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角落里,薛应鸿的神情也有些落寞。

  “嗯,那时候我还小,只知道我爹有两个月没回家。就在那段时间里,先帝驾崩,圣上继位。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我爹因着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才得以回家。没多久,整个太常寺都官复原职,沈昱更是加封官阶成了宰相。我爹也被封为太常寺卿,却是再也没有在家谈及官场之事。和那位宰相大人,再没什么往来,谈不上什么关系好。”

  “可这……没什么往来和关系差,意思可大不一样。在蹴鞠场,沈俊茂那般挑衅,也太不把你当回事了。”

  薛应鸿听着,却噗嗤一声轻笑了起来,“他不是不把我当回事,他一向目中无人。除了他爹,恐怕只有圣上和四皇子,才入得了他的眼。”

  “四皇子?”

  “沈昱把女儿嫁给端王祁高扬,可那两位却连表面的和睦都维持不下去,朝野上下看了不少笑话,圣上也始终没有册立端王的意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俊茂借着修书的名义竟又同四皇子祁高颉交好,打得一手好算盘……”薛应鸿有些不屑。

  “噢,原来人家这鸡蛋没放在一个篮子里呢。那你爹又是如何攀上端王的?”

  “你怎么知道?贤王告诉你的?”

  燕霄想到第一次碰见薛维岳的场景,对方便是同端王一起出现在欢喜班。

  “还用他说啊,也太小看我了,好歹也是最近盛京的风云人物呢。”燕霄打着岔,搪塞过去。

  “圣上未立太子,端王到底还占着个长子的名号,我爹因着太常寺主持祭典,故而有了些交情罢了。”

  只是这样?燕霄配合地点点头,有些敷衍。

  薛维岳看着城府不浅,却不露声色。燕霄那颗贤王亲随的事业心又重燃了些许,盘算着替祁楌晟再打探些。

  “如此看来,你爹除了同端王有些往来,也没什么特别的。现在天书宫之事,牵扯出户部、市舶司和洪家,你爹不过是个督办,顶多追究个督查不严。那么多人等着判呢,你爹还得靠靠后。放宽心!”

  薛应鸿看着燕霄一脸真诚,“但愿如此吧!不过,洪旺的胆子还真是大,居然欺到天家头上。那个齐灼,这次只怕是渔翁得利了。看他今日在府衙,忙前忙后。不知道宣王许了多少好处,待这件事了结,不光朝堂局面大变,我看这盛朝的商贸局面也得大改!你是不是也瞧出来了?你可小心些,我看你今日同他还有些摩擦?你们已经认识了?既然圣上将你安排在宣王身边,我们便也算同门了!你可别再有什么旁的心思,出人头地不是那么简单的。商人的心眼,可不比做官的人少。”

  燕霄不自觉“啧”了一声,这薛应鸿怎么回回都精准踩在自已的恋情……呃,事业线上?

  议事间的烛台下,祁楌晟听不见燕霄和薛应鸿交头嘀咕的内容。只有燕霄偶尔意味深长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但瞧见薛应鸿一脸忧愁,却也可以猜想一二。

  中秋之夜,无人赏月。

  祁楌晟面前的桌案上,账簿磊磊。所幸他也并无睡意,眼下他只想尽快帮祁珃料理完户部的账簿。

  桌旁的承务郎已经精力不支,眯着眼,不自觉地向下点着头。祁楌晟放下笔,将其唤醒遣退。

  棘手的公案,使得整个府衙都不轻松。议事间里偶有换岗的巡兵进来添置炭火和烛台,其他几张桌案上的承务郎煞有默契地交替着休息劳作。

  待天光乍亮,燕霄被屋外的走动声惊醒,身旁还靠着尚在沉睡中的薛应鸿。

  正欲起身,才注意到自已身上不知何时盖上了一张棉毯。

  屏风外那几张桌案上,还有人在忙碌,却不见了祁楌晟的踪影。

  “外面什么声音?”

  薛应鸿也注意到了声响,坐起身也看见了燕霄身上的棉毯,“你这是?”

  燕霄掀开棉毯往薛应鸿身上一放,“我先出去看看。”

  不待薛应鸿回应,燕霄便冲了出去。

  内院里,已经站了几队巡兵,聂滨正在清点人次。

  戴着面具的祁楌晟站在祁珃身边,手里还恭恭敬敬端着厚厚一摞账簿。

  这些人都不用睡觉吗?

  燕霄也跟上前,走到祁珃身边一并回了书房。

  不一会儿,聂滨清点完内院的人手,到书房禀报。“殿下,已经分派好了。”

  燕霄见状,想来是昨晚问询裴方锦的事情,今日聂滨便要前往查找。

  “此去澹阳,往返恐怕得四个时辰,你便尽早出发吧。”

  “是!”

  说着,祁珃转头看向燕霄。经过一天一夜的忙碌,燕霄的所为,祁珃看在眼里。

  虽是被盛安帝强行按在这府衙之中,身上还背着嫌疑,但燕霄总能从一些细枝末节上找到新的方向。

  “燕霄,本王给你指派一队人马。聂滨去澹阳,你便去南郊。将昨天裴方锦所言,据实查证,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这还是燕霄第一次领外出任务,原本有些为难,毕竟他确实算是人生地不熟,可余光扫到银饰面具,见祁楌晟动作极轻地朝他点了点头。

  “是!”燕霄应道。

  临出发前,聂滨交代了燕霄行事的要领,还给燕霄指引了分派给他的巡兵副队邹良吉。

  待聂滨先行出发后,日头又亮了一些。

  “不知燕少侠打算几时动身?”邹良吉上前询问。

  因着燕霄如今还没有明派官职,这声“燕少侠”还是邹良吉斟酌再三喊出来的。

  燕霄看着眼前的邹副队,不爽都刻在脸上了。看来自已这空降兵,不太招人待见。

  “邹兄,你拿主意吧!宣王让我去,不过是给我个机会洗刷自已的清白。这趟任务,我人生地不熟,还请邹兄多多指点。我,主打一个配合!”

  一番话,燕霄说得坦荡,对方的神情果然温和了不少。

  “哎哟,我还想上个厕所。邹兄稍微等等我,我去去就来!”一副不着调的模样,燕霄捂着肚子就往内院跑去。

  厕所?邹良吉没听懂,一转眼,燕霄已经跑不见了。

  “那你快点啊!”邹良吉朝着燕霄消失的廊道喊着,声音里又恢复了些副队的气势。

  燕霄刚走到亭廊,便被一人从身后拦住。

  拦腰的手,轻轻一扶,将他带入亭廊的暗处便松开了。

  熟悉的光晕在角落里若隐若现,燕霄自然知道是谁。“你是不是有裴夫人线索?”

  银饰面具下,祁楌晟露出的半张脸表情并不明显,燕霄却觉得对方神情有些黯然。

  “只管凭你的直觉去办。”祁楌晟道。

  燕霄知道对方没说实话,但既然祁楌晟这么说,看来查找的方向是稳妥了。

  “所以真是在南郊?”燕霄不信这么简单。

  “南郊有很多达官显贵的私宅。”

  祁楌晟此话一出,燕霄便想起了昨日就着宣王的手,看的那张蝇头小字的文卷——那个盐铁司张万里有所宅子在……

  “难道是……南郊兰田巷?”

  “你果然知道?”

  两个人,一个筹谋已久,一个自带剧本。

  思及此,燕霄忍不住笑出了声。有些得意地扬起脸,看向祁楌晟。

  “那当然!”

  祁楌晟面具下,皱着的眉头被燕霄的笑容冲散。

  “好,那你自当小心。那宅子埋了些人手,你只当是意外探查到的。我的人在院外,如果力有不及,他们会出手。”

  燕霄抬起手,像敲门一般在祁楌晟胸前敲了三下。“你也太看不起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