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从庆元殿出来,燕霄身心俱疲。宣王命巡兵将燕霄送回小院,交给了燕秋。

  一进院门,燕霄便昏了过去。一连睡了两日,差点把燕秋给急坏了。

  醒来后,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房间,燕霄恍惚以为自已在做梦。穿页后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经历的事远远超过原来的世界。

  毕竟,在那个世界里的二十几年,他读书、练武、工作,循规蹈矩按部就班。

  而在这个断编残简的飞页里,危机四伏命悬一线,稍不留神便是灭族之祸。

  醒来以后靠着燕秋的汤剂调养,燕霄的身体逐渐恢复。日日不问旁事,也无人打扰,只同小闲逗乐。

  燕秋从巡兵手里接过浑身瘫软的燕霄,连守了两日。昏睡中的燕霄梦呓不断,待燕霄醒来,对他失踪那几日发生的事情,燕秋也不再多问。

  这样的生活,让燕霄有一种错觉,仿佛他已经在这个院子里住了数载,仿佛他本来就生活在这里。

  偶尔能听见巷外的喧闹声,关于天书宫的事,大家还是免不了议论。只是多为传言,且越传越玄。

  燕霄隔着墙根,听了也不做声,只是把小闲拱在怀里,将耳朵凑得更近些。

  中秋之后,天又凉了些,燕秋手里做起了寒衣。

  这天,燕霄在院子里堆起个柴火堆,仪式感极强。从枕头下摸出一摞碎纸片,走到火堆前。

  燕秋整理屋子的时候,见过那一摞纸片,可上面的字却全然不认得,她甚至不确定那是字。

  对于弟弟的变化,燕秋心里有很多疑惑,都在守夜的那两日释怀了,人没事就好。

  “要烧掉吗?”

  “对,烧了,反正也没什么用。”

  小闲望着火星一点点燃起,有些焦急地在院子里乱叫乱跳。

  燕霄将它抱在怀里,安抚着。

  那些残篇,是燕霄努力回忆起来的记录,一开始是心心念念开金手指,后来则是希望能对祁楌晟有所帮助,却在这几日想明白了一些事。

  也许这飞页的剧情,正在他这么一分一秒过日子的当下,往未知却既定的结局发展而去。

  他知不知道,大概一点都不重要。

  纸片盖在火堆之上,火苗顷刻间穿过,从中间燃向四周,直至变成灰烬飘落。

  燕霄抱着小闲,在一旁看着所有的纸片都被烧完,化成一地沉渣。

  要是有手机,燕霄想给自已搜索一首bgm,能配得上眼下的氛围。

  还没想好要搜什么歌名,齐频的脚步声从巷外走来,直至走到燕霄家的院门口。

  院门虚掩着,门外的人却没有作敲门的打算,直接破门而入。

  “圣旨到。”为首的内监,抬着圣旨,跨进了燕霄的院子。

  盛安帝大笔一挥,“贤王感念圣恩泽被,以身殉道延福苍生,魂归天书宫。”

  给祁楌晟的死,落下朱批。

  燕霄被宣旨派遣,命他领送葬的仪队南下晋源县,将贤王葬于封地。在宣旨的这一刻,似有些好了伤疤忘了疼,选择性忘记差点被陪葬的恐惧。

  狠狠唾弃了一把,才接过圣旨。

  片刻后,院子又回归了宁静。区别只在于,燕霄怀里除了小闲,还有一份圣旨。

  燕霄就这么静静坐着,脑子放空。等回神时,已经天黑了。

  小闲在燃尽的火堆旁睡着,是被燕霄出去的动静吵醒的。

  燕霄片刻不停,一路赶往了府衙。再踏入这里,休息闲散的那几日好像被清除了一般,又有了些迫在眉睫的紧张感。

  刚进府,便撞见往外走的薛应鸿。“燕霄?宣王殿下正派我去找你。”

  就见薛应鸿拿出一个包袱,正是宣王为燕霄送行准备的。

  燕霄拿着包袱跪在宣王面前,“殿下。”

  “你的身体可好些了?”

  “多谢殿下关心,已经没事了。”

  “原以为临行前没有机会道别,我便吩咐良吉给你送去一些必备之物。此行,便有劳你了。”

  燕霄听宣王最后那句话,说得甚为沉重。他很想告诉对方,祁楌晟没死,但到底没有开口。

  “可还有何不妥?”

  “唔,我想求殿下,此去晋源县,不知会有什么变数。我姐姐叫燕秋,想求宣王照看一二。”

  燕霄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但总有些放心不下。放眼盛京城,他也只能信一信宣王了。

  托付完,燕霄了却一件心事。

  脚步不疑,往家赶。但越离家近,搓在地上的脚就越重,一路踢着石子走的。

  心里莫名窝火。

  明日燕霄便要随队出城,去一个他穿页之后,全然陌生的地方。

  晋源县,那是祁楌晟隐世多年之地。他要把那具署名为“祁楌晟”的尸体,葬在那里。

  回到院子,燕秋已经歇下,燕霄没去打扰。轻手轻脚打开自已的房间门,连人带包袱重重往床上一摔。

  “祁!楌!晟!”

  三个字恶狠狠叫出来。

  窗外突然传出一浅声回应:“找我?”

  那一刻,如果光线良好,祁楌晟便能看到燕霄脸上丰富的表情。

  但此刻,他只能看到燕霄警觉起身,一副要对敌的姿态。

  兴许是反应过于迅速,燕霄的身体反应比心理反应更快,架势比起来,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声音突然就弱了下去,喏喏道:“你……怎么来了。”

  一圈金色光晕,身手轻巧地从窗外翻身而入。

  “再不来,你就走了。”

  祁楌晟走上前,坐在燕霄的床边,同燕霄隔着一步的距离。

  你还知道啊!

  燕霄也就近坐下,他同祁楌晟似乎总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见面,一些见不得光的关系。

  以为自已是顶流吗?

  转念一想,祁楌晟确实算是这个世界的顶流,如今还是“已故”顶流。

  想着,燕霄噗嗤笑出了声。

  这声笑,撞得祁楌晟心口疼。

  “他说你殉道了。”

  “嗯。”

  “他说你是为了他才殉道的。”

  “嗯。”

  “他还挺会给自已脸上贴金的。”

  “嗯。”

  三声“嗯”,听得燕霄发闷,想起那日在庆元殿的回答。

  “那日在庆元殿……他还想让我跟你一起殉。”

  “哦?你愿意吗?”

  总算有反应了。

  “我肯定不愿意,直接拒绝。”

  “嗯。”

  “生气了?”

  “当然没有。你拒绝的很好,不过下次,记得委婉一点。那个人向来容不得人忤逆他。”

  “那天要是拒绝不了,怎么办?”

  沉默……

  燕霄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正打算换个话题,就听祁楌晟缓缓道。

  “我的计划,始于多年前。你的出现,不在原定计划里。”声音淡淡的。

  燕霄还没来得及作他想,便听见身侧有别的声响。

  是祁楌晟,他把面具……摘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