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思山在床边坐下， 下颚抵住陶问芙的发顶，陶问芙才刚刚闹了一场，浑身上下都泛着凉意， 夏思山伸手将被子捞过来， 紧紧裹住陶问芙。
没人说话，屋内一时静的可怕， 陶问芙还靠在夏思山的怀里， 意识到这一件事情的时候， 陶问芙挣扎着要出去， 却被夏思山按在她心口。
夏思山不松手， 陶问芙也拗不过她， 只好一味贴着她， 所幸时间很短， 夏思山扶着陶问芙靠在了床头。
陶问芙有些别扭，明明刚刚希望夏思山赶紧放开她，可直到这时， 夏思山真的放开了， 她心里并不快意，还有夏思山那一声悠长的叹息，她也惦记着。
就在陶问芙惴惴不安时，夏思山开口了，但不是对着陶问芙。
夏思山冲着门外唤道：“长渊，将吃食和药送进来， 顺便找几个人将这屋子打扫干净。”
不然这一地的碎瓷片， 夏思山看了眼睛里面扎得慌， 她不是在跟陶问芙赌气，她只是在想， 该用什么方法才能让陶问芙彻底信任她。
她眉头紧锁，时不时瞥一眼安静喝粥的陶问芙，没忍住，又叹了一口气。
陶问芙手中的勺子因为这第二道叹息松了力气，掉进碗里，勺柄碰到碗壁，发出清脆的声音，夏思山紧张地握住陶问芙的手，“没事吧？”
“只不过是勺子掉了，能有什么事。”陶问芙没好气地怼她，终于是趁着这口气不顺，问了夏思山一句：“你总是叹什么气……是大夫说我时日无多了吗？”
话刚刚出口，陶问芙就开始后悔，其实前半句就足以表达她的意思了，可是她从来不会好好说话，偏要夹枪带棒地补上后一句。
她越加气恼，又道：“要是真的是这样，你干脆直接了当地告诉我，不要在这里唉声叹气。”
真是说多错多。
“没有，大夫说你的眼睛就快好了。”夏思山将药碗递到陶问芙手里。
“那你叹什么气？”
整碗药被陶问芙端起来一饮而尽，那药夏思山闻着就发苦，何况还是喝下去，陶问芙如此干脆，倒是让夏思山手里的蜜饯没了用武之地。
“我叹气，是因为别的事情。”
“什么事情？”
陶问芙动了动鼻子，在一阵苦味里面寻到了一点点甜丝丝的味道，好啊，夏思山故意将蜜饯藏起来不给她，她正这样想着，口里就送进来一颗甜枣，压下了泛起的苦味。
夏思山捧起陶问芙的脸，原本她应该径直对上陶问芙的一双眼睛，只是现在这双眼睛上覆盖着纱布，夏思山一顿，她想要陶问芙也看着她的眼睛，看见她的满眼真诚，里面满满当当的全都是情意，夏思山不会欺骗陶问芙，也不会隐瞒陶问芙。
但是夏思山轻轻摩挲过纱布，陶问芙现在什么也看不见，难以想象的心痛蔓延上来，在这个世界遇见陶问芙之后，夏思山第一次这么难过。
夏思山忘记掩藏情绪，屋子里快被她的难过淹没了，陶问芙偏了偏头，心慌地问：“夏思山，你是在哭吗？”
又叹息又哭，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
是难过，不是哭，有时候，就连眼泪也无法表达这样的难过。
夏思山不回答她，陶问芙就自己摸上夏思山的脸，她的手一一经过夏思山的眉毛、夏思山的眼睛、夏思山的鼻子、夏思山的嘴巴，没寻到半点眼泪的痕迹。
原来夏思山没有哭，陶问芙松了一口气，她放下手，笑着打趣夏思山：“夏思山，你一定很好看吧。
“是很好看，跟天上的仙女一样。”
“哪有你这么不要脸的。”
夏思山终于笑起来，她顺手揉了一把陶问芙的头发，“你再恶劣，也不可能赶走我的。”
陶问芙着急否认：“什么恶劣，什么赶人。”
“你以为你暴躁，恶劣，就可以让我离开你，其实只是几句话而已，不足以让我知难而退，况且，面对你，我永远都是迎难而上。”
这几句话，是夏思山绞尽脑汁想出来的，陶问芙应该能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吧。
可真是情意绵绵啊，陶问芙躲开夏思山的手，她冷冷一笑：“夏思山，我的这些坏脾气不是我的伪装，仅仅只是因为，我这个人，真的无可救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个阴谋的？
陶问芙想不起来了，也不想再想了，即使父母早已经死了，可她还是日日夜夜陷在噩梦里，噩梦的源头，就是生她养她的双亲。
陶问芙生来貌美，又受父母疼爱，自小恃宠而骄，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因为这张不是人间凡物的脸扬名天下，她及笄那年，父母带着她到了京城，当时出入的都是达官贵族的宴会，母亲尽心尽力地为她打扮，她光彩照人，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为她而倾倒。
她那时什么也不明白，还因为那些人的赞许而更加目空一切，她后来才知道，没有哪个闺中小姐会游走在男人堆里，除了青楼女子。
她可不就是青楼女子吗？她的父亲母亲把她待价而沽，预备拿她去讨好那些达官贵人，给家族挣一个好前程。
而关于她这个人，她愿不愿意，从来都是无关紧要。
开始的时候是个六品官，得到陶问芙的时候他说陶问芙是天上仙女之姿，有美人如此，他可以为陶问芙上刀山下火海。
那倒不至于，陶问芙蛊惑他去了一趟青县，她的故乡，将她的父母打得满地找牙，但还不够。
很快，这位六品官员，为了往上爬，将陶问芙献给了他的恩师，他的恩师离宰相只有一步之遥，权力更大，能做的事情自然更多。
在他的陪同下，陶问芙亲自回了一趟青县，看着风光无比，可以亲自动手收拾她的父母，但谁也不知道，她浑身上下爬满蛆虫，连她自己都恶心得想吐。
小官到大官，没有人把陶问芙当成一个人来对待，她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美丽的器物。
后来，大官被贬，陶问芙跟着流放，在流放途中，她遇见了宗镕。
要论这些人中谁最可恶、陶问芙最讨厌谁，那肯定是宗镕，前面两个人狼子野心都写在脸上，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与欲望，可宗镕，装的体贴入微，骗陶问芙动了真心。
原来陶问芙毫不犹疑给出去的这颗真心，只是宗镕用来套住她自己的，何其可笑，又何其悲凉。
从头到尾，宗镕都只是为了他的青云路在利用她。
“夏思山，你明白了吗，我就是这样一个辗转于权臣中间，恶劣得要命的人，我没骗你，你也不用对我抱有期望。”
没准，夏思山根本没有对她抱有期望，是她一直对夏思山怀有期望，她想要得到一颗真心，明明都已经在宗镕身上栽过一次了，就连万劫不复的代价都没能让她学乖。
她自己都没有真心，又凭什么渴望得到别人的真心。
陶问芙太疲倦了，她想要用力活下去，但她此时此刻却期待，明日死了便好了，什么事情都可以不在意，也可以不用顾忌。
运气好的话，还能遇见她的双亲，她做个恶鬼，还能再收拾他们一顿。
“陶问芙，你先别睡。”夏思山蛮横地拽住陶问芙的衣角，“我还有好多话要告诉你。”
“我不听。”
陶问芙躺下去，油盐不进地捂住耳朵。
“你问我为什么叹气，是因为我想不到其他的法子让你信赖我了，今晨宗镕确实来过，他想见我，但我不想见他，他伤你如此，我迟早都会把这些东西还给他。”
夏思山握紧拳头，还有一个理由，她现在还没准备好对上宗镕，她怕她会忍不住当场打宗镕一顿，殴打朝廷命官，怎么也说不过去，她得合情合理地打宗镕。
“你主动问问我就好了，不要生我的气，也不要不理我，更不要对自己失望好吗？”
“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的。”
陶问芙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夏思山忍不住去扒拉她捂住耳朵的手，她凑上去，可怜巴巴地问：“陶问芙，你听见了吗？”
陶问芙不回答，夏思山就固执地问第二遍、第三遍，总而言之，陶问芙要是不出声的话，夏思山今日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听见了，我两只耳朵都听见了。”陶问芙猛的扭过头，恰好从夏思山的唇边蹭过。
陶问芙：“刚刚那是什么？”
她知道，她的脸都已经红了。
“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夏思山勾住陶问芙的手，“那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啊？”
“谈恋爱？”
“是我家乡的说法，意思就是先试着相处，然后在一起。”
“谁、谁要和你谈恋爱？”陶问芙磕磕绊绊地反驳，屋子里又没什么声音了，夏思山又在难过吗？
陶问芙试探道：“其实也不是不行。”
夏思山亲了亲陶问芙的耳朵，陶问芙双手捂住，脸红的快要冒出热气。
陶问芙气急败坏地问：“夏思山，你在做什么？”
“一个我故意的吻。”