二人顺着后院的山林,往湖边走。

  “齐府,居然这么多情侣档……”

  不远处的板房外,几个精壮家仆正在修理木具,俱是从船上卸下的一部分。正有三两个女使提着瓦罐给他们用,瓦罐里装的是刚煮好的甜汤,还冒着热气。

  这个天气下,喝上一碗,再好不过。那些人,举止亲昵自然,一看便是成双成对的。

  见齐灼走过,正朝这边打着招呼。

  一声声少主唤着,很是亲切,不显拘束。

  “情侣档?”

  “呃,家乡话。就是两口子。”

  祁楌晟了然,“海贸生意,总是不得已让他们聚少离多。所以每年会换人出海,这样留在盛京或是曲州的时候,他们便能多陪伴家人。”

  燕霄笑道:“听着,龙海船行还挺像个避世宗门,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意思。”

  祁楌晟却停下了脚步,抬眼看着燕霄,眸色冷然:“因为不知道哪次出海,便再也回不来。”

  哪有什么桃源,乱世何以能避世。

  说完,祁楌晟提步往前走,背影略显孤寂。

  燕霄疾步上前,捏住祁楌晟的小手指,耳语道:“那谭天池怎么没找老婆?满院子,不会就他一个单身狗吧?”

  “也是家乡话?倒是很适合他。”

  刚才有些凝重的气氛,被燕霄两句话化开,祁楌晟自然明白。

  而他们的举止,也被院子里的人看去,一些碎语传进燕霄的耳朵里,虽不是什么怪话,但燕霄还是松开手上的动作。

  “晚一点,我想去找姐姐。”

  祁楌晟没察觉燕霄的神色异常,只当他挂念姐姐。

  “燕霄。”

  “嗯?”

  “你姐姐不在那个小院里。”

  在燕霄着急前,祁楌晟赶紧安抚住他:“昨夜,常平临走前说你原来住的小院已经空无一人。但院子里收拾的很干净,不像是出事。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原想着有消息再告诉你的。”

  眼见燕霄的脸色泛白,看得让人心疼。

  燕霄却突然抬眼,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些期盼和不确定:“难道是……宣王?”

  不久后,常平带着消息赶来,燕秋确实身在宣王府。虽然无从得知人是几时被接走的,但至少知道人没事。

  而同这个消息一起来的,还有端王妃和方土的联系,果然有阴谋。

  常平道:“那个方土的家中,藏着诸多药罐,是个专精邪毒之术的。近来听闻端王妃和那位雅夫人,在府中大闹了好几次,恐怕是要容不下她了。”

  谭天池咂咂嘴:“那祁高扬好色也不是一两天了,端王妃清理得过来吗?”

  祁楌晟道:“如果他隔几个月就换宠一个,那就是本性如此,端王妃跟他吵吵闹闹也能过一辈子。但如果,他开始收心了,专宠一个呢?端王妃可容得下?”

  燕霄心里也默算了日子,这雅夫人被收入端王府,确实有一年了。

  祁楌晟从茶杯里沾了沾水,在桌子上随性写下一个“夏”字。

  “别忘了,雅夫人是从丰月楼出来。如果只是普通歌姬,必然不成气候。但如果,她背后有白弥的手段呢。有时候女人的直觉是很灵的,端王妃会不会是察觉到什么,非除掉她不可。”

  说曹操,曹操到。

  隔日,祁楌晟到欢喜班看戏,正看得起劲,一道金光晃进燕霄眼里,夏溪林来了。

  一桌四人,还是当初席面的配置。

  只是除了夏溪林,剩下几人都换了皮。

  祁楌晟没错过燕霄看见夏溪林时的警惕神情,忍不住笑了笑。

  使了个眼色,将谭天池和燕霄支开。毕竟如今他俩的身份,都只是齐灼的随从。

  燕霄和谭天池隔开一张桌子,夏溪林便借着戏台上的情节跟齐灼搭上了话。

  “恭喜齐老板,如今我该改口称您为齐将军了。”

  夏溪林想起他俩上次在澡堂的场景,齐灼的表现比他预料的更意外。

  原以为没了洪旺,齐灼会成为下一个盛朝海贸的领头人。没想到,一转身,这人竟然还入朝封将。虽然盛安帝从未将兵权外放,但此等荣耀,过往也是没有的。

  今时今日尚为虚衔,那将来呢?

  夏溪林恭维的话,没有影响齐灼看戏。银饰面具下只是勾了勾嘴角,看不出什么得意的。

  今天的戏,是齐灼在海上同占邑的一次交手。

  只是戏里跟他对战的人,此时已经深埋在晋源县的陵墓里。

  原来,在台下看别人演自已的故事,是这种感觉。

  祁楌晟客气道:“夏老板,客气了。”

  把身子凑低了些又道:“圣上戏言一句,你看我现在跟之前也没什么不同。”

  “齐将军,莫谦虚。不过,齐将军能这么想也是对的。想那燕霄,当初如何得圣上赏识,如今不也说没就没了。”

  被“没了”的那人,此刻正坐在邻桌翻白眼。

  谭天池瞧着燕霄的表情,又悟了悟。

  这人一旦沾上那点情情爱爱的,多少就不正常了。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泛着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