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祁珃正同巡兵在殿宇内,只有燕霄独自巡视着祭台。

  他不动声色,走下祭坛,却没有往宫门和殿宇的方向,而是顺着那条痕迹走向了祭台的西北角。

  对燕霄来说,那痕迹就像是剧组走位时给演员留下的定点,到这个点位需要做什么,下一步应该往哪去才能对上导演的镜头。

  前夜,火光冲天。

  每个人的视线都汇聚在祭台之上,正对天书宫,宫门、祭台、殿宇形成了一个庞大的视线焦点。

  如果有人从西北角和东北角的两个侧门出入,再做点什么,也许并不会引人注目。

  要是被人看见,可就“穿帮”了……

  燕霄想了想,抬脚一扫,抹掉了那道痕迹。缓步走出侧门,便见两名巡兵在此处守候。

  巡兵知道燕霄是跟着宣王一起来的,并未多加阻拦。

  燕霄懒洋洋地走到侧门外打了个哈欠,“两位兄弟,辛苦了。守了一夜吧……”

  巡兵虽不知燕霄如今在宣王身边是何身份,但蹴鞠场上,燕霄的表现连皇上都多般赏识。此刻宣王不仅允许他出现在天书宫,还能独自上祭台探查,便也不敢得罪。

  其中一名巡兵顺从答道:“为圣上办差,何言辛苦,燕少侠言重了。”

  燕霄也不托大,走到巡兵身旁,有些为难地问道:“我呢,不是盛京本地人。眼下皇上命我跟着宣王殿下查案,我这还有些手忙脚乱的。能不能请小兄弟指点我一下,这天书宫是怎么选址在这儿的?四周都是些什么地方啊。我想多了解了解,免得回头宣王问起来,交不了差。”

  巡兵听见燕霄还是皇上指派的,更是不敢怠慢,连忙将这天书宫的位置给燕霄做了细说。

  却说,这盛京城原本已经有了一座万铭寺,盛安帝属意修建天书宫,众人以为会修筑在城郊,没想到竟定在了盛京内城。

  在内城的西南方位辟出这块地,修筑了大半年,材料来自盛朝各地,造价不菲。

  天书宫坐北朝南,东面是万铭寺,东北面是皇城校场,都相隔不远。

  天书宫宫门视野开阔,南面的房屋都搬迁至别处,因赤金河一段流经天书宫西南方向,故而天书宫西南面的仓库保留了下来。

  说到这里,巡兵小声感叹:“这火势邪乎呢,只燃了祭台。要是烧着了仓库,那边可是好多商户的命根子,粮仓酒仓,从赤金河卸下的货,都在那儿了。”

  燕霄听着,眼珠子转了一溜,“大概这火,也知人间疾苦吧。”

  金身,你这局做得不错啊。

  天书宫起火,户部涉案被抓。

  户部……户部……

  燕霄想起那天在丰月楼,齐灼说的话。“今年舶税,不足往年五成。”

  舶税……齐灼……

  燕霄细细琢磨着。

  “燕少侠是没看见啊,宫门对街那一片,从昨夜就开始跪着不走。自发的烧香,这香火快赶上万铭寺了。宣王见着烧香的人太多,让大家伙都盯紧了,可不能再出旁的事。”

  燕霄理解地点点头,“这节骨眼……确实不能再出别的事了。”

  说完,燕霄也不便再打扰巡兵轮值。从侧门退回了天书宫,刚一抬头,就见祁珃在殿宇外,看着自已。

  燕霄从容走上前,恭敬道:“宣王殿下。”

  “如何,查出什么头绪了吗?”

  燕霄摇了摇头,“这火实在蹊跷,恐怕起火的原因实在难以查起。”

  “是吗?”祁珃望向祭台,略有所思。

  燕霄走近了些,带着试探地问道:“宣王殿下,要是找不到起火的原因。也拿不到户部贪赃的实据,这场祸事该如何收场呢?”

  “这……可不是你我能定夺的。”祁珃将手杖抵住祭台的一角,意味深长地说道。

  “也许这就是一场意外,裴方锦也是因为跟徐鑫有私仇所以诬告他。户部清清白白,而祭台之上死的那个人,真的就是贤王。只因他乃天神下凡历劫,尘世间的任务完成了,回天上去了。所以他的出生和死亡,才会这么惹人注目。”

  燕霄一通戏说,听在祁珃的耳朵里,却仿佛看见了盛安帝昭告天下一般。

  这番说辞,还真有可能成为这场祸事的定论。

  但户部……真的清白吗?

  “你觉得,是裴方锦在诬告吗?”

  “不然户部有什么理由在天书宫上做文章呢,皇上对天书宫的重视态度可是连我这个穿……呃入京不到一个月的人都感觉到了。他们真能这么大胆吗,没理由啊。”

  祁珃听着燕霄正话反说的语气,也不点破,却很是感慨。

  “是啊……他们真这么大胆吗?理由……缩减的俸禄不就是理由嘛。”

  “为什么缩减俸禄?”

  “连年的岁币、宫观的修筑、军需的支出。”祁珃不像是在回答燕霄,更像是自言自语。

  燕霄看着祁珃,虽然是盛安帝的弟弟,两鬓斑白,看着竟比盛安帝老出许多。

  不过残废的腿虽然妨碍了他的行动,却没有影响他的气势。比起盛安帝的笑里藏刀,宣王祁珃倒是喜怒不形于色,更为沉稳。

  这群天潢贵胄,还真是各不相同。

  两个弟弟这般性格,不知道那位做哥哥的盛元帝是什么样。

  祁楌晟的性格是遗传他吗?

  意态悠闲如今来看,只是祁楌晟的保护色。内里城府那么深,把自已骗得团团转,只字片语都不留一个。

  留自已在这里瞎猜。

  想着想着,燕霄都想回去把刚才的痕迹给补上。

  “你这一脸气急败坏的样子,是做什么?”祁珃一脸笑意的看着燕霄。

  “我是在想……户部采办如果真的失职,那买卖双方是谁。这中间除了户部,会不会还有人获益。那些木材千辛万苦从各地运到盛京,这中间得有多少关系链啊。”燕霄义正辞严。

  “你真的想查吗?查下去的结果,可能很险恶。”

  “我懂,所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这话倒是贴切,谁说的?”

  燕霄摸了摸鼻子,心想,《无间道》是能说的吗。

  “呃,家乡话……”

  此时一阵马蹄声传来,聂滨从马上纵身跳下,一路疾步走到宣王跟前。

  “殿下,卑职已经将户部都堂留存的账簿明细一应搬往府衙。”

  祁珃久久没有动身,看着祭台上那团黢黑的石碑,长叹了一口气。

  “走吧。”

  祁珃带着整理好的物证,赶回了府衙。

  骑在马背上的燕霄,此刻觉得,有交通工具的感觉,真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